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驚鴻笑笑:“我沒有選擇。”


    驚鴻撇撇嘴,沒再說話。


    良久,我聽到驚鴻一聲細不可聞的:“你有。”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向前趕路。


    走出了不到二十裏地,剛剛還豔陽高照萬裏無雲的天空中,卻忽的陰雲密布,頃刻之間,狂風暴雨便席卷了一切。我和侍從們在一個屋簷下躲雨,看著屋簷上滴落的細密到練成線的雨滴,忽的有一種近乎於蒼白的無助,即便我可以一統天下,卻依舊要在自然麵前所屈服。


    我側過頭看看驚鴻,他皺著眉頭點了點頭。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今天不宜再出征,作為占星師,我們依舊不能對自己的未來進行占卜,卻可以通過周遭的環境,感應到危險,而現在這突然變化的天氣,的確不再適合一意孤行。


    我說:“等雨停了,我們便返程吧。”


    驚鴻點點頭:“好。”語氣裏透著從未有過的輕快。


    做了決定之後,暴雨應景的很快便停了,我們一行人開始折返。路過一個茶樓,我想起大家一路走走停停也很是辛苦,於是吩咐大家去茶樓裏休息片刻。


    可我沒想到,在這裏,我卻再次見到了那個賣花女。


    女孩抱著一把琴穿梭在茶樓裏,不知怎麽惹到了一個王孫貴族模樣的公子,公子緊緊的扼住女孩的手腕,女孩掙脫不開,我能感覺到她的慌張,而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懼色。


    “放開我!”女子的聲音不大不小,語氣卻像一把利劍。


    “如果我說不放呢?嗯?”男子的語氣裏滿是輕佻。


    女孩忽的發力,小臂靈活的向男子大拇指的方向劃了一個圈,男子不但握不住女孩的手,反而大拇指被挫傷,吃痛之下不得不放手。


    可這種模樣的男子卻從沒有什麽好脾氣,另一隻手狠狠一巴掌抽在女孩臉上:“媽的,來這種地方唱曲兒,裝什麽純情!”


    我再也聽不下去,上前一步把女孩護在身後,然後指著男子的鼻子:“滾。”


    男子惱羞成怒:“你又是什麽人!”


    我沒回答,手指幻化出來的劍卻在一瞬間抵在他的脖頸。


    “滾。”


    不過是最基礎的暗殺術,他卻再也沒能力反駁。


    “謝謝。”我回過頭去,身後的女子微微偏頭對我一笑。


    我笑了:“這種說謝謝的方式似乎不太對,你沒事吧?”


    女子知道我並不是真的計較這些,並不在意的搖搖頭:“沒事。”


    “那就好,不過,你的嘴角似乎流血了。”我提醒女子。


    女子一愣,用手背擦了一下:“沒事,一點小傷。”


    我著實驚訝於女孩的堅強,饒有興趣的問道:“你怎麽不回家?”


    “我沒有家。”女子的神情忽的閃過一絲落寞。


    我忽的明白了些什麽:“你來這裏賣花、唱曲,並不隻是為了錢吧。”


    “沒錯。”女子的計謀被識破,卻依舊落落大方。


    “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你啊。”女子笑起來。


    我這才發現,麵前的女子有一種超乎想象的美,清亮的眸子像是海一般廣闊。


    “你該知道我身邊並不缺人。”我說。


    “我知道,但是我總覺得,我有些什麽,是別人做不到的吧。”女子笑笑。


    “你能做什麽呢?金錢,隻要我想要,整個庸賦的錢都可以是我的;美女,目前還沒有什麽美女,值得我動心;其他什麽美食、綾羅、綢緞就更沒有提及的必要了。”我戲謔的說道。


    “可是,有一樣東西是你沒有的。”女子眨著眼睛說道。


    “你麽?”我笑笑。


    “天下。”女子沒接我口中的玩笑,卻一語中地。


    我愣了一下,轉身出了茶樓,反身把女孩拉上馬:“走。”


    在馬上,我問女子:“那你呢?這樣處心積慮,你想要什麽?”


    女子笑笑:“你啊。”


    我被女子的主動逗笑了:“母儀天下麽?”


    女子笑笑:“算是吧。”


    “你叫什麽?”


