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支撐著站起身,李秉循著聲音望去,半坡上一個老嫗也正看著自己。


    那老嫗穿著一套深紅帶黑色的蠻服,看起來已經很大年紀,傴僂著後背,右手拄著一柄木拐杖,拐杖頂端雕著一個扭曲的人臉,看起來有些滲人。


    李秉不敢收起劍,隻是抱拳喊道:“前輩,在下李秉,途徑此地,遇到一條大蟒蛇,並非有意冒犯。”


    那老嫗掃了一眼樹叢深處,冷哼一聲:“哼!無意冒犯也已經冒犯了,你傷了我的護園青蟲,難道還想一走了之?”


    李秉還以為那大蟒是野外靈獸,現在知道了是有主之物,恐怕這老嫗不會善罷甘休的。看那巨蟒的厲害,想必這老嫗也是有些本事的,此時實在不易硬拚。


    “前輩,是那大蟒先攻擊我朋友,我才出手,並非有意冒犯,請前輩明鑒。”此話說完,即便李秉強忍住疼痛,還是不免低咳了一聲,又道:


    “如果前輩真的不滿意,晚輩願意做些補償。”


    話雖這麽說,但李秉手中的劍卻握的更緊,也嚐試將全身的真氣凝結起來。這一提氣,心裏更是發虛,經脈裏剩下的真氣,連一層也不足了。李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修府化氣”的重要性。


    那老嫗聞言不怒反笑:“那好,我看你功夫也不弱,既然你也願意,那就留下來為我看護藥園,直到我的青蟲養好傷為止吧。”


    李秉正在揣度那青蟲養好傷需要的時間,正要發問,老嫗卻突然發難了。


    那木拐杖上的人頭忽然發出兩道暗紫光影,光影幻化成兩張扭曲的人臉,飄飄悠悠,像哭又像笑,帶著一陣哀嚎和嬉笑的聲音,襲向李秉兩人。


    李秉微微後退半步,右手淩空一劍想要劃開那人頭光影,不料這招全然沒有效用,隻得擰身躲開。但另一道人臉光影已經和安子的“屍身”近在咫尺。


    嗖!


    那光影剛一接觸到安子的頭顱,便化作一縷紫煙鑽進了鼻孔。安子微微顫抖了兩下,額頭上慢慢浮現出一道深紫咒印。


    這一切李秉都看在眼裏,他閃身躲開第一道光影之後,還不及站定,便道:“前輩,你這是做什麽?”


    那老嫗詭譎一笑:“既然你要為我做事,我總得用點手段才好,不然你到時候跑了,婆婆我腿腳不靈便,可是追不上的。”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怕是沒有了轉圜的餘地。既然沒得談,那就隻能動手。看起來這老嫗似乎是術法的高手,李秉現下沒了真氣,心道隻能力求一擊擊倒了。


    他瞥了一下和老嫗的距離,大致有十丈遠,一路都是上坡,如果自己能躲開那些光影,貼近她身體之後,未必沒有取勝的把握。念及如此,李秉將手裏的劍緊緊的握住。


    大雨依舊,淅淅瀝瀝淅淅。


    “沙!”李秉腳下一動,濺起一道泥漿,人影飛奔出去。


    那老嫗也一連發出三道人頭光影,饒是不夠,人臉拐杖上的雙眸再次閃爍,又是三道奔襲而出。


    踏!踏!踏!


    李秉左躲右閃,連連避開兩道光影。第三道從正麵襲來,李秉雙腳發力,淩空躍起,一計“倒掛金鍾”的身法讓三道光影擦著李秉的頭發掠過。


    待他落下,還未站穩,第四道光影迎麵襲來,已經難以避開,唯有強破。


    踏!


    他跨出一步,抽出體內最後一點真氣,凝練在劍身之上,雙手持劍,由下至上揮動,將那光影裁成兩戕。


    一劍未畢,左右兩道光影已經對他形成包夾之勢。李秉心中一橫,一招“一天星鬥”將劍身上的真氣激發出去,形成一道氣刃,強行突破光影的阻擋。


    踏!踏!


    兩人已經近在咫尺,李秉縱身躍起,雙手握劍劈下,雖毫無真氣,卻勢大力沉。


    “嘭!”


    一聲巨響,老嫗紋絲不動,李秉卻淩空倒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落回他最初站立的地方。


    “啊!嘶!”兩聲痛叫。


    李秉倒在地上,嚐試撐起身子,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隻覺得胸悶難當,肋骨似乎全部要被敲碎了。


    老嫗將橫在身前的木拐杖緩緩收回去,木杖剛一碰到地麵,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那木杖是有千斤重。


    李秉十分明白,剛才他淩空一招的時候,老嫗隻是一瞬間就用拐杖敲在了自己胸口,將自己擊飛。不僅速度極快,那木杖之上毫無真氣可言,完全是手上的力道而已。


    成大字型倒在地上,任憑雨水和旁邊濺起的泥漿一汪一汪打在臉上,除了驚歎這老嫗到底是何方神聖之外,他更是歎出一口氣:“我李秉初歎江湖就這樣結束了麽?”


