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聽黛玉言語中頗有些寥落之意,心頭不免咯噔一下,待要追問,此時到處都是人,吵吵嚷嚷,卻未免有些不便。(.棉、花‘糖’小‘說’)小說.しwxs520【//ia/u///】況且她自己平日裏處事雖極有主張,但也不過依例行事,在終身大事上,她自己也聽家人拿主意,也不知該如何勸導。


    思來想去,隻得暫時按捺住了,打算回頭跟柏楊提一下,想來他必有法子勸說。


    這一晚鬧得十分盡興,又飲了些酒,眾人都睡晚了,第二日直到宮中又派了人來,一家子人才匆忙的起身收拾迎接。


    這回卻不是因為宮裏有什麽旨意,而是送來了兩位教導寶釵宮中禮儀的嬤嬤。身為郡王妃,往後寶釵少不得要時常入宮謁見,同其他宗室命婦應酬,所以禮儀、人際等諸事,都要從頭學起。


    這兩位嬤嬤是景平長公主特意為她求來的,可見對這個未來兒媳的重視。


    薛家人原本擔心兩位嬤嬤過分嚴厲,畢竟從前也不是沒有聽過這方麵的傳聞。誰知這兩位的態度卻是十分隨和客氣,雖然要求高,但半分都沒有仗著宮中出身便轄製寶釵的意思,反倒十分盡心教導。


    不過她也是真的忙碌起來了。每天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一睜開眼就有無數的事情等著,躺在床上立刻就能睡著過去。在這樣的忙亂之中,寶釵幾乎要將黛玉的異樣情況給忘記了。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她中間是有數次想起此事來的,本打算同柏楊見一麵,將事情告訴他。可兩位嬤嬤卻對此十分不讚同,認為她既然定下婚事,此時便不宜再見外男了。別說柏楊隻是個義兄,就是親哥哥薛蟠,最好也不要見。


    薛家能夠結下和郡王這門親事,別說外人,就是他們自己,也覺得委實是高攀了。寶釵麵上還能端得住,心中卻不可能沒有一點兒惶恐,生怕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讓那邊不滿意。麵對兩位臉上帶笑的嬤嬤,怎麽也提不起反駁的勇氣。


    至於黛玉又回了石鍾寺,她就是想親自去說也不能。


    還是這日去給薛姨媽問安時,恰好碰見柏楊和薛蟠離開,她才抓緊時間提了一句。――兩位嬤嬤為她精心安排的各種學習時間,平日裏連請安都特意錯開時間的。[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今日還是因為薛蟠和薛姨媽商量了一下寶釵的嫁妝,這才遲了。


    她也沒有明說,隻是道,“林妹妹一個人住在石鍾寺,未免寥落了些。她性子本來就冷,整日裏晨鍾暮鼓,上回倒越發沒有人氣了。我如今也不得空去見麵,楊哥若有了時間,常去看看她也好。”


    柏楊點頭應了。


    他讓黛玉住在寺裏,本意是要鍛煉一番,可不是讓她去出家的,但是以她多情易感的性子,經常處在那樣的環境之中,說不準還真的會受影響。


    這麽一想,自然放不下心。去鋪子裏安排一番之後,便直接去了城外。


    他沒有提前派人通知,就是打算看看黛玉平日裏都在做什麽,精神狀態如何。


    女眷們居住的地方,等閑是不讓人進去的。柏楊跟在知客僧人身後往裏走,越過幾重大殿,轉入了後山桃林。跟上一回來時相比,寺中往來的香客多了許多,蓋因此時春日初至,這桃林乃是京中有名的盛景,不少人家都會相攜到此遊春,順便在寺廟中燒香祈福,因此十分熱鬧。


    沿著曲折的小徑走了十幾分鍾,人跡便漸漸少了。這時才遠遠瞧見一段白色院牆,將桃林與另一邊相隔,牆內隱約能看到青磚碧瓦的房屋,夾雜在花木之中,十分清幽。


    到了門前,柏楊才注意到門上還懸著匾,上書“清淨蓮台”四字。


    知客僧扣了門,不一時就有女尼過來應門,得知柏楊過來探望黛玉,連門也不開,往東邊一指,道,“林施主這幾日都在那邊,這位施主可自去尋人。”


