6


    上午七點五分以前吉敷就來到東京車站的十號月台等待“出雲四號”進站。因為這樣的時間,月台上的人很少。


    藍色列車準時要進站了。車身看起來還很幹淨,但是感覺上好像比出發時疲倦了許多。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因為石田已經留言給一課了,所以吉敷知道車廂的號碼。當然是個人臥鋪包廂的一號車廂。


    列車減速滑進月台,吉敷從車窗看到石田魁梧的身體。他穿著黑色的外套,車門一開,就一馬當先地下車,充分表現出他的急性子。


    “嗨,讓你來接我,不好意思了。你看到我給你的列車班次的留言了吧?”


    “看是看到了。但是,下次要來的時候請你搭晚一點到的車,讓我多睡一會兒好嗎?”


    “以臥鋪快車來說,這一班車已經是最晚到的了。”


    “這班車叫‘出雲四號’嗎?這也算是奇妙的巧合呀!”


    “昨天黃昏的時候你去哪裏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


    “那時正和‘目標’在談話。我找到‘目標’了。”


    “什麽?”


    “等一下再慢慢說,先找個地方吃早餐吧?”


    “也好。我肚子正餓。”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嗯,睡得很好。”


    吉敷和石田在八重洲地下商店街的餐廳坐定後,吉敷詳細述說了目前為止的經過。石田睜著閃亮的小眼睛,聽得十分專注。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凶手一定是那個女人了。”石田說。


    “但是四月十九日到二十日,這位野村操在‘富士號’列車裏。不是‘出雲一號’,而是‘富士號’。”


    “嗯,其中一定有什麽詭計。”


    “她還有不在場證明。就是這些照片。”吉敷把六張彩色照片遞給石田。


    “已經調查過這幾張照片了嗎?”


    “還沒有。不過,幫野村操照相的列車服務人員姓村山,現在好像在品川的車廂調度基地。昨天晚上已經和他取得聯絡,等一下就要去找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當然要去,不然你以為我來東京做什麽?”


    村山是一個矮個子的男人,看起來還很年輕,三十出頭的樣子。他確實就是野村操的彩色照片裏的男人。


    村山看過照片後,先“嗯”了一聲然後說:“這個人嗎?我記得她。”


    他的回答和吉敷預測的一樣。但是吉敷卻因此而越來越失望。


    今天是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五。野村操搭乘“富士號”的時間是四月十九日的晚上,才過了一個禮拜,所以他還記得野村操並不奇怪。


    “你一向都能記住乘客的長相嗎?”石田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問道。他覺得這個男人未免回答得太快了。


    “不,不是那樣的。因為我們並不是每天都上車服務,而且平常也很少和年輕的女性乘客拍照,所以我會記得她。”


    “嗯,明白了。總之,這位小姐確實搭乘了四月十九日的‘富士號’列車。沒錯吧?”吉敷說。


    “確實是這樣。”村山很肯定地說,並且很抱歉似的看著兩位刑警不甘心的表情。


    “她一直在列車內?沒有在中途下車嗎?”


    “中途下車?沒有,她一直待在列車內,並沒有中途下車。我經常在車裏碰到她,所以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在車裏遇到過好幾次。”


    “遇到過好幾次?在一號車廂嗎?”


    “在一號車廂碰到過,在別的地方也遇到過。”


    “別的車廂?一號車廂以外的地方?”


    “為什麽?”兩個刑警連續發問。


    “啊,是列車後方的車廂……對了,那位小姐好像常常去列車的後麵。”


    “她常去列車的後麵?”


    “是的,我們好幾次在過道擦身而過。”


    兩位刑警麵麵相覷,都不禁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麽內情。


    “列車後麵有什麽嗎?”


    “不知道,列車的後麵就是餐車的車廂。”


    “你認為這個小姐為什麽會常常往列車的後麵走?”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問過她。”


    “乘客常常會這樣嗎?”


    “不,不會。”


    “唔……”吉敷接著便陷入思索中。


    “野村小姐,我是說照片上的這個小姐,她住幾號包廂?”石田問。


    “這個我就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八號包廂的樣子。”


    “所謂的八號包廂是……”


    “前麵數起的第八個包廂。我去拿圖過來。”村山說著便站了起來。“就是這裏。”他拿著圖回來,並且用手指指著說,“在最中間。沒錯,正好在中間。”


    “離開名古屋以後,‘富士號’開始進入山陽本線的軌道,這時你還經常遇到她嗎?”


    “沒有,因為那時夜已經深了,所以就沒有再見到她。”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常在過道上遇到她嗎?”


    “那是時間還沒有那麽晚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常遇到她的時候列車還在東海道本線的軌道上行駛?”


    “嗯,可以這麽說。”村山回答。


    “這張以福山車站站內為背景的照片是村山先生你幫她拍攝的嗎?”


