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事實證明,賈母放心得太早了,因為黛玉很快又道,“這數年來,勞外祖母、舅舅舅母照顧,外孫女銘記於心。<strong>.</strong>往後我不能在膝下盡孝,還望老太太多保重身體,長命百歲。”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緣何你往後就不在這裏了?”賈母麵色微變,問道。


    話雖如此,其實她自己心裏也有數,黛玉如今的確是不能繼續留在賈家了。不說別的,就說林家這偌大家私,原本賈家人握在手心裏,都以為定然是跑不出去的,留黛玉一個小姑娘住下,自然不費什麽事。如今這些東西都被她捐出去,情況就不一樣了。


    況且,原本她是打算促成寶黛婚事,一舉兩得,可如今宮中的娘娘屬意寶釵,從往後的利益角度出發,也是薛家這個盟友更為可靠,那麽賈家本也是留不住黛玉的。非但留不住,還得為她挑一門好親事嫁出去。


    然而黛玉今非昔比,身上有了個鄉君的封號,雖然沒有任何實質的好處,賈家卻怠慢不得她了。這樣一個人,留下既沒有好處,還得花費許多精神來照顧,誰會願意?


    賈母想到此處,再去看黛玉的眼神就比從前不同了。


    她是真心疼愛過黛玉的,雖說這種喜歡,跟她喜歡貓兒狗兒或許都分不出區別,但總歸是喜歡過的。然而那是因為當時的黛玉乖巧,柔順,懂事,聽話。而現在,賈母看著黛玉的視線變得陌生。


    因為她已經想到,黛玉恐怕是在將家產捐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個局麵了。


    若真如此,那麽這個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外孫女,已經不知不覺中學會許多心機手段,她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對賈母來說,也留不得了。


    畢竟黛玉明知那些東西在賈家手裏,卻半分都沒有商量過,直接捐出去,恐怕不是她說的那樣,一時激動就做了,而是早有預謀。或許她已經猜到,這些東西是拿不回去的,所以才會這麽做。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就是說,黛玉已經失去了對賈府的信任了。


    賈母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許多的念頭,有些是感性的,但更多的是理性的。她對這個外孫女的感覺,陡然複雜了起來。


    她沒想到自己會被對方擺了一道。


    賈母不由有些慍怒。身為大家長,她早已習慣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是兩個兒子,她說什麽,也絕對不敢有任何的忤逆。她這一生養尊處優,永遠都處在高位,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驟然被自以為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小輩算計了,心裏自然不痛快。


    她心裏甚至忍不住開始懷疑,黛玉從前或許隻是在自己麵前偽裝罷了。


    又或許,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改變了她。想想從林如海病逝,黛玉歸來之後,同賈家的關係便一直有些生分,也許,是林如海臨終時交代過什麽?


    這些念頭瞬息之間就在腦海裏起起伏伏,但很快都被賈母按下去,最終變成一個鮮明的決定:幸而宮中的娘娘看中的是寶釵,這一次隻當是吃些虧,她既然要走,那就走吧。[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也省得薛家那邊有所顧慮。畢竟自己從前看中黛玉,不少人都知道,薛家或許會因此有些猶豫,黛玉若是離開,反倒顯得坦蕩了。


    黛玉道,“從前我年幼,多蒙長輩們撫養照顧。隻如今我漸漸大了,到底還姓林,雖然是個女孩兒,卻也不忍祖宗父母無人祭饗。又蒙皇恩澤被,得封為鄉君,算是有了立身之本,因此想要重立我林氏門楣。還望外祖母見諒。”說著便抹起眼淚來。


    這話她說得卻是真心實意。賈家的規矩,是不允許隨意在府中祭祀的,然而黛玉一個姑娘家,又不能出門,因此每每思念父母,也隻能在自己的屋子裏焚一炷香罷了。還要擔心這裏是賈家,林家的先祖們進不來。尤其是年節的時候,處處都熱鬧非凡,往生之人都有後代祭祀,她念及父母,念及從前的日子,心中又怎麽可能不難過?