    柏楊順著院牆往東走了一陣,便轉入了一個更加幽靜的小山穀之中。黛玉就在這裏,手中握著花鋤,背對著柏楊勞作。在她身側,散放著兩隻絹袋。


    看到這一幕,柏楊立刻知道她是在做什麽了。


    葬花。


    如果要問那些不甚了解劇情的人對紅樓、對黛玉的印象,也許絕大多數人都會給出眼淚和葬花兩個答案吧,這幾乎已經成了她的個人標記,隻要提到這兩個字,必然能夠想到。


    柏楊站在穀口看了一會兒,便悄然後退幾步,隱去了身形,不讓黛玉發現自己的存在。至少此刻,他覺得不宜打擾對方。


    這一點的確是他疏忽了。


    如果說淚盡而逝是黛玉的命運,那麽催使她走向這種命運的,其實是她本人的性格。


    細膩、敏感、多情,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對外物、對他人、對幾身的探究與思考。這種性格注定了她才華橫溢,也注定了她與世俗的矛盾。古往今來,多少文人才子都是在這種矛盾和痛苦之中走向末路。之前柏楊隻想著讓她跳出所謂命運,卻忘了她本來就很難與俗同流。


    她和自己畢竟是不一樣了。柏楊自己可以對現實妥協,融入其中,黛玉卻不行。這種時候,寺廟這個氛圍對她來說未必是好事,因為她這種性格,一不小心可能就真的看破紅塵了。


    還是要把人接回去,柏楊想。


    至於賈家會怎麽想?誰去管他!反正所謂親戚情分,大概在聯姻不成的時候,就壞得差不多了。而現在賈家是不敢隨便得罪薛家的,就是知道黛玉在這裏,也不可能上門來理論。


    不過當初為了讓黛玉接受住在這裏,柏楊找了不少理由,現在要反口,不免十分發愁。


    柏楊多少也直到,寶釵和黛玉都將自己看作十分值得信賴的長兄,不管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托付的那種。所以……該怎麽說服黛玉,才不影響自己這個兄長在對方眼中的形象呢?


    等黛玉葬完了花出來,柏楊還沒想清楚要怎麽說。


    倒是黛玉看到他,十分驚奇,“楊哥怎麽來了?”從賈家搬出來之後,她對柏楊的稱呼,就開始向寶釵看齊了。


    柏楊道,“來看看你。”又看她,“你這是在做什麽?”


    方才隻看見一個背影,他還沒注意到,黛玉身上穿著的並不是自己家常的衣裳,而是寺裏女尼們統一的衣袍,頭發也包起來,看上去十分素淨,全然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了。


    柏楊心中暗暗皺眉,心道這就穿起寺裏的衣裳來,時間再長點兒,說不準手裏拿著的就是佛經了,再久一點……他吸了一口氣,打斷了自己的想法,道,“這樣打扮,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黛玉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也笑了,“我見這些花瓣都落在地上。怕被人踐踏了,因此想著掃起來,裝在絹袋裏埋了。我自己的衣裳穿著做這些事不方便,所以就換了這個。”


    柏楊道,“你倒有心。隻是怎麽想起來做這個?”


    “我想這些花落在別處,免不了糟蹋了。埋起來,日久不過隨土而化,其不幹淨?”黛玉道。


    柏楊搖頭,“不妥。”


    “何處不妥?”


    “且不說這麽大一片林子,日夜都在落花,是掃之不盡的……”他見黛玉張口欲言,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不過略盡綿薄之力,能掃一部分也是好的。但我要說的也不是這個。豈不聞‘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你既知道這花最後還是會化為塵土,掃與不掃,埋與不埋,又有何分別?”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黛玉念了一遍這句詩,為之怔住。


    柏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按照《紅樓夢》的創作年代來說,這時候還沒有這首詩呢。所以書裏的人,自然也就默認並不知道它。也難怪黛玉一聽之下,就聽住了。對她來說,大約這樣的警語,聽過之後,多少都會在心中留下些感觸。


    “這詩作得真好,”片刻後,黛玉回轉過來,輕聲道,“是我孤陋寡聞,竟從未聽過。不知這詩是何人所作?”


    “我也是偶然看到,作者是誰早就忘了,方才也是一時想起來。”柏楊撓頭道。


    黛玉點點頭,並不在意,又想了一回,方道,“是我多此一舉了。楊哥說得對,這花本就該化作塵土,留在原地,來年還可再護新生之花。倒是被我埋了,反倒沒了用處。”


    “那也未必。”柏楊笑著往山穀裏看了一眼,“這山穀中一片新綠,植被豐富,想來到了時節,也會有不少野花盛開,你的花埋在這裏,不也一樣可以護花?”


    黛玉跟著看過去,也不由笑了。


    她本來就生得容色出眾,這時候發自內心的高興,這樣一笑,恰如春花初綻,雖然葛衣布裙,難掩其灼灼光華。


    柏楊注意到,她的表情比之方才輕快了許多,就像是脫去了什麽束縛似的,想必是徹底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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