    “是的,是我幫她拍的。”


    “是她拜托你幫她拍的嗎?”


    “是的。”


    “那時是早上四點半左右吧?那個時間拍照不是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不過,如果她是一位列車狂,那麽這種行為不算什麽。”


    “那個女人看起來像列車狂嗎?”


    “不,一點也不像。而且日本國鐵的列車狂裏幾乎沒有女性。”


    “這樣嗎?那麽,她是在過道上遇到你,然後請你幫她拍照的嗎?”


    “不,不是那樣的。是我在乘務員休息室裏休息的時候,她過來敲休息室的門,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她拍照。”


    石田和吉敷又互相看了一眼。果然很做作,是一種蓄意的行為。


    但是,為什麽要以福山車站為背景呢?為什麽是福山車站而不是別的車站?


    “‘富士號’幾點到達福山車站?”


    “四點二十八分。”


    這實在太不自然了。有什麽理由要在那樣的時間拍照呢?晚一點,天色比較亮再拍不是更好嗎?為什麽一定要在福山車站?


    “富山車站之後,‘富士號’接下來會在哪裏停車?”


    “下一個停車站是廣島。”


    “她沒有在廣島車站請你幫她拍照嗎?”


    “沒有。因為她在廣島車站下車了。”


    “下車了?”


    這句話讓人意外。她不是去九州嗎?


    “‘富士號’的終點站是宮崎吧。她不是去九州嗎?”


    “不是。她在廣島車站就下車了。因為她隨身帶著一個好像很重的墨綠色旅行包,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原來如此。因為福山車站是廣島的前一站,難怪要在福山車站拍照。如果在福山車站之前就拍照的話,會顯得很不自然,因為那時還是完全的黑夜,不好勉強別人替自己拍照。所以說,拍照完全是一種蓄意的行為。


    “石田,你還要問什麽問題嗎?”吉敷說。


    石田搖搖頭說沒有。吉敷雖然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但是四月十九日黃昏到二十日早晨的這段時間裏野村操確實在“富士號”列車中。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


    “‘富士號’幾點到廣島?”


    “六點零一。”


    那麽,六點零一以前野村操都在“富士號”的列車裏,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說到六點零一,這個時間“出雲一號”正行駛於山陰本線的鳥取——倉吉之間。凶手在這個時間的前後,先在鳥取車站把受害者的右大腿和身體分別放在若櫻線與“但馬二號”列車的行李架上,然後再到倉吉車站把受害人的右手放在倉吉線列車上。憑這一點,野村操就可以逃過被視為嫌疑犯的懷疑了。


    “‘出雲一號’有可能在某一個時間、某一車站追上‘富士號’或和‘富士號’並駕齊驅嗎?”


    “‘出雲一號’嗎?”村山聽到這裏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沒有那種可能性。”


    吉敷麵露痛苦的神情點了點頭,然後對村山說:“今天就暫且到此為止吧!如果有什麽新的進展,或許會再用電話和你聯絡。今天謝謝你回答我們這些問題。”


    “知道了。”


    “現在我想去見‘出雲一號’的須賀先生,我也事先和他用電話聯絡過了。他現在在嗎?”吉敷說。


    “這樣嗎?我幫你找找看,請在這裏等一會兒。”村山說著走了。


    “石田,你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這條線是白搭了。”石田很肯定地說,“不管野村的動機有多明確,很顯然,她不可能做下那些事情。”


    吉敷不自覺地“嘖”了一聲。雖然他沒有放棄這條線的意思,但他也有和石田相同的感覺。


    “我是須賀……”聲音很謹慎。說話的是一個和村山穿著相同製服,年紀比較大的男子。


    “啊,是須賀先生嗎?”石田說,“我就是和你通過電話的鳥取縣的刑警石田。”


    “啊,你好。辛苦了。”須賀低頭打了個招呼後,坐在兩位刑警前麵的位置上。


    “我們長話短說吧。那個戴著眼鏡與口罩的男子當天晚上投宿在幾號個人包廂?”石田一邊出示剛才的臥鋪個人包廂配置圖一邊說。


    “八號包廂。”


    “八號?”


    兩位刑警再度互相看了一眼。那麽就和“富士號”的情形一樣了?他們不認為這隻是巧合。


    “乘客可以依自己的喜好選擇包廂嗎?”


    “不可以。”須賀回答。


    “那……請看一下這幾張照片。”吉敷把野村操的照片拿給須賀看,然後又問:“四月十九日的晚上,你並沒有在‘出雲一號’列車上看到過照片中的這位女性吧?”


    須賀眯起眼睛,仔細地看著照片中的女人,然後回答:“沒有。”


    “是嗎?”


    “你說你看到過一位女性躺在包廂的床上,那是幾號包廂?”石田問。


    “那個女性的包廂就在那個男人的隔壁,所以應該是七號。”


    “你能肯定?”


