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肆虐,而且這種暴風雪絕對會持續一整夜,直至東方天空泛白為止。


    一輛夜行列車頂著北海道山間的這種暴風雪,朝北疾馳前進。


    如果自黑暗的上空俯視這列夜行列車前進的情形,隔著飄飛的雪片,看起來就像是條扭動身體、在一望無際的潔白地麵上一寸一寸爬行的黑色蚯蚓。這是由劄幌朝石狩沼田北上的劄沼線夜行列車。


    列車車廂內充滿各種各樣的聲音。


    由於是在暴風雪肆虐的深夜於一片雪白之中前進,速度並不快,不過亮著黃色小燈的朦朧車廂內可聽見哢噠哢噠列車碾過鐵軌的單調聲,時而還有晃動整輛列車的車廂連結器碰撞的嘩啦聲,另外也有讓外頭的黑暗顫抖、仿佛由地底湧出的風吼聲,以及吹在車窗玻璃上的雪粒聲,甚至還有車廂內疏落坐著的乘客的打鼾聲。


    但,除了這些聲音,其他卻似死亡般的靜寂,完全聽不見乘客的說話聲。


    既然是夜行列車,當然每個人皆以不同的姿態睡著了。有年輕男女依偎著熟睡,也人以唐鬆圖案的包袱為枕,占據兩個座位打鼾;還有人把鴨舌帽住下拉蓋住臉,靠窗沉睡……簡直是姿態各異。


    乘客既是這種情形,車掌也就很少巡行整輛列車了,他隻是很慢很慢地從一節車廂走到另一節車廂,然後就無事可做,回到最後一節車廂自己的狹窄小房間內,接著也睡覺了。這輛載著幾乎無醒著之人、如同死亡般靜寂地行駛於暴風雪中的劄沼線夜行列車,馳在雪原上,形成似乎即將有某種恐怖事件發生的氣氛。


    就在此時!


    黃色燈光模糊照著的車廂走道上,忽然跳出一條陰森的紅色人影。


    那時馬戲團表演時經常會出現的小醜:大嘴厚唇,厚唇下清楚可見未刮的絡腮胡,臉上敷著白粉,妝化得怪異且恐怖,有張兩顴很寬的大臉孔、雙眼圓睜、大圓鼻。不過卻似在胡上敷著白粉。


    另外,這個小醜頭上什麽也沒有遮蓋,頭發三七分梳,抹發油,緊貼頭皮。身穿寬鬆的小醜裝。


    車窗外是呼出的氣息仿佛會結凍的寒冷,所以盡管車廂內暖氣開放,仍舊相當冰冷。證據是,座位上熟睡的乘客們,每個人都將大衣或外套緊拉蓋在頸部以上。


    但——


    這位小醜塗滿厚厚白粉的額際卻微微浮現汗珠,那是因為這位小醜自方才就一直在跳舞的緣故。他額際浮現汗珠,嘴唇浮現陰森微笑,在沒有任何人觀看、所有人都熟睡的夜行列車車廂走道,全身浴滿黃色燈光,從剛才就專注地跳著舞。


    他所跳的是很難以形容的奇妙舞蹈,有些類似泡沫舞,可是手腳卻時而痙攣般劇烈顫動,有時卻又像西班牙女舞者般做出高級動作,既似臨時想到什麽就跳出什麽動作,又像事先編排過一般。


    小醜的舞蹈絕非醉鬼般臨時起舞,他的舞能令人感受到有既定的動作,更似長時間練習過的動作,很明顯並非第一次跳這樣的舞蹈。


    但,即使是這樣,在接近拂曉、疾馳於國土最北端的夜行列車中,在大多數乘客皆熟睡的列車車廂走道上,小醜究竟有何種理由必須跳這樣的舞蹈呢?是小醜發瘋了嗎,抑或是這景象乃噩夢中的一幕場景呢?


