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日報


    做過舞蹈演員,當過戰地記者,寫過軍旅小說,也是海外華裔作家代表人物之一的嚴歌苓經曆過理想的破滅,也正經曆著從中心到邊緣的身份嬗變。


    日前在嚴歌苓的新書出版之際,《第一財經日報》采訪了她。


    她瘦小,精致。考究的妝容掩蓋著歲月的痕跡。


    文字中的她,寬廣、深厚、幹脆。12歲當兵,她說部隊給了她豪爽而不拘小節的性格,給了她寬容和堅忍的心態:“在戰場上你麵對著刀光劍影,麵對著生死的大問題。這不是小胡同、小巷子裏蠅營狗苟的展示,人自然會比較大氣。”


    嚴歌苓的生活是豐富而勤奮的:做過舞蹈演員,當過戰地記者,寫過軍旅小說,曾留學美國,也是海外華裔作家代表人物之一。但如今大陸知道她的人並不多,嚴歌苓對此也頗感默然:“一個作家有他命定的東西,它是你生命中一定要分娩出去的東西。我比較死心眼,隻是盡力寫自己覺得最好的作品,很少考慮受眾問題。有那麽多雜念,怎麽寫作?”


    這一次的“分娩”,是一部28萬字的長篇小說《第九個寡婦》,描寫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末,童養媳王葡萄將公爹藏身土窖二十餘年的故事。走過美國、非洲等地、已離開中國17年的她回過頭來關注中國農村,重新認識和思考她曾經曆的曆史。


    閱讀書,閱讀人性


    “狼啊,千萬別墮落成人!”對著“文革”中的紅衛兵,女孩脫口而出雨果的名句。那是十多歲的嚴歌苓,在無憂無慮的年紀中,已經熟讀《悲慘世界》、《茶花女》等世界名著和不少中國古典詩詞小說,卻也過早地看到了戲中故事在現實中的演出。“我從小就是多思的孩子,多愁善感,在很小的時候就對人性感到悲哀。”她給身邊的小朋友講小仲馬的《茶花女》、雨果的《巴黎聖母院》、《悲慘世界》、《笑麵人》,還常常不滿意作者對某些人物的命運安排,即興發揮成“嚴歌苓的版本”。


    故事可以改編成溫情的結局,然而嚴歌苓看到的現實,卻比小說更離奇、更豐富、更荒誕。盡管孩子不知人間甘苦,當年的嚴歌苓也會把苦難的生活看得很有趣,但事後想來,她認為自己在那段時間觀察到了人性:“我看著我的父輩們一個個被整,社會上牛頭馬麵的人物都出來表演,我們過早看到人性可以在某種情境之下發生那麽大的變異。我感覺生活就是一場大戲劇,天天有戲看,驚心動魄,又非常可悲。”


    1971年,12歲的嚴歌苓參軍。那個時代的孩子都是理想主義的,嚴歌苓也不例外,她20歲時,中越反擊戰爆發,作為特派記者的嚴歌苓到戰場采訪。麵對前線下來的傷員,嚴歌苓並沒有感受到理想主義的洗禮,相反感覺到英雄主義的幻滅。從戰場歸來的嚴歌苓開始寫作,而她的這些作品,多半透著幻滅後的感傷情緒。


    一部作品一種創作方式


    對於都市蒼白的小幸福、小悲哀,嚴歌苓始終沒有同感。她執著於土地,執著於底層人。“城市中充滿粉飾,我們是被不斷異化的一群。”但嚴歌苓的風格卻始終無法歸類。“1995年《扶桑》出版後,有評論家說嚴歌苓所有的小說都是為拍成電影,我不服氣,我認為《扶桑》首先是一部文學性很強、很詩意的作品,很難拍成電影。”賭氣似的,她寫了《人寰》:“我要寫一部誰也沒法拍成電影的小說,他們想拍也沒法拍。”《人寰》出版了,通篇都是一個中國老留學生與醫生談其情感症結所在。這部“不討巧”的作品為她帶來了上海文學獎,這回,確實沒人來買版權了。


    “於是有人認為我不擅長寫細節,我父親問我,是不是你的形象思維幹涸了?”倔強的嚴歌苓這回拿出了《誰家有女初長成》,一部以細節和情節牽著故事走的作品。“我的每一部小說都在尋找一種新穎的、對我來說有突破的方式。寫作是比較寂寞的生涯,總是在一種形式中停留,是寂寞上加寂寞。”


    在《第九個寡婦》的責任編輯張亞麗看來,嚴歌苓是個很喜歡挑戰的人。嚴歌苓也在采訪中不斷提到“刺激”這個詞。嚐試不同的風格是刺激,學英文、出國留學也是刺激。30歲才開始接觸abcd的她,用一年時間苦學英語,最終以570多分的托福成績順利來到美國。如今她用中英文進行創作:“這也是一個很刺激的領域,是一種未知。未知是藝術家最追求的東西,未知得到偶然,藝術的本質就是偶然。


    王葡萄就像當年的我


    1981年,嚴歌苓調到北京鐵道兵創作組,有機會看到山西平靜而荒涼的山原,“在我寫《第九個寡婦》的時候,這種對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的欣賞,這種莫名的感動,都是小說的氛圍和情緒的基礎。”


    《第九個寡婦》中的故事,嚴歌苓是在上世紀70年代末聽到的。故事過於離奇,她一直沒有動手寫。“太傳奇的事情往往很難脫離編造的幹係,讓人覺得不真實。”但她一直想了解:二十多年間經曆饑荒、曆次運動,這個藏身土窖的地主是怎麽活下來的,“人得以生存的條件是什麽?”


    2003年11月,嚴歌苓跑到河南洛陽農村,找到了故事中那樣的大土窯,也找到了故事的源頭。


    嚴歌苓說:“勤勞的人是有共識的。”而她,出於善良的本性,也不願意描寫離奇獵豔的****、畸形怪異的變態故事,而隻願意寫一個溫情的故事:“王葡萄是我的夢想,你總該允許作家有一點夢想。王葡萄就像當年的我一樣,我總得有個爸爸。我最能產生共識的就是,我對我父親是絕對有感情的。”


    少年時,她看著她的父親被折磨,聽著工宣隊教育“你們的父親是階級的敵人,你要站到人民這邊,你要做毛主席的好孩子”,那時的她隻能堅持小孩最基本的道德:“爸爸永遠是爸爸。”她能夠體會,王葡萄淳樸的人性的一麵。


    小說結尾,地主在地窖中生活了二十多年,終獲善終。像小時候那樣,嚴歌苓從來無法改變現實,卻總是牢記著那些溫情善意的細節,“意識形態在不斷變化,但是一些本真的東西是永遠不可能變的。”


    2006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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