    “是的。我可以肯定。因為才一個星期以前的事而已。”


    吉敷又把在k學院大學的中菌那裏取得的青木恭子的照片拿出來給須賀看,並說:“躺在那個包廂床上的女人是這個人嗎?”


    須賀也很細心地看了照片,說:“我覺得很像。但是角度不對,我不敢肯定。而且當時她是躺著的,看不出發型,所以很難斷定是不是就是照片裏的人。很抱歉。”


    “當時她還活著嗎?還是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石田的問題很直接。


    “我不知道。不過,躺在床上的女人臉色真的很差。我隻是瞄了一眼而已,無法判斷她是生是死。”


    “你沒有看過這位女性乘客站起來走動嗎?”


    “是的,我沒有看過。”


    “你是列車的服務人員,卻不留意乘客有沒有起來走動。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因為乘客很多,所以我們對大多數的乘客都不會有特別的印象,也不會記得哪一個乘客有沒有站起來過。但是這兩個人我卻記得,我確實沒有在工作的過程中看見那位女乘客走動過。”


    “你為什麽會特別記得他們?”


    “因為他們和別人不太一樣。那個男人在車廂內戴著眼鏡和口罩,而那個女人則有一段時間不在自己的包廂裏。”


    “那個女人是在沼津一帶上車的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大概就在那個時間左右上車的吧!那個年輕的男人是這麽說的。”


    “他們兩個人是一起上車的嗎?”


    “不知道。”


    “那個男人曾經把女人的車票拿給你看吧?”


    “是的。”


    “那是可以坐到哪裏的車票?”


    “那是可以到出雲市的車票。”


    “從東京嗎?”


    “是的。”


    “可是,她並不是從東京上車的……”


    “嗯。”


    “哪一站開始查票?”


    “從橫濱開始。大體是車子一離開橫濱,就會開始查票的工作。”


    “你第一次查票的時候,男人在包廂裏,但是女人不知道在哪裏?”


    “不錯。”


    “那個男人有說同行的女人什麽事嗎?”


    “沒有,什麽也沒有。”


    “男人的車票是坐到哪裏的?”


    “這個……不記得了。”


    “不是這個女人嗎?”吉敷的腦子裏開始出現這種想法。所謂的不是,是說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的意思。如果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而是青木恭子的替身呢?在這種想法下會衍生出什麽樣的推理呢?或許是男人的同伴假裝成青木暫時躺在床上的!這種想法當然也可以存在吧?


    因為,如果凶手真的是野村操,那麽青木恭子搭乘的列車就不應該是“出雲一號”而應該是“富士號”。那麽“出雲一號”上的女人當然就不是青木恭子了。可是……


    “這張照片上的青木小姐和躺在臥鋪上的女人是相似的成分多一點呢,還是不像的成分多一點?還有,另外這張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呢?是不是也和躺在床上的女人有點像?你會不會覺得或許躺在床上的是另外這張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吉敷拿著野村的照片問。


    “不,不會。”須賀回答,“這邊的這個完全不像,絕對不是她。”


    “這個比較像嗎?”吉敷換上青木的照片。


    “嗯,這個確實很像。隻是照片上的人是睜著眼睛的,而躺在床上的人閉著眼睛,所以很難斷定。這個女人的氣質非常高雅,讓人覺得不是到處都可以看見的女人。”


    “啊,這樣啊。”


    三個人接著沉默了一會兒。


    “對了,須賀先生,關於那兩位男女你有沒有感覺到特別奇怪的地方?”


    “關於他們兩個人嗎?沒有什麽特別……啊,對了,有一點我覺得有點奇怪,就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帶行李箱或旅行袋之類的東西。我在查票的時候會稍微觀察一下包廂內的情形,那時就因為沒有看到任何像行李的袋子或箱子而覺得有點奇怪。我一直在一號車廂當列車服務人員,第一次見到沒有攜帶任何行李的乘客,所以印象深刻,記得特別清楚。”


    吉敷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沒有行李,這不就表示那個年輕的男子並沒有攜帶任何可以分屍的器具嗎?


    “你肯定?”


    “嗯,我肯定。查票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個人包廂也很窄小,乘客攜帶了些什麽包裹或行李幾乎一眼就可以看盡。”


    “會不會藏起來了?”石田對吉敷說。


    “不可能,個人包廂裏沒有藏東西的地方。”


    聽到須賀回答,吉敷忍不住又深深歎了口氣。這個案子實在太困難了,處處碰壁,好像沒有一條路行得通。


    “我想再問一個或許有點奇怪的問題。你去查票的時候有沒有聞到什麽可疑的氣味?”


    人體被切割時一定會有血腥之類的氣味,地點又是狹窄的個人包廂,腥味一定更加濃烈。不過,當然是裏麵確實有屍體的情況下才會有那種令人不愉快的氣味。


    “沒有,沒有聞到什麽可疑的氣味。”須賀回答得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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