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紙人攝入了顧少白的精氣神,在傀儡術的牽引下成了一具與顧少白本體息息相關的化身,若化身受到傷害,會在同一時刻轉嫁到本體身上,至於能轉嫁幾分,就看施術者的能耐了,而依肖無明元嬰期的修為,自不會給對手留下任何餘地,不容分說地一掌搗爛紙人的丹田,對脆弱不堪的顧少白來說已是與斷他命脈無異了,即使僥幸不死也得被毀去靈根,自此成為廢人。


    顧少白屏息靜待許久,始終沒等到肖無明動手,轉頭一看,正巧見著肖無明損毀紙人的舉動,瞬間明白過來他是以術殺人,想著都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怕了,安然地閉上眼睛等死,隻是回想起先前兩人相談時的情形,暗道他轉身翻臉的本事已臻化境,隻怪自己瞎了眼,死在他手上也不冤。


    “唔!”一聲悶哼飽含痛苦,卻不是從顧少白口中發出。肖無明的手還沒從紙人腹中抽出,已被一閃而過的劍光齊腕斬斷,連帶紙人一起飛離了他的身體。


    青色的身影飄然而至,堪堪停在顧少白麵前。寧湖衣收了劈空,眸色陰冷地盯著肖無明,抬掌一揮,甩出一道黑焰襲向紙人。


    修仙之人隻要不觸及丹元,斷肢也可按原樣再接上,比之直接加諸在元神上的傷害,身體發膚的缺損其實無礙。肖無明本勝券在握,未想被人半路截殺,驚了一驚,回神已丟了一隻手,情急之下一掠而出,想將斷掌尋回,哪知紙人“嘭”地一聲燃起一叢黑焰,以燎原之勢燒著,頃刻軟倒成灰,連帶手掌一起被燒了個幹淨。火焰無物可燃卻還沒熄,吐著焦黑的長舌舔上肖無明的衣袖。


    炙鬼王焰!肖無明大駭。傳說這炙鬼王焰為魔修邪術,並不以道修的五行為根基,但凡被燒著,都會隨黑焰墮入虛無。他從前確實聽尊上說過臨淵派內有人會施此術,不承想竟這麽快被他遇見,哪能不驚,當機立斷使了個金蟬脫殼術,徒留一件外袍在原地,真身逃也似地急退數丈遠,生怕與那黑焰再沾上半點瓜葛。


    就在肖無明逃離之時,一聲怒斥破空而出:“還不滾出來!”


    “來了來了!”清脆的童聲帶著回音飄蕩在結界內,可惜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肖無明動了動耳朵,訝異有人悄聲無息破界而入的同時想把兩道鬼魅之聲的主人揪出來,不想才辨得大致的方向,耳畔風聲如裂帛,一扭頭,兩鞭一左一右以掎角之勢當空揮下,離頭頂堪堪數尺之遙!


    鞭身利如薄刃,顫抖著發出陣陣嗡鳴。在被猝不及防出現的炙鬼王焰驚過後,肖無明冷靜下來,探查出此刻攻擊他的兩人不過金丹道行,冷笑一聲,並不躲避,反倒直迎而上,朝著兩鞭犄角開口的方向傾身一撲,強行將死門撞成生門逃之夭夭。


    肖無明這出人意料的一舉看似輕鬆,實則驚險,好在猝然出現的兩人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過後卻沒趁熱打鐵對他窮追不舍,反而收了鞭子停下了攻勢,讓肖無明尋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肖無明定了定神,用神識掃視一圈,方才對他出手的是兩個孩童模樣的修士,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拿在手裏的法器卻有些可怕。兩人人手一截骨鞭,鞭子比身子還長,幽幽地閃著暗紅色的啞光,想來飲血不少。鞭子頭部有兒臂粗,兩人手小,拿著正巧一握,而後節節變細,到尾端隻剩了小指節那麽大,除開第一節,其餘部分看似平滑,其實布滿倒刺,攻擊時還會不時伸縮,可見陰毒。


    而遠處站在那廢物器靈跟前的是個青衣男子,麵上一副護之心切的模樣,兩手下垂隱在袖中,掌上的焦黑正在漸漸退去,看來焚滅三界的炙鬼王焰就是由他使出。肖無明眉頭微動,偏頭細探,猛然發現男子周身的氣息竟與他從器靈手中討要過來的紙傘如出一轍,甚至更為醇厚、更為濃鬱,這才明白過來沾染了寒微氣息的器靈不過是個引他現身的誘餌,兩相一比,真假立顯,這人才是他尋覓了百年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肖寒微!