    莫名其妙的李秉腦海中閃現出一句一個朋友經常說的話來: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


    體力內力全部透支,加上受傷,倒在地上的最後時刻,他已經聽不見聲音,眼睛一翕一合,似乎看到了老嫗的身影緩緩走向自己,又揮起了拐杖……


    李秉長籲出一口氣:哎,罷了。來世再重新來過吧。


    ****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此刻的山穀裏,正是這樣的感覺。


    一股泥土的香味,恰恰襯托著安寧的靜謐,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響動,唯有蟋蟀在花草間爬行窸窸窣窣的聲音。


    遠處的一間一丈寬的木屋頂上盤旋著一條青色大蟒,身子一動不動,尾尖不斷的上下搖晃,倒是愜意。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響穿透了山穀。


    “喂!你進來看一下吧,那小子醒了!”


    白衣人應了一聲,放下手裏的一多鏟子,緩緩走入木屋裏。


    木屋的空間不小,沒有分隔,右邊是一張巨大的石桌,上麵除了一盞香爐別無他物。香爐裏散發出的煙霧久久不散去,似乎在空氣中結成了一副圖案。石桌旁邊是一個木桌,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桌角已經腐朽掉,台麵上放著小藥碾,半幅羅盤還有一碗黏糊糊的奇怪膏藥,黃黃綠綠的,看起來好似鼻涕。


    房間左邊是一張木床,木床旁邊的地上……對,是地上,並排躺著兩個人,正是李秉和安子。


    安子上身被扒個精光,全身塗上了黑乎乎的泥巴或是膏藥?肩膀上被巨蟒咬出的兩個大洞也被包紮上,那布料不很幹淨,還滲著血漬,額頭上的咒印雖然變淡了,卻還沒有完全退去。


    李秉嗯嗯呀呀的輕吟了兩聲,總算是醒過來了。剛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張再也不想見到的老臉,被嚇得一個機靈猛地撐起身子來。饒是剛才傷到了骨頭,這一動,疼的他直咧嘴。


    “嘿!李兄,你可醒了!”


    白衣人從門口走進來,笑著和李秉打了招呼。這人正是赤仁。


    “赤仁兄,你怎麽在這裏?”李秉問道,一邊站起身來。又看到那老嫗還在自己身邊,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那老嫗冷哼一聲,沒好聲氣:“他要是不在這,你就該去給我掃花園了。”說完,拿起拐杖,指了一下安子,看著赤仁道:“哎,我看到他們好端端站在這裏真的心煩,等這個小子醒來之後,讓他們趕緊離開。”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小屋。


    李秉大致猜出了是赤仁和老嫗相熟才救了自己,正要詢問,“這”字剛一出口,就看到安子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連忙蹲下,手還未碰到安子的身體,就聽見門口又傳來那個聲音:“你若想讓他死,就盡管亂動。”


    正是那老嫗又折返回來,看著倒在地上的安子,她微微揮動手裏的拐杖,那扭曲的人臉上的眼睛發出淡淡紫光。


    光芒還未褪去,一個中年男人便進了房間,徑直走向那個木桌,端起那碗黃黃綠綠的“湯藥”,又直勾勾走向安子。


    李秉看著那人的服飾,似乎是回紇的民服,已經髒到累積了一層厚厚的汙漬,少說也有半年沒換;臉上也是黑漆麻烏,不堪入目。等那人近身,一股惡臭迎麵而來,熏的李秉好不難受,赤仁也掩鼻躲開。


    就在李秉扭頭的一瞬間,驚異的發現那男子額頭上,那一層黑黑的汙垢之下,居然有一個跟安子額頭上相同的咒印。再看這男人雙目無神,全然麻木不知。


    這人似乎已經被老嫗操縱了。李秉剛冒出這個想法,又回憶起自己和安子之前的遭遇,忽然背後一涼,冒出一股冷汗。若是赤仁未到,恐怕自己的下場也是這般,隻是想想,便覺害怕。


    卻說那中年人走到安子身邊,跪下身子,一隻手緩緩扒開安子的嘴巴,然後……將那一碗鼻涕般的湯藥全部灌入了安子的嘴裏。


    這場景看在眼裏,李秉隻覺得有些惡心,再回頭看那老嫗,已經消失不見,出了房間。那中年人幹完這件事情之後也緩緩走了出去。


    李秉皺起眉頭,正要詢問,隻聽赤仁先說到:“我知道你大概有很多問題,你先別問,我一點一點說給你聽吧。”


    ————


    違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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