    的確沒錯,各位應該認為這樣太過於不現實了。事實上,這或許是重症精神病患者做作之夢也未可知。


    哢噠、哢噠地發出刻板聲音,行駛於劄沼線鐵道的夜行列車繼續朝北前進。


    車窗外,暴風雪更大了。


    藍白色的光線從車窗外照進來。是月光!暴風雪的上空究竟是什麽樣的天候呢?可以見到上弦月。


    但是,小醜根本不理會這些,仍在車廂內邊跳舞邊前進。走過一節車廂後,他打開門,同樣邊繼續跳舞邊跨越連結器。


    站在連結器的位置,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音更響了。由於這裏很暗,隔著列車車門上的玻璃,外麵的月光照入車廂內,再朦朧映照出塗滿白粉的中年小醜男人的臉孔,感覺上更是恐怖萬分。


    踩過如同印刷工廠內般震耳欲聾的連結器上方,站在隔壁車廂門後,盡管無人觀看,小醜仍獨自一麵繼續舞蹈一麵握住門把,推開車門,然後同樣繼續舞著進入車廂內。


    隔壁車廂的乘客大部分也都睡熟了。


    隨手掩上車門時,乘客的鼾聲似乎又更響亮些。


    濃妝的小醜同樣在這節車廂走道上瘋狂般繼續跳舞。不過,這兒卻有一位乘客並未睡著,不,本來是已經沉睡,卻因座位距車門很近,在小醜隨手掩上車門時,微微睜開眼皮。


    是五十開外的男人。隔著蓋至鼻上的高頂帽,此人見到令他驚駭之物。他不停眨眼,仿佛以為是夢的延續,但,馬上知道是現實景象,雙眼圓睜了。接著,他在座位上撐起上半身,凝視正專注跳舞的鮮紅色身影,動也不動。那條紅色身影恰似一閃一滅燃燒的小火團。


    未幾,似微胖小學生般的紅色身影邊跳邊來到另一端車門前,迅速拉開車門,身影霎時消失於門外,同時,車門也關上。


    事後,隻留下仿佛什麽事也未發生過的靜寂——除了鐵軌的哢噠聲、外頭的暴風雪聲,以及乘客的鼾聲。


    戴高頂帽的男人雖凝視著小醜的舞蹈而目不轉睛,卻仍無法相信自己剛剛所見,不住眨眼,然後又感到有點可笑,將雙膝前挪,把帽沿拉下蓋住鼻尖,交抱雙臂,閉上眼,打算繼續睡覺。


    小醜自該節車廂消失後到底經過多少時間呢?五分鍾?不,也許已過了十分鍾。男人留連於半夢半醒之間地聽著規則的鐵軌碰撞聲、在黑暗裏呼吼的風聲、列車最前端的機關車時而響起的汽笛聲,忽然,中間夾雜著一聲巨大的異響,他驚訝地一跳而起。


    跳起來的同時,男人的高頂帽掉落地板,但,男人忘了拾起,致使茫然呆怔,不久才緩緩伸出右手,撿起自己灰色的高頂帽。


    男人把帽子放在膝上,凝視前方剛才那個小醜邊跳舞邊消失的車門籠霧的窗玻璃良久,逐漸地,他臉上浮現事非尋常的表情。


    這是因為,剛剛那聲巨大異響怎麽聽都像是槍聲。


    男人有在軍隊裏待過的經驗,絕對有自信分辨出槍聲或其他聲音。盡管是在半睡半醒之間,他仍能肯定那絕對是槍聲,而且是手槍的射擊聲。


    其他乘客似也有人被剛剛的響聲涼醒,卻仿佛覺得難以置信般地靜坐不動。


    戴高頂帽的男人繼續側耳傾聽,但再也停不到疑似槍響的聲音了。考慮到可能是錯聽,個性一向爽朗的他,忍不住起身,沿著走道住前走——那是小醜剛才走去的方向,男人很快走到籠霧的車門玻璃窗前。他戴好帽子,拉開車門。


    立刻,他聽到強烈呼吼的風聲,同時連結器的哢噠哢噠響聲也傳入耳中。


    男人隨手關上車門,走向連結器。左手邊是洗手間門,緊密關閉著。


    男人很快發現為何風吼聲這樣吵人的原因了。列車靠站時,乘客走下月台所使用的門留有一道細縫,並未緊閉,外麵冰冷的風以疾勢吹入,夾雜著細雪飄舞,在黑暗中劇烈旋轉,發出巨響。


    男人快步走至門前,用力一推兩片折疊式門的正中央處,門馬上關緊了。立刻,風止,周遭安靜許多,雪花也消失,隻剩下連結器的嘩啦碰撞聲,以及車輪碾過鐵軌的哢噠聲。


    男人站在連結器上方,打開隔壁車廂的車門住內看,卻未見到穿紅衣服的小醜身影。


    但,坐在門旁右側的乘客並未睡覺,回頭望著開門後探頭入內的戴高頂帽男人。


    其他乘客似乎仍熟睡著。


    由於坐在右下座位的四十歲左右男人一直凝視自己:“剛才有一位身穿紅衣服的小醜來過這邊嗎?”戴高頂帽的乘客試著問對方。


    “小醜?”坐著的男人似未完全清醒般,以沙啞、呆板的聲音說,“不,沒見到。”


    “沒有過來這邊嗎?”


