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見著這憑空出現的一汪池水,顧少白腦中閃過“西極池”三個字。待跟著寧湖衣在池邊站定,細細比對過鮫珠內的景象後,又覺著和西極池不太像。


    舉目四望,池麵廣闊如鏡,岸邊雪積得深厚,本該天寒地凍,池水卻沒有結冰,偶有微風拂過,蕩開一圈漣漪,碧玉般的鏡麵皺成一波一波,而要說最引人注目的,還得屬池心處竄出的一棵參天巨木。


    巨木龐然,鬱鬱蔥蔥直衝天際。樹幹粗壯非常,估摸十人合抱都不止,生在水中,也不知根植何處,如若是從池底長出,水麵之上已然高不見頂,沒於水下的部分更是不可比擬了。樹冠亦是大得出奇,從頂端延伸出去,繁茂的枝葉與岸邊的林子連成一片,似一把遮天蔽日的大傘,將整片池子都給蓋了起來,密密匝匝地遮去了不少天光,因而先前乍見時隻覺豁然開朗,並無甚亮敞之感。


    而西極池卻在山頂,周圍怪石嶙峋,崖壁陡峭,別說茂林了,幾乎寸草不生,與這池子除了同樣被皚皚白雪覆蓋之外,再無相似之處。


    寧湖衣站在池邊不言不語地望了許久,牽著顧少白的手漸漸鬆了開來。


    顧少白求之不得,趁機將手抽回,轉著手腕稍稍鬆了下筋骨。縱然心有疑問,毫無對寧湖衣開口的*,靜默片刻,忍不住偷偷往旁邊斜了一眼,見寧湖衣麵無表情,雙目空泛,又似魔怔了一般,腳下不由一動,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


    顧少白退得倉促,腳埋進雪地,帶出一陣簌簌聲響。寧湖衣聞聲驚醒,側目而視。但見他眸色幽深,晦暗難辨,不知心中何想,神情又閃閃爍爍捉摸不定,看得顧少白心頭一跳,正猶豫著要不要再離他遠些,見他抬手指了指池麵,淡淡道:“隨我下水。”


    “下水?”顧少白驚了一驚。許是溺過一次便畏了水,聽到“下水”兩個字,腿都有些發軟,然而寧湖衣並不打算給他說“不”的機會,甚至懶得多費口舌,直接一掌拍向他心口,揪著他傾身一躍潛入水中。


    猝不及防被拉下水,顧少白嗚咽一聲,無可奈何地屏住呼吸,想效仿在海中時融身水靈息脫困,然而寧湖衣這趟蠻橫非常,就連這點喘息時間都吝嗇施舍,才下水就拽著他的手往深處潛去,似乎用了法術,眨眼竄出幾丈不止。顧少白一時無法適應,口鼻大張,暈暈乎乎地嗆進不少水,奇怪的是應有的刺痛感並未如期襲來,反而因為冷水入腔覺著心肺一鬆,隨即後知後覺地發現在水中呼吸竟與陸上無異,正奇怪著,搭在胸口的手掌觸到一物,低頭一看,心口的地方竟然長出了一瓣魚鰓,跟著他胸膛的起伏開開合合地吞吐著清水,仿佛代替他呼吸一般,細細想來,生出魚鰓的位置正是寧湖衣先前拍到的地方。


    融身水靈息雖然也能避水,但太過耗神,倒不如這魚鰓好用。解決了溺水的問題,顧少白心下稍安,隨波逐流地任寧湖衣拖拽行進,越沉越底,越下越深,很快就暗得不辨五指了。


    池水再如何清澈通透也擋不住水下昏暗無光,仿似一座幽深水牢,將人罩得嚴嚴實實,無魚無蝦,漆黑一片,不辨來路,難尋去途,隻與寧湖衣交握著的手真真切切傳來暖意。若是往常定然已經從善如流地攀纏上去了,如今幽水之下混沌不明的境況比之手掌另一頭緊緊牽著他的人,還不知哪個更可怕些。


    不知遊了許久,寧湖衣止住飛竄的勢頭,收了法術帶著顧少白停了下來。


    顧少白浮遊水中,因視物不清,祭出神識感知了一番,發現此處已是池心最深處。一股細小的活躍的木屬靈息躍然眼前,顧少白伸出手,掌下嶙峋不平,又帶著點兒青苔的滑膩,正是巨木虯結的樹根。


    顧少白微訝。原來這樹真是生根於池底,那得有多高啊?說是神木也不為過吧。正感歎著,寧湖衣手一鬆放開了他,足下一點退開數尺,兩掌一合飛快結了個手印。淡青色的靈力洶湧而出,掀得衣袍翻飛不止,寧湖衣置身其中巋然不動,待印成,口中低喝一聲“開”,靜水霎時如沸騰一般劇烈顫動起來。與此同時,樹根發出一陣耀眼的金光,刺得顧少白忍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待金光暗下,定睛一看,本是完好無缺的樹皮竟然從中間掀了開來,原來那樹根並不是實心的,而是中間掏空,像個藏寶洞一般,在法術的作用下撥雲見日般露出了瑩瑩閃光的內裏,得見其中一物流光溢彩,生機勃勃,是一支兒臂粗的……筆?