    在寧湖衣的怒斥下現身的兩人自然是妙心和妙音,先前各自一鞭均未盡全力,不過懾一懾肖無明罷了。妙心收了攻勢,往寧湖衣處微微眯眼,猛地見他滿臉怒容,暗道不好,腆著臉朝顧少白賠笑道:“少白公子沒事吧?主人吩咐我們隨護公子左右,不想這廝狡猾,道行還在我們之上,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隱藏了修為,害我們一時疏漏,竟沒察覺出他的歹意,讓少白公子受驚了,罪過罪過。”


    妙心向來衝動,什麽事都擺在臉上,平日都是妙音在旁規勸,察言觀色本事不及妙音,連他都察覺出了寧湖衣的不快,妙音自不會落於他後。況且這回的事她不僅有份,還在明知寧湖衣忙於布置結界一時趕不來的情況下明裏暗裏示意妙心一同袖手旁觀,這會兒被寧湖衣撞破,不禁心驚肉跳起來,唯恐寧湖衣責罰,趕緊添油加醋道:“鎖魂籠可不是那麽容易破的,少白公子盡管放心就是了,任這廝再狡猾也絕敵不過上古神器。況且主人對你一片心意,怎可能毫無防備地置你於險境?不說今日,以後隻要有主人在,你都不用提心吊膽的,就算遇到什麽事,留著命等主人來就行了。喏,這不急匆匆趕來了嘛。”


    妙心妙音一唱一和,言語間振振有詞,仿佛真是不當心的疏忽,而不是故意為之,還不著痕跡地替寧湖衣說了不少好話。可要說顧少白修為太淺識人不清還情有可原,換做他們倆沒察覺出肖無明有鬼,絕無可能。究其原因,篤定鎖魂籠不會出差錯是一,二是跟了顧少白這麽多天,四處都尋不著西極池的蹤跡,幾乎已經認定顧少白是個冒牌貨,再要護著他就有點不情願了。


    寧湖衣冷哼一聲,止住了妙音繼續辯解的念頭,沒再管他們,轉身看了一眼蜷縮在地的顧少白,暗惱自己太過托大,妙心妙音機靈有餘,實不如靈心靈音聽話,正欲彎腰扶顧少白起來,幾丈開外的肖無明突然有了動作。


    見幾人堂而皇之地無視他,肖無明並沒惱怒,反而尋到空隙摘葉成刃,一邊一個飛向妙心妙音。妙心妙音眉梢一挑,機敏地轉身揮鞭,不想葉刃引得了兩人的注意力,一個閃身消失不見,怔愣間忽覺下盤一沉,立著的土地上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荊藤,牢牢地縛住了兩人的行動。荊藤有倒刺,將腳踝扣得死緊,仿佛有生命,越掙紮反而纏得越厲害雖不致命,但要甩脫絕非易事。而肖無明趁這空當已將咒法吟唱完畢,雙臂一揮召出一棵參天巨木。巨木原型本就極高,竟還在轟轟然地不斷向上攀升,一眼望不到頂,仿佛要把天都捅破了似的。巨木引雷,不多一會兒落雷便帶著滋滋炸裂之聲通徹整個樹身,又從樹身上脫出,源源不斷地順著肖無明所指的方向往寧湖衣那處襲去。


    寧湖衣一愣,一上來就是先天秘技奔雷棲木,看來真是恨得可以,好在他早有防備,手指一勾召來被丟棄在樹下的紙傘,握住傘柄朝著落雷奔來的方向一旋,傘前驟然生出一麵風盾,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向外蔓延。


    悍雷甫一接觸傘麵便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劈啪聲,雖未穿透風盾,銳不可當的勢頭仍舊將傘後的寧湖衣震得後退了一步。寧湖衣眉頭微皺,口中念念有詞,側身以肩抵住傘骨,如此相抗許久,咒成張口低喝一聲“去”,同時抬掌用力將傘柄一推,法器所帶術法被啟動,傘麵忽地發出一陣白光,將傘外之物盡數反射開去,雷咒自然也不例外地被強行改變了方向,順著來路迅猛地反撲而去!


    待雷咒悉數彈盡,寧湖衣將傘直起,蹲下身向顧少白伸出手,道:“來。”


    顧少白不動,不言亦不語。他當然清楚自己除了被肖無明嚇得腿軟之外,絲毫沒被傷著一點。也知道肖無明下的確實是殺招,他毫發無損的原因並不是對方手下留情,而是寧湖衣早有後招,用事先加諸在他身上的法器和法術保了他一命。


    他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卻被肖無明遛狗似地戲耍羞辱,又被躲在暗處看夠了他笑話的妙心妙音一通暗諷,回想絕望之下終於等到寧湖衣現身,盡管他滿臉焦急,可心中的惱怒非但沒消除半點,反而更盛。


    膽小如鼠慌不擇路畏畏縮縮的確實是他,他憤怒、不甘,源源不斷的自棄並未讓他好過一點,而憤恨不已的另一半緣由則是因為寧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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