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抗拒的外力將顧少白抓起又拋下,再一次改變了時空。


    踉蹌過後,顧少白勉強站穩,定睛一看,天幕低垂,星河隱耀,分明是子夜時分。


    空曠的山穀杳無人煙,隻一片半人高的茂密野草,零星點綴著幾朵長成宮燈模樣的小花,散發著柔和的白光,似與漫天星子遙相呼應。


    淡淡的邪氣縈繞不絕,與方才在外界嗅到的如出一轍,讓顧少白明白過來這是到了寧湖衣的心魔幻境之中。可是獨屬寧湖衣的心魔,怎麽會把他牽扯在內呢?


    估摸又是契約在搞鬼。顧少白皺眉,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如此祥和的景象,誰能相信這是心魔幻境呢?怕就怕不過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顧少白腦中不停,腳下不由自主地邁了兩步,劃過腳踝的野草撓得他有些癢癢,過於真切的觸感瞬間讓他變了臉色。


    心魔幻境其實與夢境差不多,以元神狀態進入他人夢中,應與過客無異,無知無覺才是,他都有知覺了,那證明他也是幻境的主人!


    怎麽可能?顧少白駭然,難道被心魔糾纏的不是寧湖衣,而是他自己?可他修行時日尚短又了無牽掛,哪裏來的心魔呢?


    正當猶疑,前方幾步開外的草叢中升起一柄幽藍紙傘,旋轉著定於半空,傘緣的地方慢悠悠地垂下四片輕紗帷幔,半遮半露地將傘下一丈見方的地方給圍了起來。


    怪物?顧少白警覺地後退一步,就在此時,一連串低啞的呻|吟綿綿不斷地灌入耳中,似乎壓抑到極致,不得以才從齒縫中傾瀉而出,也正因如此更加顯得魅惑,聽得人驀然間臉紅心跳起來。


    帷幕隨著旋轉的紙傘緩緩飄動,本就不甚密閉,倏忽一陣風過,將簾幕吹得四散開來,露出紗幔中兩個身形頎長的男子,一上一下疊股相擁,正在這暮野山間肆無忌憚地行著交|合之事!


    ……


    顧少白呆若木雞,不聲不響地將這不合倫理的私密之事從頭看到了尾,忘了回避也忘了逃開,更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寧湖衣伏在青年背上,從激烈的情|事中回過神來,細細撫摸著青年腰側因激|情而顯現出的幾片素色的鱗片。似乎觸到了青年的敏|感之處,青年驚呼一聲,腰一扭,不自然地顫|抖起來。寧湖衣一愣,神色隨即暗了暗,一把將青年抱轉過身,再一次壓了上去。


    對於寧湖衣稍顯粗魯的舉動,青年一點也不惱怒,反而笑了一聲,挺了挺腰,將腳纏在寧湖衣腰上任他作為,不多久情|欲之色染上麵頰,眼下的淚痣愈發泛紅。


    對上青年毫無遮擋的臉,顧少白驚得跌倒在地。這張臉他並不是第一次見,雖說在幻境中撞見的時候還是少年的模樣,多了些稚氣少了些妖異,絕不難看出他們是同一人。


    兜兜轉轉曲曲折折,一些不願細想的關聯漸漸浮出水麵。青年、少年、素鯉、元神之精、寧湖衣、錦衣人……各中牽連千絲萬縷雜亂如麻,鏡花水月誰又是誰何能辨清?又說權、財、色、貪、癡、嗔皆能成魔,這心魔幻境映照出的不正是寧湖衣的色|欲?如果說壓著這青年做苟且之事就是寧湖衣的心魔,他又為何在別人的心魔麵前看得亂了心智,怔忪失語?


    思緒太過紛繁,顧少白恍惚不定,茫然間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臉。他和青年長得一點也不像不錯,可他還沒忘了,在漁村裏寧湖衣用障眼法替他幻化出的臉上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淚痣,一雙眼睛也與這青年一模一樣,活脫脫似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寧湖衣在幻境中放肆地對青年百般欺侮,那麽出了幻境,對真真切切存在於世的他究竟又存著何種念頭,動了什麽樣的心思?


