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格外涼些,厚霧重霜,襄王府的瓦頂凝出淡白一片。日頭等了好些時候才出來,懶懶的泄在瓦上,那片淡白轉眼消失不見。天氣已然轉涼,果真是到了“小寒”了。


    李秉昨夜見小喇嘛除了昏迷不醒,其他也無大礙,隻將他放到襄王府的客房裏,用紙包了半顆舍利放在桌上,便甩手不管。興許是折騰了一宿,他也疲乏的很,睡到巳時初刻才起床。醒來之後,第一樁事情便是去瞧那小喇嘛。


    “呼!似乎是走了。”房間內空無一人,瓷枕和被子還散在床上。桌上留著一封書信,上麵寫著:“多謝舍利,思怨兩清。”


    這字跡潦草不堪,且不說大小不一,連“恩”字也被寫成了“思”字,說不定安子寫的也比這個好些。李秉看來微微搖頭:“原來吐蕃人寫起漢字是這般模樣,倒是難為他了。”


    這件事也總算過了,李秉隻覺釋然,腳步輕快,剛出了客廂,沒走兩步,卻聽背後有人喊他。


    “哎!真是越混越差。連見一麵大哥,都還得走後門,真是不容易啊!”


    來人正是魏澤和馬學文,兩人並肩從西廂走來,魏澤一臉壞笑:“嘖嘖嘖,世子殿下,你說是不是。”


    “呔!找打!”李秉看他一臉欠揍的樣子,一股熟悉的衝動湧上心頭,二話不說,衝到魏澤麵前就給他一頓“胖揍”。


    魏澤一股腦躲在馬學文寬大的身軀後麵,左蹦右跳:“學文救我!”


    三人鬧成一團,李秉此刻隻覺過去的光景依稀就在眼前:院子還是那個院子,打鬧也還是那樣的打鬧,隻是現在大家都已經成年,以前的頑劣真是回不去了。


    “你們兩個今天怎麽來了。”李秉拉起倒在地上的魏澤,幫他把身上的塵土拍掉,還不忘用力打一下屁股。


    馬學文拉著李秉的衣角讓他轉過身去,幫他理了理後背的衣服:“今天臨淵回來呢,我們想喊你一起去看看,有日子沒見他了。”


    李秉連連點頭:“是該去看看。他去洛陽不知道又闖了什麽禍回來。這次又得我們給擦屁股咯。”


    三人剛走兩步,魏澤便道:“咱們還是從後門出去吧,來的時候就說府上不見客,這樣大搖大擺出去不好吧。”話音剛落,他忽然又叫出聲來:“對了,安子呢。一起叫上吧,既然都是兄弟,也要跟臨淵見見麵。”


    李秉一手挎住他後頸:“走吧,忘不了他的。他這兩天可忙著,一堆一堆的鐵器往家裏搬。這會估摸著又在鐵匠鋪裏學著呢,剛好順路叫上。”


    馬學文走在兩人身邊:“老大,你說臨淵這次能成麽?”


    魏澤啐了一口:“呸!他的餿主意十次九不成,這回要是能成事,我就給他送一房媳婦。”


    馬學文:“那倒不必,他們非派裏別的沒有,惡女倒是一堆,讓他挑挑現成的吧。”


    原本三人還高高興興,說起非派的惡女,李秉又想起盈瀾兒來:也不知道她還好麽。


    ****


    西市鐵匠鋪後屋,周叔把一個兩寸長的小盒子放在桌上,緩緩推到安子麵前。


    “這裏是一些殘稿,還有這些年我的一些想法和嚐試。你的悟性比我好的多,這些東西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把他們都完成。”


    安子把手裏黑色長劍放到一邊,剛想去拿那個盒子,又縮回手,略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可是……我才剛學了沒多久,那本書上的東西都還沒學全。周叔,你一定要走麽?”


