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引帶著雲白筠一行人走出房間,卻令雲白筠驚訝了——楓引,就住在大王子隔壁的宮殿裏。雲白筠疑惑的看著楓引,希望楓引能給出一個解釋,楓引卻說:“沒什麽,隻是一個舊識罷了。你們見到大王子,能不能幫我帶個話給他?”


    “當然可以,請說。”


    “你們對他說‘還記得我們經常彈得那首曲子嗎?後麵的旋律宮商角徵羽,那個羽降半個調子,會更好聽’。”


    “就這樣?”


    “對,就這樣。啟程的時候再來找我吧,我嫌吵,告辭了。”


    說罷,楓引轉身退回到地下通道裏,留下雲白筠和顏睿麵麵相覷。


    等到夜幕降臨,雲白筠和顏睿偷偷潛入了大王子的房間。


    麵對雲白筠和顏睿的突然“來訪”,大王子本能的詫異了一下,但隨即,又換上了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能從宗人府一路逃闖到這裏,你們也很不容易的啊。”


    “民女雲白筠,穗盟人,此次貿然進宮,是受人之拖,有不得不見大王子的要事要同大王子講。”


    “那你說來聽聽,若隻是些無關痛癢的話,你的下場可就不單是宗人府這麽簡單了。”大王子冷哼一聲。


    “民間傳言稱,曾經的崆曲隻有黑白二色,某著名樂師因此已死明誌,並在死前寫出‘生靈活氣被奪,緋與湘不知所蹤。’這樣的句子。後因大王子您十分崇拜該樂師,於是在當權後下令實現了曲中的緋與湘,因而有了今天的崆曲,處處皆是紅色的崆曲。可有此事?”


    “嗯。”大王子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似乎對雲白筠重複既定事實很不滿意。


    “那麽您可知道?在這種過分刺目的紅色的影響下,崆曲很多人都患上了精神方麵的疾病呢?還請大王子開恩,下令以還給崆曲正常的顏色,還給百姓正常的顏色。”


    “我們崆曲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一個穗盟人來指手畫腳了?更何況,這紅色是……”這紅色,是他最尊敬的人想要的,他是老師,更是父親,他想要的,我都會幫他完成。


    “算了,你們這些庶民,說了也不會懂。來人!”大王子態度強硬。


    “大王子,有什麽吩咐。”下人問聲立刻趕來。


    “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有人偷偷潛進來,你們居然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刺客,妄圖謀害本王,被本王當場製服。先壓下去,等候發落。”


    “是!”眾下人異口同聲的應道。


    雲白筠對於大王子的反應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對於一個略有才幹又高傲自負的領導者來說,沒有什麽事可以輕易的動搖他的決定,特別是他近乎偏執的認為是對的一件事。


    但是,雲白筠似乎想到了什麽,在被押出房間的前一秒,對著大王子大聲喊道:“大王子!有人讓我給你捎句話!‘還記得我們經常彈得那首曲子嗎?後麵的宮商角徵羽,那個羽降半個調子,會更好聽’!”


    “慢著!”大王子喝住了兩個下人:“先放開他們!”


    大王子快步走到雲白筠麵前:“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


    “我說,有人讓我給你捎句話‘還記得我們經常彈得那首曲子嗎?後麵的宮商角徵羽,那個羽降半個調子,會更好聽’。”


    ——以安,千萬別忘了,我們經常彈得那首曲子,後麵的宮商角徵羽,那個羽降半個調子,會更好聽。做人也要如此,切忌一成不變,有時候,退一步,做一下改變,會收獲更多。


    ——我會記得的。


    短短幾句對白,卻恍若隔世。


    那個為師、更為父的男人,在他的世界裏,已經消失了差不多快二十年。


    ——以安,老師為你修一個地下宮殿好不好?崆曲的顏色太單調了,似乎睡著與醒著,一點區別都沒有。以安喜歡什麽顏色?


    ——我喜歡……唔……以安答不上來,老師,你說這個世界上都有什麽顏色呢?


    ——這個世界上,有好多種顏色,老師也說不上來。


    ——那老師喜歡什麽顏色呢?


    ——老師,老師喜歡紅色。


    ——紅色是什麽樣子的?


    ——紅色,紅色就是……


    ——唔,老師你受傷了!


    ——以安,看到了嗎?這就是紅色,是生命的顏色。


    ——我知道了!老師喜歡紅色,那我也喜歡紅色!紅色是生命的顏色!