    “惜萱。”


    惜萱進入星城的第二天起,便日夜開始幫我研究攻打庸賦皇宮的計策,而我卻反倒不著急了,隻是靜靜的看著惜萱究竟可以做到什麽地步。


    而與此同時,我卻發現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幾乎吹了一點冷風,都會染上風寒,而不管穿多麽厚的衣服,都無濟於事。


    這段時間,惜萱一直在照顧著我,子桓和驚鴻給我請了無數的大夫,卻都束手無策,我依舊不能給自己占星,隻能抱著無助和絕望,一天天的等待下去,說不清從哪天起,這座早已虛弱不堪的軀殼,變回分崩離析。我終於發現,我又錯了,我所追求的那些絕對的權利,在生命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而除了這些,我又有太多無可奈何的事情,父親已經死了,夏晚也已經死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欲熏心。


    我叫來驚鴻和子桓:“把除了星城和暗之城之外的城池,全部退兵,交還給原有的統治者。”


    驚鴻沒說話,子桓卻說:“王,萬萬不可,這是我們用盡多少的努力才打下的天下啊!”


    我沒心思應付,隻是說:“就這樣做吧。”


    “是。”


    我繼續說道:“如果我死了,子桓,你便是暗之城的王。驚鴻,星城就交給你了,找到我們占星族的冰魄。”


    驚鴻的眼睛從原本的悲傷到驟然睜大:“王,你說什麽?冰魄,不在您這裏?”


    我無力地笑笑:“當然不在,當年我把它交給了夏晚,夏晚死了,冰魄卻失蹤了。”


    “難怪您會生病。”驚鴻若有所思。


    “怎麽了?”


    “冰魄是我們占星一族的寶物,曆來都是在占星族的王手中。冰魄隻有一個功能,便是永生。因為占星師一生參透太多天機,越是靈力高強的占星師,壽命便越短。我一直以為冰魄在您手中,沒想到您是把冰魄交給了夏晚小姐。”驚鴻絕望的搖著頭。


    我笑:“那麽我終究還是做了一件對的事。驚鴻,我還有多久。”


    驚鴻沉重的呼了一口氣:“應該超不過三個月。”


    我笑了,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


    而一旁的惜萱,卻從頭至尾一言不發。


    晚上,我躺在床上,卻不敢睡覺。我不怕死,可我也不想死,我怕我閉上眼睛之後便再也醒不過來,更怕看到驚鴻和子桓無助的痛哭。


    而我卻忽然感覺,有什麽聲音,闖進了我的房間。


    我沒有動,微微閉上了眼睛,裝作睡著的樣子。


    從眼縫裏,我看見一個女子,舉著一把匕首,向我的心髒刺來,而就在刀尖再向前一寸,就可以刺進我的心髒的時候,舉著匕首的手卻停下了。她頹然的把匕首丟在床榻上,坐在地上咬著自己的手低聲抽泣著。


    我笑笑,睜開了眼睛:“怎麽不下手,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不是麽?”


    女子驚恐的站起身來:“你沒睡著?!”


    我起身點燃蠟燭,女子精致的妝容早已被淚水打濕的梨花帶雨。


    惜萱。


    “睡不著,或者說是不敢睡著。”我虛弱的扯扯嘴角:“賣花、唱曲、用整個天下做以誘餌,等的不就是親手殺了我麽?怎麽,到最後的關頭,又心軟了麽?”


    “你都知道?”惜萱難以置信。


    “是,我都知道。”


    惜萱的出現並不高明,從她出現的第一秒鍾,我便認出了她的那雙眼睛——那雙在我打算殺了馬奎賢府上所有人的時候,出現在壁櫃裏的那雙無助卻堅定的眼睛。在那一瞬間開始,我就知道,驚鴻說的是對的,如果我放了這群人,那麽總有一天,壁櫃裏的這個女孩,會像當初的我一樣,卷土重來。但是我不怕,相反,我最喜歡的就是接受挑戰。女孩以一個賣花女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麵前的時候,她篤定她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可她卻忽略了,作為一個獨霸天下的占星師,在她出現在我麵前的一刹那,我便讀懂了她的心思。


    她在說:就是這個人殺了我的父親,我一定要讓他不得好死。


    於是,接下來的茶樓賣唱、故意在我麵前表現的雲淡風輕又輕描淡寫的一語拋出我那時最為在意的天下,一切都是如此的順理成章。


    我從一開始便了解惜萱的心思,可我並不戳破。我隻想看看這個女孩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我說過,我最喜歡的,就是接受挑戰。


    她說的那一句“要我”,並不是要我這個人,而是想,要我的命。


    我故意把惜萱留在我身邊,與驚鴻和子桓商量事情的時候也從來都不避著她。與其說我想看看誰能笑道最後,倒不如說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而我卻怎樣也算計不到,因為十二歲那年無知的我,把冰魄偷偷塞到夏晚的香囊裏,所以我作為占星一族靈力最強的占星師,我注定活不過我的二十三歲。


    可是,我不後悔,哪怕那時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把冰魄塞給夏晚,會讓我在最風華正茂的年紀死去,我依然會這樣做。


    我唯一後悔的是,我終究還是沒能保護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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