    周叔沉默一刻,又拍了拍盒子:“原本鬆柏柳他們來拿了兵器之後,我便要走的,隻是因為要教你才拖延了這麽些天。我已經把你領進門了,剩下的都靠你自己。那本《公輸要義》你也留著吧,用心學,你的天資遠在我之上,千萬不要浪費了。”


    說完,他又拿起安子的長劍,用手輕輕劃過劍脊,又彈了彈劍尖,發出兩聲輕微蜂鳴:“這柄‘宗劍’,已經算是不錯了。能有你這麽半個徒弟,我們門派也算後繼有人了。”


    他說完便走到旁邊的木櫃前麵,推開箱子拿出一個畫卷掛在牆上,又點燃三炷香插在香爐裏,跪在畫像前,拜了三拜:“祖師在上,徒孫周天德走南闖北二十年,亦不能尋到師叔的下落,也不能完成一件兵器重振師傅的威名。


    機緣巧合之下,我遇到安慶方,他天資聰穎,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就裝好了‘機關?’,徒兒擅做主張,將《公輸要義》傳給他。若是師傅在此,也一定不會拒絕的。”說罷便一連叩了三個響頭。


    “你既然不願意拜入門下,我也不勉強你,原本門派裏也從來都是自己修行。”周叔頓了頓又道,又對安子說道:“這圖像上畫的是我們火衝流派的立業祖師,你也來行個禮吧。”


    原本是讓他鞠躬,但安子還是跪在畫前磕了三個響頭。行完跪拜大禮,又看一眼畫卷,那是一位老者,留著長長的山羊胡子,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畫上那人似乎也正看著他。


    “行了,你起來吧。”周天德拉他起身:“我師傅名叫‘梁丘子’,外號是‘白雲匠人’。我是師傅的二弟子。”


    周叔腿腳不便,不能長站,便回桌前,也喊安子坐下:“我們的‘公輸派’最初並不是一個門派,隻是一群匠人因共同愛好聚在一起。時間長了,大家便以領袖的名字為村莊命名,以‘公輸派’自居。因為如此,門派是鬆散的組織,既沒有固定的山門,也沒有什麽門規,一切都可以按自己喜好來。”


    他說完又看了畫像一眼:“像上的人,便是第一代領袖‘公輸班’,世人亦稱其為‘魯班’。是初代匠神,也是‘火衝’流派的開拓者。火衝流派分支數不勝數,而我們這一支傳承的是‘鐵冶’與‘機關’兩大門類。除此之外,還有諸如‘火統’‘靈陣’‘金精’‘石巧’‘泥塑’‘陶埏’‘舟車’等門類,實在是不勝枚舉。”


    安子聽的點頭稱是,又聽他繼續道:“我的師父‘白雲匠人’,若幹年前憑借一把‘白雲刀’,奪得‘匠仙’的稱號。你的悟性很高,即便是開蒙晚了,稍加引導就學的很快。希望你也有一天能在鍛造一脈嶄露頭角。”


    安子聽的認真:“是,周叔,我記下了。”


    忽然周叔略微提高了嗓音:“不過你在未成名前,不要提自己是‘白雲匠人’一脈,這其中的緣由你也不需要知道。”他說完便看著安子,很鄭重其事的盯著他的眼神,確認他記在心裏。


    頓了頓又道:“三天以後,這鐵匠鋪也會被別人收回去,鋪子裏的東西你如果想要就早些帶回去吧。”


    “那周叔明日一早走麽?以後若我該去何處找你?”


    周天德在此把那盒子推到安子麵前:“我居無定所,有緣自會再見。如有一日你能為我們這一支脈揚眉吐氣,不論我在哪裏都會知道。”


    “周叔”安子忽然有些激動,竟然生出了一股壯誌來:“我一定不讓周叔失望。”


    周叔拉起他來,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嗯!如此甚好。時間差不多了,我再收拾收拾,你也該回去了,明日一早你再來送我吧。”


    安子將盒子收在懷裏,又拿起黑色的宗劍,又擁在周天德身前,拍拍他後背:“周叔保重,明日一早我再來送你。”


    周天德擺擺手示意他出去,忽然又叮囑道:“盒子裏的東西,你自己看便好了,不要拿到人前,都是絕世孤本,你要好好保存。”


    他說完目送安子出門。在屋裏坐了良久之後,又從木箱拿出跟剛才那個一模一樣的盒子,放入行囊裏。


    “呼~!隻有讓‘假盒子’落入他們手裏,你才會安全。安子,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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