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了窸窸窣窣不斷後退的聲響,和小女孩帶著哭腔的回音。


    人堆散開了。方才還對寧湖衣孺慕不已的人紛紛變臉,麵帶驚恐地一連退開數十步遠,唯恐避之不及。


    小依兒立在原地,哭得涕淚橫流蒙了眼睛,一時沒有發覺周圍人的異常,抽噎了幾聲,揉著眼睛繼續著她的控訴:“阿毛要烤鳥兒吃,海神在鳥肚子裏聽到了,就乘著好大好大的海螺出來了,把大夥兒都嚇了一跳,連月姨也嚇得摔倒了……阿娘說吃鳥兒要倒大黴的,嗚嗚嗚,小依兒害怕……唔、唔!”


    小依兒話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兒。原來是立在人群中的依兒娘認出了她,不顧眾人的阻攔拚死跑了出來,一把捂住女兒的嘴將她拖了回去。


    本還打算祭出法術讓這群人離遠些,如此看來倒不用了。寧湖衣放下袖中並攏的兩指,淡淡掃了一眼,似是十分滿意村民們的驚恐之態,最好再退個百十來步,另一隻手仍舊牢牢握著顧少白的手腕。


    對峙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的妙音又出現在了寧湖衣身邊,嚇了村民們一跳。原來她生性警覺,已趁這空隙去村中各處走了一趟,弄清了事情原委,又下了幾個防護結界,回來對寧湖衣作了一揖,恭敬道:“回主人,此地傳說海鳥由海神所變,因此村人對海鳥頗為忌憚,先前那些孩子殺鳥而食,見咱們從鳥腹中脫出,想來誤會咱們是海神,現身報複來了。那婦人出來尋孩子,就是領頭的那個,約莫也是被咱們驚到,跌了一跤動了胎氣,現下破了羊水躺在屋中待產,怕是不妙。”


    寧湖衣頷首,沒多說什麽,反倒是顧少白理清了前因後果,一陣恍然,又聽妙音說那孕婦不太好,覺著事情橫豎由他們所起,一時有些擔心,又有點兒過意不去,便掙開了寧湖衣,跨出一步對村民道:“我們不是海神,隻是偶然路過此地,驚擾了眾位是我們不對。與其在這兒防著我們,不如帶我們去看看要生孩子的那個傷得要不要緊吧!”


    顧少白說完靜待村人答複。誰想一群人竟沒一個理睬他,讓他一連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隻顧惶惶然盯著寧湖衣,仿佛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回想這群人救了婦人回來,人還不知如何,聽說有仙人進村,一窩蜂地湧出來看熱鬧,何曾顧及他人生死,後來聽女孩兒說他們是海神,攸關自己性命了,又怕得跟什麽似的,就他傻乎乎地替那婦人著急。想到此處,胸中不由得湧上一股惱怒,剛興起的一點兒愧疚也幾乎煙消雲散了。


    “他們看不見你。”看顧少白變臉,寧湖衣忍不住笑了,長臂一攬將他拽回身邊,朝妙音使了個眼色。


    妙音撇了撇嘴,每次都是她!奈何主命難違,隻得走出一步振聲道:“我等自崆傯而來,借鳥腹一路遊曆至此,並非什麽海神,亦無心對爾等不利,不必過於驚慌。”


    雖隻寥寥幾語,因灌注了靈力,很快將懵懂無知的村人震醒了。


    村長在旁默不作聲地看著,臉色一連變了幾變。在海邊時他沒把寧湖衣幾人往海神上想,聽了小依兒的話,忍不住後怕起來,這會兒得了妙音再三保證,還是不太敢相信,轉念又想他們一介凡人,仙人要發難哪裏抵擋得住?莫不是杞人憂天了,還不如依仙人所言,討個好還能留條活路,遂向人群擺了擺手,凜然走了出來,訕笑著對妙音道:“誤會,誤會,仙人所言極是,我們並非……”


    “不必多言。”妙音打斷村長,話音懇切,麵上卻無甚表情:“我家公子掛心那位婦人的傷情,想前往一探,過後還要在村中叨擾幾日,你看可行?”


    “無妨,無妨。”本就是先前說好的事,哪還敢有什麽異議。村長連連點頭,其餘村人看他如此,又看了看妙心妙音和寧湖衣,覺著他們確實不像有害人之心,便大著膽子開始竊竊私語,倒是沒認出來反駁,算是默認了村長的決定。


    而顧少白弄清了先前村人不理他的緣由,正當哭笑不得,又聽妙音所言與他差不太離,忽地一愣,才想起來問都沒問寧湖衣就自說自話想著要去救人了,麵上閃過一絲赧然,轉頭對寧湖衣嘿嘿一笑,畫蛇添足道:“去看看好麽?”