    “沒有。”他搖頭。


    “那麽,你沒有聽見剛才的槍響嗎?”戴高頂帽的乘客問。


    “這倒是聽到了。”


    “看樣子那果然是手槍的擊發聲。”


    這時,坐在側座位的乘客忽然坐起身子:“我也聽到了。”


    “我也是。”


    “我也……”


    附近座位接二連三響起聲音。


    戴高頂帽的乘客一時怔立當場,沉吟不語。自己從座位上見到不停跳舞、身材矮胖的小醜邊跳邊走向隔壁車廂……但,隔壁車廂的乘客卻說小醜並未進入自己乘坐的車廂,那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回想自己剛剛走過來的途徑,馬上想到左手邊有個洗手間。


    愈想,他愈覺得那位陰森恐怖的小醜現在仍舊躲在洗手間內。但,他方才走過時,洗手間內並未傳出任何聲響,隻聽到單調的鐵軌碰撞聲,和時而由最前頭傳來的汽笛聲,以及外頭暴風雪的呼吼聲而已。


    戴高頂帽的男人看見小醜身影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小醜會屏息躲在狹窄的洗手間內二十分鍾,甚至三十分鍾嗎?何況,就算他這樣做又有什麽好處?


    男人感到背脊逐漸攀升起一股寒意。在車廂內是有暖氣開放,但連結兩節車廂的空間並沒有暖氣,或許因此才覺得冷吧?


    他感到腹內深處湧生一種既似害怕、卻又令人愉快的難以言喻的心情,同時更發現如果不仔細查看洗手間,這種心境無法回複平靜。


    他關閉通住車廂的門,鼓起勇氣,回到洗手間門前。看門上的指示孔,是紅色,寫著“使用中”三字。男人心想:果然裏麵有人。


    他敲門——


    但,靜悄悄的,裏麵沒有任何應答。不過有趣的是,洗手間內是否有人,憑感受即能知道——至少,男人發現裏麵潛伏著某種東西。


    這大概即是所謂的第六感吧!


    所以,他再次邊敲門邊叫:“喂、喂?”


    但,同樣沒有回答。


    “喂、喂,有誰在裏麵嗎?如果有的話,請回答。”戴高頂帽的乘客提高聲調叫著。


    可是,還是沒有任何應答,不僅沒有,仿佛還聽見輕微的唔、唔呻吟聲。但,那或許隻是一種心理反應,正因為情況太古怪了,所以男人才會如此感覺。


    男人握住門把,想用力拉開門,但,當然撼動不了——自內側鎖上。


    這時,剛剛醒來的乘客陸陸續續從隔壁車廂內出來了。


    “怎麽回事?”他們問戴高頂帽的男人。


    “這個洗手間鎖住了。”


    “可能有誰在裏麵吧?”


    “是好像有人在裏麵的樣子,不過怎麽叫都沒有應答。”


    “真的嗎?我看看。”說著,那位四十歲模樣的乘客也用力敲門。


    同樣沒有回答。緊接著他抓住門把用力轉動,當然,門還是沒打開。


    “這樣看來隻好通知車掌了。”一位乘客說。


    “不錯,這樣比較好。”抓住門把的四十歲左右男子也表示同意。


    站在通道的一位乘客匆忙右轉,拉開通住車廂的門,消失了——他是去找車掌。


    留在原地的三位乘客靜靜站立黑暗中。列車外麵還是咻咻的呼吼風聲,夜行列車繼續在暴風雪裏前進。


    三位乘客皆想不出該說些什麽,隻是一麵聽著暗夜中的風聲,以免靜靜等待車掌。


    不久,門嘩啦啦的開了,睡眼朦朧的車掌和方才那位戴鴨舌帽的乘客回來。


    “這間廁所嗎?”車掌以稍微粗暴的語氣說。


    四位乘客一同頜首。


    車掌排開四人,來到門前,開始用力敲門——動作比之前的幾個人都粗暴。


    “誰在裏麵?”車掌大叫。


    但,還是沒有回答。


    “如果有人請出聲,否則我要開門了。”——同樣靜悄悄的——“好,我要開門了!”


    車掌邊叫邊從上衣口袋掏出金屬製的小工具。


    “不回答嗎?”他又叫了一聲,把工具尖端插入門縫內,“要打開了!”