    所以這番話,並非隻是托詞。


    賈母聞言,也陪著掉了一點眼淚,“你這孩子是有心的。可憐我的敏兒,怎麽就拋下我們一老一小的兩個,撒手去了?”


    祖孫二人哭了一回,雖然沒有準信,但這件事就算是答應下來了。


    等到平靜下來,黛玉又正式的辭行,賈母這才想起問道,“你若從這裏搬出去,往後要住在何處?”


    莫不是薛家?


    其實賈母不是沒有懷疑過黛玉在薛家受到了什麽影響,但是思來想去也沒想到哪裏有問題,況且除了借錢的事情之外,薛姨媽和寶釵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親近。而借錢的事,後來也證明了,薛蟠的確是拿了銀子去做生意,並非薛家故意不給。


    且那生意還做得十分紅火。――賈母如今已將薛家看做未來的親家,自然惟願薛家的生意做得越大越好,並不怎麽介意當時沒借到錢的事了。要知道,跟內府和長公主府、宮中搭上關係的機會,可不是那麽易得的。


    尤其是,結交了長公主府,對自家娘娘往後在宮中站穩腳跟,自然也是多有好處的。


    不過,他還是不太希望黛玉住在薛家,總覺得不大舒服。


    黛玉搖頭道,“既然是自立門戶,當另尋住處。我原要回揚州去,隻是幹媽說,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縱使出了什麽事,也每個人支應,我一個姑娘家,她不能放心。倘若我回揚州,她便也隻好回金陵去照看。若真讓她老人家為我如此奔波,豈不是罪過?因此我已寫信去揚州,讓老家人們將舊宅出售,到時候在京中另尋住處便是。”


    “你幹媽說得是!”聽說薛家要回金陵,賈母嚇了一跳,立刻道,“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自然也隻望你平平安安的,有人看顧著。若你獨自一人住在揚州,反倒是令他們不安。隻要有心,在這裏也是一樣的盡孝。你若尋不到好的宅子,隻管來告訴外祖母,我讓你璉二哥哥替你尋去。”


    “薛大哥哥那裏也說要替我尋屋子,且看能否找到吧。”黛玉說,“所幸此事也不急,我近來總夢見父母在日種種,因此心中不安,預備長住寺中齋戒,為父親母親祈福。其他的,等出了孝期再作打算。”


    賈母聞言,便知此事她恐怕綢繆了不止一兩日,自己卻半分都未察覺,心中暗暗納罕的同時,對外孫女的感覺也更複雜了。


    她卻不知,其實這些哪裏是黛玉想到的?全是來之前,柏楊交代的罷了。隻不過她素來聰穎,聽完之後便明白了柏楊種種安排的緣故,因此說起話來條理分明,好似早就考慮過千百遍,早已成竹在胸。


    事情既然定下,黛玉也就不打算再拖,立刻就要搬走。賈母想著回頭還得去應付其他人關於林家財產的疑問便頭疼,也沒有開口留她。


    之前她就有很長時間在薛家和賈家各住一陣子,因此大半的東西,倒都搬到那邊去了,留在這裏的都不緊要,多半是賈家的東西,所以收拾起來也容易。


    此時其他人也都聽說她要走的事,紛紛來相送。黛玉笑著說了緣故,又道,“其實倒不必如此,往後還是住在京中,得空時互相走動也容易的。”


    她這數月本來就經常不在賈家,其他人都習慣了,唯有寶玉聽聞她徹底的搬出去,便如晴天霹靂,登時發起瘋來,鬧到老太太那裏去,求她讓林妹妹住下來。


    老太太好容易應付走了兒子兒媳和東府的人,正疲憊的讓鴛鴦為自己按摩頭部,聽得自己的寶貝玉兒這般吵鬧,連忙起身去安撫。然而寶玉直如迷了心一般的不肯消停,非要黛玉留下來不可。


    老太太一麵嘴裏敷衍著答應,說回頭就留人,絕不讓她走的,心中卻不免後悔自己當日讓兩人過分親近,那時林如海還在世,老太太本來都計劃好了……唉,不提也罷!如今這樣子,倒是黛玉走了也好,免得寶玉心中總放不下,往後鬧將起來,同薛家那邊倒不好交代了。