    都這般吩咐妙音了,豈還有不允的道理?寧湖衣頷首道了一聲“好”,也不等村人帶路了,攬著顧少白一個旋身,再落地已到了婦人住的屋舍內。


    屋舍簡陋,一共就裏外兩間。婦人滿頭虛汗,躺在裏間的榻上有一歇沒一歇地哀叫著,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氣。兩個婆子圍在榻邊替她接生,也急得額頭冒汗,卻幫不上一點,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用力、用力”來給她鼓勁兒,還有一個半大小子跪在榻前沒命地哭著,正是阿毛。


    一連被那些村人煩擾許久,寧湖衣都有些怕了,因此來前就下了個隱身咒,又怕血光衝撞,解下鎖魂籠係在顧少白頸間,想著如此當萬無一失,便帶著顧少白來到外間,也算避嫌。


    婦人家生產,兩人自然不好放開神識探查,饒是如此,聽隔間的動靜也知情況不妙,不過好歹還喘著一口氣,興許等下一刻孩子生下來就沒事了。


    當然,這隻是顧少白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約莫半個時辰過去,婦人愈發氣若遊絲,雖然產婆們不厭其煩地說著孩子的腦袋已經下來了、再加把勁兒就過去了,婦人的回應卻越來越弱,聲音越來越小,而阿毛的哭聲則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幾是嚎啕。


    顧少白有些不忍。雖然裏麵的人跟他毫無關係,按因果也該是她家孩子造的孽,可在沒來到這裏之前他也是個凡人,飽受生老病死等等凡苦,物傷其類,難免覺著可憐。仙家救人不過舉手之勞,既被他碰著,也算是機緣吧,何樂而不為呢?遂對寧湖衣道:“有沒有辦法救她?”


    沒一上來就求寧湖衣救人,也是吃不準寧湖衣的脾氣。說他仙風道骨,實則冷漠如斯,一雙眸子深邃無常,仿佛看什麽都是螻蟻,從未見他眼中放得下過誰。救人確實舉手之勞,可他樂不樂意還是個問題。而讓顧少白沒有料到的是寧湖衣似乎早就知道他有此一問,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篤定道:“有。”


    在得到答複的一瞬間,顧少白心中生出一絲竊喜,就像知道隻有自己相求寧湖衣才會應允似的,可還沒等他高興多久,寧湖衣後話已到:“你要我救她無妨。隻是你要知道我今日救了她,若她命薄無福消受,日後必有大難相報。如靠一己之力渡過此劫,則後福隨至。你是要我救,還是不救?”


    寧湖衣看著顧少白,眼中無半點戲謔,麵上淡漠之色亦是慣常如斯,仿佛拋出的並不是什麽讓人無從抉擇的難題,隻需顧少白隨心一說是或不是,他即如他所願。


    顧少白愣了。說他好心?出口的話不無道理,卻總是讓人堵心無比。說他無情?他並非見死不救。救與不救僅在自己一念之間,而這一念,著實太難了些。咬牙思量許久,終是無奈地轉回了頭。


    顧少白緊緊握著拳,偏頭不看寧湖衣,仿佛隻要這樣,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不會悄聲無息地從他手中溜走似的。而就在他轉過頭去的一瞬間,屋內爆發出一陣哀嚎。顧少白心下一顫,以為是婦人不行了,細聽卻是個孩子的聲音,泣不成聲地哭道:“阿娘,阿娘你別死,阿毛錯了,阿毛錯了!阿毛去找海神賠罪,阿娘你等著,阿毛去找海神換阿娘的命!”


    阿毛說完瘋了似的跑出了屋子,沒頭蒼蠅似的在村裏跑了一大圈,到處都尋不見寧湖衣的身影,一時淚雨滂沱,跪在屋門前不住地磕著響頭,額上血肉磕得模糊了一片,口中不停叫道:“海神顯靈,海神顯靈!是阿毛冒犯您,用阿毛的命換阿娘的命!阿毛給您磕頭了!”


    顧少白看著寧湖衣,見他神色如常,雲淡風輕,也不知該說什麽好,轉身想走,寧湖衣卻忽然動了。


    目光順著顧少白望的方向落到屋外的孩子身上,寧湖衣有些不解,不明白非親非故,他為何會為不相幹的人動容。即便不明白,動作也已快過心念,抬手打了個響指,外頭哭得一塌糊塗的孩子已來到了結界之內。


    阿毛萬念俱灰間忽覺周身一輕,莫名其妙從屋外到了屋內,一抬頭,正對上寧湖衣一雙冰冷的眸子。


    “海……海神?”阿毛一驚,嚇得張大了嘴,忽而回神,記起自己先前的禱念,一定是海神顯靈要來用自己的命救娘親了,這麽一想,眼神倏忽堅定起來,就要開口,見海神抬起手掌鬆了鬆,一顆發著微光的仙丹飛快落了下來,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接,忽覺攥著的掌心裏多了個圓圓的東西,攤開一看,正是那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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