    他操作工具,立刻,哢嚓一聲,門鎖開了。


    站在車掌身後的四位乘客都生咽下一口唾液,心情亢奮。


    “要開了哦?”


    車掌似是相當慎重之人,雖然邊伸手抓住門把,仍邊叫著。可是,照樣沒有回答。於是,他抓住門把的右手用力,把門拉開。


    瞬間,車掌背後響起驚呼聲,車掌自己也忍不住驚叫退後。


    幸好,由於是夜行列車,乘客中幾乎沒有女性,否則那絕對會大聲尖叫,甚至當場暈厥吧!


    若在廁所前的乘客中有女性,洗手間內是恐怖的景象,不,與其說恐怖,不如說是不可思議來得更恰當吧,不可思議又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內部狹窄的地板上有不住晃動的小火焰,也因此有些許暖空氣飄向站在通道的五人身上。由於位於最北端的寒冷深夜,感覺更是強烈。


    洗手間內狹窄的空間因無數蠟燭火焰而暖和。


    大大小小的蠟燭密布洗手間地板,雖然有粗有細,卻全部被點著,火舌在窗縫吹入的咻咻寒風中搖曳。而,似火焰之池般狹窄地板的正中央,躺著龐大的物體。


    是小醜!身穿寬鬆的紅色小醜服裝,仰倒在地,背部覆蓋住小小的馬桶。


    但,最恐怖的卻是,小醜那顆看起來很大的頭顱,額際正中央裂開一個大洞,仿佛被砸爛的石榴一般,由洞中流出紅黑色的粘稠液體沿著濃妝的白粉臉孔往下滴落,連白色頭蓋骨都隱約可見。他眼眸牢閉,不過厚唇微張,可見到一點白皙門牙。垂落在地板的右手已失去血色,開始泛紫,但,呈怪異浮腫的右手卻緊握住手槍,食指扣在扳機上。


    雙腳膝蓋彎曲。這是因為在洗手間內,馬桶位置較高,和地板形成台階狀,小醜身體仰躺在馬桶上,曲屈雙膝,褐色鞋子踩在下階地板上,剛好與洗手間兩個角成一對角線。


    如此罕見的恐怖屍體,恰似昔日遊樂場鬼屋裏常見到的情景般,令人戰栗不已地靜靜躺在無數蠟燭所形成的閃滅火池正中央。所有乘客都因恐懼和驚悸,臉孔扭曲了,嘴巴怔張,露出潔白牙齒,同時牙齒開始發出碰撞聲,但,絕不是因為寒冷的緣故!


    車掌雖是三十歲模樣的年輕人,卻因基於肩負責任的立場,仍舊力持鎮定,他喃喃說道:“這真可怕,一定是自殺哩!”他想伸手向屍體,卻被腳邊的蠟燭阻礙,無法接近,不過,他反而似鬆了一口氣的縮手蹲立,開始檢查蠟燭底部的地板。


    “這是一隻一隻的點著,滴下熔蠟之後才牢牢粘插在地板上的,這樣,就算輕輕晃動也不會倒下。”車掌自言自語地說著,站起身來。


    “是以手槍射擊頭部吧!”戴高帽的乘客問車掌,征詢其同意。


    “嗯,不錯。”車掌也頜首。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後麵的乘客之一雙手合十,開始念佛。


    見到這情形,其他四人也不由自主朝屍體雙手合十默禱了。


    “真可憐!大概內心有很深的苦惱吧……?”


    “嗯。但,也沒有必要自殺吧?人活著還是有很多樂趣的。”


    站在後麵的乘客正這樣交談時,忽然“砰”的一聲,小醜開槍了——看起來已經死亡的小醜並未死亡。


    眾人驚叫出聲地往後退,腳步快的已逃進隔壁車廂內,較慢的則趴在地板上。感覺上小醜好像已經爬起來,隨時都會朝眾人衝過來。


    眾人就這樣躲藏良久,卻沒有再聽到第二聲槍響,所以由車掌帶領,大家畏畏縮縮地回到廁所前。仔細一看,這次小醜真的已經完全死亡了。


    前麵車廂的車門突然被用力拉開,兩、三位乘客出來,快步走向這邊。


    如同是一種暗示般,後麵車廂的車門也開了,同樣走出兩位乘客。


    “發生什麽事嗎?”最前麵的一人問。


    可能是察覺有異狀吧!圍觀人群開始聚集了。最前麵的人見到廁所內宛如地獄圖般的景象時,倒抽一口冷氣。畢竟躺在無數閃滅不停的燭光中央的小醜屍體,也隻有在噩夢中方能見到!


