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瞬身術,是瞬間改變施術者位置的一種法術。修為高深者能縮地成寸、一日千裏,但若所到之地無法感知,譬如超脫三界六道之地或是幻境等等,則不能成行。


    寧湖衣關於西極池是上古大能的洞府而非幻境的猜測,便是根據西極池雖然進入頗難但可隨意脫身得來,如若方才陣法所通之地真是西極池底,那瞬身術失靈又是怎麽一回事?


    寧湖衣眉頭緊鎖,神色古怪地看著懷中不斷掙紮的顧少白。好在顧少白並未愚鈍到感知水靈息都不能夠,照著寧湖衣的指點很快調息過來,當看清環抱著他的人是誰後,心頭猛地一跳,立刻伸手去推,又覺得似乎有哪裏變了。


    一雙長眸一如往日深不見底,薄唇輕抿,若有所思,麵上的瘋狂與惡意已被盡數抹去,換上了慣見的機敏。


    他清醒了?所以先前的胡來和妄為真的是走火入魔?


    顧少白猶疑不定,不留神將心中所想傳音至寧湖衣耳中。寧湖衣一字不漏聽進,卻並未回答,甚至看都沒看顧少白,隻動了動眉頭,忽而神色一變,一個旋身將顧少白護在了身後。


    顧少白修煉時日尚短,雖然如今與寧湖衣同屬煉氣境界,感知卻不如寧湖衣敏銳,看寧湖衣神色凝重,這才發現雖然四周像是在海中的樣子,身邊卻一條魚都沒有,寂靜得有些可怕。除了不時竄動的一團火苗閃著微弱的藍光,到處都靜止不動,仿佛隻是一汪死水,獨獨困住了他們兩個活物,洶湧的暗潮之中處處隱藏著看不見的危機。


    “走。”等了片刻,沒等來任何變故。寧湖衣開口吐出一字,帶著顧少白奮力往上遊去,想用最笨的方法衝出水麵,離開此處。


    然而遊開不到半步,水中傳來一陣哢哢巨響,水波顫動不已,宛如地動山搖,停在他們身邊的一塊漆黑巨岩居然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像個怪物一般緩緩地張開了嘴,露出了裏頭一團粉紅色的嫩肉。


    什麽東西?怎麽看著像個大蛤蜊?顧少白正當疑惑,腹部忽然一痛,被巨怪吐息翻出的巨浪打了個正著,連帶寧湖衣一同掀翻出去,疾退間聽寧湖衣斥了一聲“別動”,跟著被擁了個嚴實,匆忙間抬頭看了一眼,就見怪物口中伸出一條黏黏糊糊的長舌,將寧湖衣輕鬆一裹,狠狠拉入了兩瓣巨殼之中。


    仿佛撲到了獵物一般,怪物滿足地發出一聲怪叫,而後“嘭”地合攏扇殼。顧少白眼前一黑,鼻端嗅到一股甜膩的氣息,跟著頭一歪,就這麽睡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顧少白迷迷糊糊地想著,那股膩人的甜香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


    顧少白是被凍醒的。迷迷糊糊間寒風拂麵,不同於海中的濕寒,幹冷的風凍得人直打哆嗦,鼻頭冰涼,似乎還聞到了一股雪的氣息。


    顧少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來到了陸地上。


    也不當說是陸地,而是一個孤島。舉目四望,四周一片環海,目所能及再無人煙。島上白雪皚皚,冰封十裏,茂密叢生的樹林將島中央頂出一個隆起的弧度,像個冰雕的堡壘,隻望一眼便讓人寒意直竄。


    估摸被那海中的巨怪吞進後又吐了出來,隨著浪潮一路漂到了這片淺灘上。顧少白掙紮著想爬起來,覺著腕上有點沉,低頭一看,五根白似骸骨的手指鐵鉗一般緊緊箍著他,嚇得他猛力一掙,趴在他身上的人也跟著翻過了身。


    寧湖衣!看清了身旁人的臉,顧少白瞳孔微縮,握著手腕連退開去,身子一歪,“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寧湖衣仰麵朝上靜靜臥著,半身擱淺,半身埋在水中,烏黑的長發與靛青的衣衫糾纏在一起,海藻一般隨著海水浮浮沉沉。海浪一波一波沒過下頜,漫上頭頂,衝刷著他煞白的臉頰,他卻一動不動毫無反應,宛如死物,無聲無息地定格在了這片淺灘之上。


    這是……死了?顧少白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抖著手探向寧湖衣鼻下,一連探了許久,仍舊一點氣息也沒有!


    怎麽可能?!雖然不久之前他還狂性大發要殺自己,是否走火入魔也有待深究,可顧少白從沒想過寧湖衣竟真的有死在自己麵前的那一天!


    顧少白慌了神,撲到寧湖衣身上探他頸下、心口,怔了半刻,忽而大叫一聲,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慌不擇路地蒙頭就跑。


    沒有脈動,沒有心跳,全都沒有!