    ……


    石鍾寺在京城西郊,規模宏大、香火鼎盛,達官貴人們時有往來。如此,自然有不少人慕名而來,或是出家,或是帶發修行,亦或是如黛玉這般,隻是齋戒祈福,其中女眷不在少數。因此石鍾寺索性單獨辟出一塊來給女客們住,在這裏日常起居的也是比丘尼,十分周到。


    賈璉奉賈母之命,親自將黛玉送到石鍾寺,本來還要找這裏的住持說明情況,來了才知道薛蟠早已等在這裏了。自然,這邊也早就已經打點妥當,隻等著黛玉入住了。


    這一次過來,黛玉是獨身一人,沒帶任何丫鬟伺候。


    這是柏楊的意思。一來紫鵑這個原著裏曾經濃墨重彩描寫過的丫鬟畢竟是賈家人,未必能夠跟著她在這裏吃苦。而且雖然原著裏說她心向黛玉,但是柏楊總覺得,她對寶玉其實也未必沒有幾分心思。


    ――女子出嫁之後身邊的丫鬟往往會成為丈夫的通房丫鬟或是侍妾,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是很正常的,張揚如王熙鳳,也隻能把平兒給了賈璉。所以小丫頭對未來姑爺有幾分心思,實屬正常。


    但柏楊是不能接受的,也不願意黛玉身邊跟著這樣的人,讓她不能跟賈家斷幹淨。


    二來,則是柏楊希望黛玉能夠獨立一些。


    黛玉從前之所以如此敏感、細膩、傷春悲秋,固然是因為她性格如此,但在柏楊看來,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在賈家的生活太閑了,除了跟姐妹們說笑做活兒之外,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而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沒辦法始終同她在一起,而生活上,又有丫鬟婆子們伺候得十分周全,不需要她自己操心。


    如此一來,她自然便有大段大段的空白時間,用來讀書,思考,發呆,於是就會想得太多。


    而現在,身邊沒有丫鬟伺候,許多事情都要她自己來做。實踐表明,身體上的疲憊,是可以極大的緩解精神上的孤獨和苦悶之感的。――當然,這也是因為黛玉的情況沒有到無路可走的絕境,反倒一片光明,她會主動積極的去接受這些變化。


    寺廟裏相對簡單,沒有什麽煩心之事,每日裏晨鍾暮鼓、心平氣和,又有事情可做,生活自然十分充實。加上適當的飲食調理,想必她的身體也能夠慢慢的好轉起來。這是個水磨功夫,柏楊能做的,就是為她設好一切的鋪墊和準備,然後讓她自己去走。


    薛蟠去打發賈璉的時候,柏楊也在跟黛玉談心。


    “往後你就要一個人住在這裏了,有事就找那些師傅們,家裏都打點過,不會怠慢了你。”他頗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這裏都是女尼和女客,我不便進去,每個月太太和寶釵會來看你一次,其他時候,就隻能靠你自己堅持。倘若不能習慣,到時候就告訴寶釵,咱們再想辦法。”


    聽他這樣說,黛玉笑了起來,“柏大哥哥怕我吃不了苦麽?”


    “不是……”柏楊本來打算解釋一下,想了想,又道,“你……從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別的且不論,物質上是從來沒有短缺過的。我又怎能放心?”


    “這裏住著的人都是如此,別人能夠,我自然也能夠。”黛玉道,“哥哥的用心我都知道,且銘記於心,片刻不敢或忘。既然走到這裏,斷不會讓你們失望,也不會讓先前的努力白費。”


    柏楊心想她有這種念頭,其實並沒有什麽壞處,便點頭道,“這也罷了,你隻記得分寸便是。無論如何,還有我們呢。”


    黛玉點點頭,有些不舍的看著他,“我這裏都安頓好了,哥哥也回去吧。天色不早,再晚就關城門了。”


    柏楊道,“我最後再說一句。”


    “我從前跟你說,等你想起來時卻不想哭,就是看開了。”他吸了一口氣,慢慢的道,“我如今惟願你一直都牢記這句話,一生都不要再落淚,安安穩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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