    小醜白粉濃妝的臉孔映照著搖曳的燭影,看起來觸目驚心,何況,已呈紫色的厚唇顯得極端淒厲,令見到者不自覺怵然。


    車廂門又開了,人群愈聚愈多。


    車掌慌了,心想這樣可糟糕。


    但,廁所四周已形成人牆,人牆後更又擠成一團,甚至還有人為了能看得更清楚,開始在後麵跳動。


    車掌回頭望著人牆的乘客,舉高雙手,以動作要求大家保持安靜,可是沒有用,有很多人甚至異口同聲開始嚷叫,不得已,他伸手把站在前頭的乘客向後推,關閉洗手間門。


    由於突然遭遇此等巨變,車掌的情緒也相當亢奮,關門時非常用力,發出聲響,看熱鬧的乘客們一瞬間怔住了,靜謐無聲。


    車掌又從口袋裏取出工具,把尖端插進門縫,將門鎖上,這才再度轉身麵向人群,說:“各位,請回自己座位。列車抵達終點站時,我會和警方聯絡,把屍體交給他們。”


    站在人牆最前頭的就是那位戴高頂帽的男人,車掌推他胸口,結果在他身後的人因出其不意背部撞到車廂壁,不禁怒叫出聲。


    “別太粗暴,我還沒看清楚呢!”


    洗手間門已被鎖上,除了攜有特殊專用工具的車掌外,無人能夠把門打開,也難怪乘客會憤怒,但,自殺的小醜屍體終究並非觀賞品,再說湊熱鬧的也未付參觀費,生氣嚷叫自是白費力氣。


    乘客之中有人明白已經沒什麽看頭,快步回座,卻有人仍在叫嚷著,充滿著仍想再看仔細的意圖。


    “車掌先生,蠟燭就那樣點著很危險,一旦引起火災就糟了,所以就算屍體保持原狀,至少也必須把燭火吹滅。”


    這樣一來,聚集的乘客們一起頜首了,異口同聲讚成:“不錯,應該吹滅蠟燭。”


    可能眾人都有再看一眼那場恐怖景象的心理吧!車掌雖已準備回自己的休息室,但轉念一想,那位乘客的話也是事實。因此雖然有些猶豫不決,卻考慮到若漠視眾人的意見,萬一真的發生火警,則責任全在自己的嚴重性,實在無法徑自離開。


    所以,他又從上衣口袋拿出工具,插進門縫,開鎖,抓住門把,迅速開門。


    “啊!”


    乘客們異口同聲驚呼起來。


    連開門的車掌也忘了放開門把,目瞪口呆。


    望向天花板,他是想象那位小醜或許如同蜘蛛般緊貼在天花板上吧?但,天花板當然毫無異狀。


    接著,他跨過燭火,右腳踩在馬桶上,檢查窗戶。


    但,窗戶牢牢緊閉。再說,這扇窗戶即使打開,也沒辦法如車廂窗戶般大開,它隻是向前方開一道縫而已,這道縫僅寬約十公分,人根本擠不過去。


    車掌滿臉狐疑地回到通道上,搖搖頭。


    “會從馬桶跌下去嗎?”一位乘客說。


    “不可能的!”另一人回答,“不管身材怎麽矮小,成人絕對沒辦法從馬桶跌下去。你看,馬桶的孔洞頂多隻有二十至三十公分的直徑。”


    剛剛開口的乘客也頜首同意了。


    車掌也是這樣想。馬桶的確隻是一個孔洞,可以見到地下的鐵軌和枕木,但是洞很小,如果是成年人,連頭部是否能穿過都很難說。何況,車長緊閉洗手間門至再次打開,中間不到三十秒,在如此短暫時間內,又怎麽可能做到呢?


    不,光隻是有那樣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


    若是活著的人還有話說,但,小醜很明顯已經死亡,嘴唇變成淡紫色,手臂也呈紫浮腫,最重要的是,額頭有個很大的傷口流出黑紅色血液,連頭蓋骨也能見到,像那種情形,實在不應該能活著!


    但是,如果小醜的確已經死亡,為何又能夠起來,而且消失蹤影呢?


    忽然,眾人注意到凍凝的車窗玻璃外,雪已停了,也聽不見風聲,可能風也止歇了。怔立之間,所有乘客開始認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古怪的夢,彼此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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