    不及細想,帷幔中傳來一陣簌簌聲響,似乎有人察覺到了顧少白的存在,氣氛一時凜冽如割,堆在寧湖衣腳邊的衣物動了動,突地從底下伸出一條粗長蛇尾,揮舞著襲向顧少白,毫不留情地將顧少白的身體打得支離破碎。


    “啊!”顧少白大叫一聲,一陣天旋地轉,已從心魔幻境中脫離。


    又回到了西極池邊,他“執念最深”之地,亦是寧湖衣心心念念謀尋之地,今日一番超出預想之事的緣起之地,仿佛不管飛離多遠,都會回到最初締結因果的地方。


    顧少白跪趴在地,胸口早已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愫。遺落的法器就在他手邊,然而再要舉起它去對付寧湖衣,心力已是萬分交瘁。正當怔忪之時,耳畔傳來一聲悶哼,埋在雪中的人麵如金紙,呼吸急促,似乎傷重無法承受,放下手臂按上胸膛,跟著身形無力地晃了晃,噗地噴出一口血來,看也沒看顧少白,一頭栽倒在地。


    顧少白仰著頭看寧湖衣跌到,撐在地上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與此同時,湖麵水波急顫,整個島開始晃動起來,不斷往下陷落,伴著巨大的“哢哢”聲,陰霾的天空出現了無數裂縫,一點點剝落,這個地方要崩塌了!


    然而並不止崩塌。顧少白側耳細聽,湧潮如千軍萬馬,帶著隆隆聲響由遠及近奔騰而來,等到顧少白意識到的時候,驚濤駭浪早已沒過了頭頂!


    “唔……”顧少白抿唇,除去最開始那一瞬間的遲疑,很快融身水中,眼睜睜地看著島嶼越沉越底,將周邊的海水攪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瘋狂地轉動著、拉扯著,恨不得把人給撕碎。


    寧湖衣……寧湖衣呢?!顧少白慌了,奮力在水中揮舞著手臂四處搜尋,望見不遠處毫無知覺地隨波逐流的人,心弦一鬆,隨即又惱怒起來,他夠不著!


    “不……不!”顧少白哀叫,瘋了一般拚命蹬腳,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擒住不斷下墜的人,早已忘了片刻前還對寧湖衣痛下殺手,更無暇分心細辨胸膛中倏然生出的哀痛是否屬於自己,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他就這麽葬身海底!


    “分濤!”正當危急關頭,顧少白聽到心底有個聲音默念兩字,眼前金光一閃現出一支筆當頭劃下,頃刻將漩渦搗得不成氣候,跟著海水急速分向兩邊,又生出兩股細流將分開的兩人聚攏在一起。顧少白緊緊握住寧湖衣的手,跌跌撞撞地扶著他踏浪而出,海麵漆黑一片,竟是夜裏。前方,係著一排排漁船的熟悉海岸已近在咫尺。


    拖著寧湖衣上岸,顧少白筋疲力盡,幾近厥倒。他癱在海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腦子卻無比清明。


    看看枕在自己腿上麵無血色的人,在看看自己的手,顧少白覺得這雙手還是不要的好。他竟然親手救起了三番兩次謀害自己的人,就在海中與他了斷一切,豈不解氣?可是救了人上來已經有病了,要是這會兒再弄死他,是不是愈發病得不清了?


    顧少白胡思亂想,寧湖衣忽然動了動唇,嗆出一口水,跟著悠悠醒轉過來。


    “少白……”眼神恍惚了許久,終於定格在顧少白臉上。寧湖衣抬手撫上顧少白的臉頰,喃喃喚了一句,麵上似哭又笑,強撐著起身擁住顧少白,肩抵著肩,額靠著額,兩唇相近,似乎下一刻就要貼合在一起。


    顧少白懵了,不知如何麵對,於是一動不動僵在原地。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並未再進一步,寧湖衣雙眉緊蹙,挺直的脊背頃刻軟倒下去,頭一歪,又吐出一口血來,跟著雙眸緊閉,似乎又不省人事了。


    少白……他叫他少白。顧少白閉了閉眼睛,心底沉涼如水。腥涼的海風吹得人遍體生寒,下意識想尋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暫時歇個腳,撥開半倚著他的人站起來,才走了幾步,聽到一串熟悉的童音叫著:“主人!少白公子!你們回來了?!”


    顧少白腳步頓了頓,覺著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他頭疼,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本以為早晚要被攔下,沒想到身後先一步傳來熟悉的低沉的嗓音:“你去哪?”


    原來他醒著,還問他的“少白”去哪。顧少白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折返,看到多日不見的妙心妙音兩人一左一右護著寧湖衣,眉宇間有那麽一絲恍然。


    記得進西極池之前,妙心和妙音在陣法外現了原形,此刻變成孩童模樣尋來,自然也有寧湖衣授意,怎麽會當他又昏了呢。


    妙心妙音兩人並未理會顧少白的古怪,倒是訴說起四人分開後所見所聞的古怪來。說是分開後,其實不過從被寧湖衣變回小童到現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因為做偶人時兩人是沒有知覺的。


    顧少白默立一旁不言不語,覺著寧湖衣的視線始終黏在他臉上。待聽到妙心叫嚷“村子不見了”,忽地皺了皺眉,對著妙心妙音身後虛虛一指,奇道:“村子不就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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