    大王子寇以安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割破手指,隻為告訴他什麽是紅色的男人,那個讓他愛上生命的顏色的男人。


    那一刻起,寇以安便暗暗發誓,有朝一日,自己若得勢,一定要把整座崆曲城,都換成師父最愛的紅色。那是,生命的顏色,是愛的顏色。


    然而在寇以安十八歲那年,一切都變了。


    “哈哈哈哈……”那一天,一向穩重儒雅的男人竟然站在城樓上大笑大鬧。


    “九淵崆曲位之五輪


    卻隻目見兩色相間


    樂者黑白之見


    無愛無樂無悲無靈


    生靈活氣被奪


    緋與湘不知所蹤


    樂者眸中空無一物


    為八國茶餘飯後之恥笑


    仙之聚地繁花爛漫


    隻求魂歸其所。”


    “哈哈哈……崆曲要亡了!!!”男子在城樓上奮力唱完這首詞後,頹然的喊出了一句不知是感慨還是詛咒的話,接著,從高高的城樓上一躍而下。


    寇以安飛快的跑著,卻還是沒能接住,從高空中快速墜落的師父,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最敬重的人,就這樣開敗在自己的生命裏。


    紅色。寇以安從沒見過這麽大片大片的紅色。這是師父第二次告訴寇以安什麽是紅色,也是最後一次告訴寇以安,什麽是紅色。也許,正是因為紅色是生命的顏色,所以師父才要用生命,教授給自己吧。


    寇以安這樣想。


    “什麽第一宮廷樂師,瘋子。”


    “他活著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他有病。”


    ……


    師父的死,抹殺了他生前的一切榮耀。百姓們都覺得他就是個瘋子,自殺,是他早晚都會做的事情。他會選擇這種死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寇以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謀權篡位,一個人單槍匹馬卻還是殺出了一條血路,他終於輔佐太子上台,同時,也成了崆曲的真正掌權者。而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讓整個崆曲,都充盈著這種刺目的紅,就像,他依然還在。


    這是大王子寇以安最深沉的秘密,也是唯一的秘密,而這些,眼前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又怎麽會知道?


    大王子瘋了似的雙手鉗住雲白筠:“你怎麽會知道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怎麽會知道他?!你到底是誰!你說!你說啊!!”


    “我不知道。是楓引托我帶話給你……”


    “楓引?那個沒用的樂師。他才不可能知道他!他永遠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沒有人能比得上他!沒有!!我知道了,是你殺了他對不對?是你殺了他!我殺了你!”大王子緊緊地扼住雲白筠的脖子,顏睿在一旁想要阻止大王子,卻被下人們死死的攔住。


    怎麽辦、怎麽辦?


    雲白筠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自己難道就要這樣死了麽?沒有死在玉瓊派、沒有死在宗人府、沒有死在暗殺者手裏,卻要在馬上就能帶著崆曲印上路的時候,被大王子掐死了?那一瞬間,雲白筠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爺爺,如果自己就這樣死了,爺爺一定會很傷心的吧?還有墨大哥,自從在繪恩的時候遇到墨大哥,墨大哥就一直在幫助自己,自己卻還沒有來得及對墨大哥說一聲謝謝,又或者,想說的不隻是一聲謝謝……


    “住手!”有人大聲喝住了大王子,雲白筠明顯感覺,大王子鉗住自己勃頸的手頓了一下,一絲氧氣狡猾的鑽進雲白筠的鼻孔。


    墨大哥,是你嗎?


    好像是楓引。


    又好像不是。


    “以安,別再執迷不悟了。”


    雲白筠看清楚了,這是楓引的相貌,卻不是楓引的聲音。楓引的聲音清晰洪亮,而眼前這個“楓引”的聲音,卻透著說不出的滄桑。


    而這個聲音,卻讓大王子得令一般的,鬆開了手。


    “師……老師……是你嗎?”大王子喃喃的道。


    “你們都下去!”大王子厲聲喝退了下人們。


    楓引從黑暗裏緩緩走出:“以安,千萬別忘了,我們經常彈得那首曲子,後麵的宮商角徵羽,那個羽降半個調子,會更好聽。做人也要如此,切忌一成不變,有時候,退一步,做一下改變,會收獲更多。”


    “你……你究竟是誰……”大王子目瞪口呆,這不是自己手下那個沒用的樂師麽?他是師父?不,他和師父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可是,他又是怎麽知道,師父曾經說過的話呢?


    楓引沒說話,而是盤坐在地上,輕輕彈撥起他心愛的古琴焦尾。


    也許是時候,該讓楓引講一講,屬於他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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