    寶物!顧少白驚歎,一眼斷定樹根裏的東西是一件十分厲害的法器,品級絕不在仙品之下,而且全無防備與遮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連他自己看著都有些垂涎,身旁的寧湖衣豈會放過?


    難怪一路上都熟門熟路呢,說什麽帶他來尋執念最深之地,如今看來,雷棲杖和這支筆才是他最終的目的。顧少白轉頭看向寧湖衣,卻見他鎮定如斯,並不如何動容。大概覺得勝券在握早就不稀奇了吧,顧少白猜測。既然如此,那帶他來又是何意?不辭勞煩地拖著他下水,就不怕被他搶了?


    不及深思,寧湖衣出手如電,直直伸向樹中那物,指尖才沒入洞口,尚未觸到筆杆,樹身一陣抖動,微微晃了晃,就見底端猝然盤上一條龐然大物,通體黝黑,四足如鉤,獰猙凶悍,前爪一劃破開水波直衝而來,正是一頭魚身蛇尾的虎蛟!


    巨蛟哀哀嘶鳴,聲似鴛啼,性情卻不比鴛鴦溫順,盤踞在樹根前擋住了洞中的寶物,一副守護之姿,銅鈴大的眼睛掃了一眼寧湖衣和顧少白,從鼻中重重噴出一口氣,腳一跺,尾一甩,將兩人掀出老遠,看兩人在水中浮浮沉沉狼狽逃竄,猶不滿足,嘴一張吐出一股濁液,腥臭難當,頃刻將清澈的池水攪得渾濁不堪。


    如此寶物怎能沒有厲害的怪物鎮守,顧少白想得通透,寧湖衣更是早有所料,將靈力附於足上,拽著顧少白逃得飛快,鬼魅地左突右竄,幾個來回間已避過了那灘濁水,繞到了虎蛟身後。那虎蛟也不是吃素的,身量雖大卻靈活異常,頭一甩又噴出一股濁液,將兩人團團圍住。


    顧少白急了,恨不得縮成一團,因為逃竄間偶然看見寧湖衣披著的衣袍一角沾到了濁液,霎時冒出一股黑煙燒了個幹淨,更可怕的是還有不斷往上蔓延的趨勢,若不是被寧湖衣當機立斷扯下外袍,怕是現下人都不在了。情急之下眼睛一掃,見著右手處正巧有一處破綻可供兩人逃離。寧湖衣自然也發現了,轉頭看了顧少白一眼,得顧少白拚命點頭,腳下一蹬衝出濁液包圍,由於勢頭太猛,直到甩脫了濁液還一連往前衝出不少距離,沒想到不遠處狡猾的蛟頭已張著嘴在等著了。


    被濁液燒死舒服還是被虎蛟咬死好?顧少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隻知道這怪物並不是沒腦子,竟是早就算計好了一切。眼看虎蛟雙頜一閉就要當頭咬下,轉身再逃已是來不及,寧湖衣並攏五指,對著顧少白背心重重拍出一掌,借力躍出虎蛟的攻擊範圍,可憐顧少白被他當了擋箭牌,任是如何掙紮也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衝進虎蛟大張著的口中,成了這巨怪醒來後的第一頓果腹之餐。


    “不——!”顧少白大喝一聲,睚眥欲裂,憤然扭身,怒意將神識激得異常敏銳,一眼望見遠處的寧湖衣麵不改色,眉宇間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甚至還有些喜聞樂見,仍舊不敢相信這背後暗算的小人行徑出自他手,直至親眼見他抬手襲來一掌,又將他往虎口裏送了幾分,這才不得不信了。


    獠牙近在咫尺,顧少白心如死灰,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直至被虎蛟吞下的最後一刻,他終於找到了在唾手可得的寶物麵前寧湖衣仍舊不厭其煩帶他來此的用意,然而早已無濟於事。


    ***


    顧少白雙眸緊閉,聽到“咕嘟”一聲,猜是虎蛟將他吞進了肚中,然而奇怪的是並不覺得如何難受,反倒五體一鬆,如墜雲霧夢裏,飄飄忽忽地落不到實地,像是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雖然不知究竟身在何處,決計不在虎蛟腹中,顧少白暗自揣測,又覺周遭天光大亮,照得眼睛有些刺痛,忍不住抬手想遮,驅使了半天,手臂沒有半點反應,又試著睜眼,果真怎麽也睜不開,勉強用凝神咒凝聚的靈體仿佛撒了開來,脫去了肉身的束縛,融身於天地萬物之中,這感覺……怎麽有點像剛穿越來那會兒在鮫珠裏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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