    寧湖衣死了?寧湖衣死了!顧少白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是喜是憂。大起大落的心緒讓他忽略了封存於元神中的契約並未消失的事實,連器靈與主人之間那一絲微弱的感應也被他無視了。


    他該高興的。擺脫寧湖衣另覓良主不正是他一直渴求的麽?更何況還是在知曉了寧湖衣那麽多的秘密、險些被他殺人滅口之後,豈能不額手稱慶?


    這麽一想,倒真該好好的歡慶一番。然而心裏除了劫後餘生的慶幸,一丁點兒都沒有狂喜的感覺,慶幸過後接踵而至的,是無邊無際的茫然和惶恐。


    寧湖衣死了,他自由了,那麽他該去哪?該做些什麽?該回臨淵派麽?這裏……又是哪?


    顧少白心亂如麻,腳下被樹藤一絆,“啪”地一聲摔倒在地,被積雪沾了滿頭滿臉。拂去麵上的雪花,甩了甩腦袋,抬頭一看,他跑進了樹林裏。


    林中幽暗,視物不太清晰,偶有積雪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下,聽那簌簌聲便知壓在樹頂上的一層厚重無比,讓人不敢妄動,生怕跺跺腳就把自己給埋了。


    凝神咒尚未解除,顧少白自然還是靈體狀態,雖說觸物有覺,不至於跌一跤就疼得要死要活,倒是這片古怪的林子頗讓他忌憚。靜靜觀察了一陣,篤定左右並無險情,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


    方才慌不擇路地闖入,並未注意周遭境況如何,現下看來這條林中小道雖說藤蔓叢生,倒挺寬敞的,並不如顧少白腦中所想那般危機四伏無處下腳,似乎不太值得他草木皆兵。


    顧少白自嘲地笑了笑,隨即調頭往回走。估摸深知自己煉氣境界太過無能,又沒了寧湖衣做後盾,他對探險興趣缺缺,想著既然要離開,自然還得回去從海上走。然而等他往回走了一段不斷的距離,猛然發現了古怪之處,此刻在他腳邊矗立著的不是剛才跌到的時候偶然瞥見的石碑麽?明明該在身後的,怎麽這會兒到了他麵前?難不成又繞回來了?還是說他多慮了,隻是一樣的石碑而已,那為什麽來時沒注意呢?


    希望是他多心了。顧少白搖頭,腳下不停地往前走去,約莫過了半刻左右,石碑又回來了!


    鬼打牆?顧少白一驚,僵著脖子回頭看了一眼,腦中一陣眩暈,忍不住起疑,他真的是從那裏來的麽?


    顧少白扶額穩了穩心神。這地方有古怪不假,無論是鬼打牆還是幻境,定然無法輕易走出去。若沒料錯,關鍵就是這塊石碑了。


    顧少白蹲下來,抬手摸了摸石碑,發現石碑上沒有多少落雪,反而被青碧色的藤蔓層層疊疊地給纏了起來。透過藤蔓縫隙看去,石碑上深深淺淺凹凸不平,依稀像刻了字的樣子,眯著眼睛辨了許久,終於認出了“西極”兩個字。


    “西極?”顧少白詫然出聲,這就是西極池麽?他心底執念最深的地方就是這裏?


    不。顧少白搖頭,複又失笑。


    他不是傻子。與寧湖衣相處幾月,加上時不時對妙心妙音旁敲側擊,哪怕每每隻得隻言片語,他也早就知道了寧湖衣心心念念記掛著的少白並不是他,又何來他心底執念最深的地方?


    他隻是一個替身而已,或許連替身都不是。他毫不懷疑寧湖衣在識破他後必將毫不留情地對他趕盡殺絕,比如現在。


    可惜先一步死的是他。


    是的,寧湖衣已經死了,被他留在了淺灘上,曝屍荒野,連一條裹屍的草席都沒有。


    搭在石碑上的手漸漸攥緊,顧少白仰頭閉了閉眼,心裏莫名泛起一絲痛快。忽地手心一陣灼燙,石碑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吸附著他,讓他甩脫不能,定睛細看,淡青色的靈力正不受控製地從他體內緩緩向石碑中匯去。


    好在除了驚嚇,並未讓顧少白覺著難受。不過片刻,灼燙感消失,顧少白鬆開手,纏著石碑的藤蔓盡數褪去,顯露出了碑文真實的麵貌。


    “南……朽?”顧少白喃喃,一時愣了神。


    竟然不是西極,是南朽?


    先前石碑被藤蔓遮著,看著確實像西極。南朽與西極本就有相似之處,如今一看,哪是什麽西極,正該是南朽才對!可寧湖衣不是說要帶他來西極池麽?南朽又是什麽地方?


    疑惑間,林間傳來倏倏聲響,耳畔憑空響起一道無比熟悉的嗓音:“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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