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小院兒裏,灰衣白發的老者正自顧擺弄著花花草草。


    老者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像是個沒有修為的花甲老人。可這第一樓後山的小院兒裏,除了那位實實在在的陸地真仙,誰還能住在這裏?


    老人喜靜,是以住在這個廖無人煙的地方,平日裏打理些花花草草,日子無聊卻也清閑得很。


    可南宮滄海卻急急忙忙地飛了進來,還未站穩,便一拱手,道:“老祖!”。


    老者皺了皺眉,南宮滄海六歲入山,拜師學藝,盡管其天資絕佳,可他也不想收,他不喜過多理會紅塵中事,將其鎖在門外,南宮滄海就這麽跪了整整三個日夜。


    夜裏風寒露重,六歲的孩子有些許微末修為,卻又哪裏禁得住如此這般。


    老人總不能眼看著他死在門前,抱進屋子,又感念其痛失母親的悲痛,心一軟,收了這個徒弟。


    南宮滄海跟著他清修了近一百年!不但成就了自在修為,更修出了一身沉穩的性子。可此刻,這個孩子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


    “滄海,你太浮躁了。”老者頭也未回,淡淡開口:“熾烈驕陽是門霸道功法,你若把持不住心境,遲早要滋生心魔。”


    南宮滄海低著頭。俄頃,再一拱手,平靜說道:“老祖,父親帶人去了江山劍派!”


    老者長歎口氣,搖了搖頭,說道:“第一樓非得毀在他的手裏……”


    隨後身子一晃,也沒看他有什麽動作,就這麽憑空消失不見。再現身時,已然抓著南宮滄海飛出好遠。


    ……


    “你果然在這,”顧青衣麵色還有著些許蒼白,大病初愈,身體還虛弱得很。


    古幽回頭,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於是笑了笑,說道:“你還是來了。”


    “南宮滄浪身死,第一樓不可能忍氣吞聲。快一個月了,也沒見他們有什麽動靜,想來是被什麽事兒拖住了。”顧青衣咳嗽兩聲,又說道:“可如今,第一樓既然接了請帖,就定然是要來的。”


    人影越來越近,古幽卻出奇平靜,笑著搖了搖頭,開口:“南宮孤陽是為了兒子才來的。”


    “我知道。”顧青衣還是那副邪魅的笑,這個男人沒有段華離那麽妖嬈傾城,也沒有秦一鳴的霸氣高冷,更不似司音那般冰冷漠然。雖然常年帶笑,可笑容也不同古幽那般溫暖,而是一種意味莫名的邪魅。


    邪魅公子側頭,看了一眼自家師弟:“可我本來也沒打算放過他。”


    “不值。”他的笑之所以溫暖,是因為那是來自眼睛裏的笑容。流露在嘴角,蘊到了眉梢。所以他不笑時,也要把笑意先斂進眸子裏,再隱藏到瞳孔深處。


    顧青衣無時無刻都在笑,對於他來說,笑容也不過一種偽裝。


    古幽為什麽也愛笑?就因為他是古幽。他本就是愛笑之人,是以笑容很純淨,沒有一點雜質。


    然而當他不笑時,便猶如人世間最最鋒利的一柄劍,出鞘!


    “確實不值,”顧青衣抬手,清香彌漫,充斥八百裏寒潭:“可人活著,哪有什麽值不值?”


    他舉頭望向越來越近的人影,心卻好像看到了更遠的地方,語氣有些複雜:“但求不愧於心罷了。”


    “老實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若是半路死了,是真可惜。”顧青衣還是那個顧青衣,可邪魅公子卻不再邪魅。他的笑容也散去了,於是有寂滅之意繚繞周身,於是有一縷微弱劍意倒衝蒼穹。


    修士修天,若把天比作波濤洶湧的東海;那修劍的人,便是那東海驚濤駭浪裏的搖曳孤舟。渺小的不值一提,卻仿佛是那片海裏的唯一一方天地。


    蒼茫天道,劍修渺小,可出劍,便是驚鴻一劍。


    曇花劍出鞘,顧青衣踏步登天。


    修劍的一般少有氣勢恢宏的道法神通,刀山火海都隻憑手中的三尺青鋒去闖。


    八百裏寒潭,又何止顧青衣一人持劍?


    深邃黑瞳化成幽紫之劍,霸道劍意席卷寒潭,藏鋒劍震顫,古幽振身而起!


    “造化。”笑聲豪放,又有兩人禦劍飛來!


    冷麵劍仙秦一鳴,真正豪放,他大笑道:“恭賀小師弟修成造化。”


    古幽苦笑道:“大師兄,你們也來了……”


    司音手自腰間一抹,軟劍在手,人還是冷冰冰的,說道:“都來了。”


    “還有誰?”手顫了顫,古幽聲音有些嘶啞。


    還能有誰?


    葉無憂,柳嫿禕迎風而來!


    還能有誰?江山劍派,三長老秦陽座下八個弟子,除卻下山多年的老三百裏清風,還有正參加婚禮的段華離,其餘人,悉數到場。


    還有誰?還有自己的這些師兄師姐啊。


    柳嫿禕頭一次大膽的直視古幽雙眼。少女懷春,這些年來,又哪裏敢看心上人的眼睛?她說道:“前些日子,可是因為這個?才……”


    古幽眨了眨眼,微微點頭,如釋重負,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怎麽好讓師父為難。”


    “你可曉得自在高手的厲害?”聲音還是那麽溫柔,師娘總是喜歡莫名其妙的出現在眾人身後。


    持劍在手,眾人沒行禮,易安也不責怪。


    古幽看了一眼師娘,又眨了眨眼,喉頭滾動了一下,平靜說道:“打不過也得打。”


    花劍仙易安今天也拿著一柄長劍,嘴角一勾,道:“你以為,你死了就能了斷恩怨?”


    古幽不說話,殺子之仇,南宮孤陽哪會兒如此輕易善罷甘休。


    “修天修劍,修劍修心,”聲音很輕,卻落在每個人的耳裏:“敢麵對自己的心,才是真劍客。惹了事也莫要逃避。”


    古幽淩空,卻突兀彎了雙膝,聲音嘶啞:“徒兒知錯。”


    柔荑輕招,扶起古幽,易安一指寒潭:“那兒還有個老不正經的家夥啊”。


    眾人順著手指看去,寒潭中心,人影蕭瑟,似是回頭朝著眾人揮了揮手。


    空氣突兀冰冷了幾分,隨後,犀利劍意陡然彌散,繚繞著潭水,化水龍升騰,衝天!秦陽傲立長空,八百裏寒潭之上,站在了所有人身前。


    不似平時那麽故作高人,聲音裏少了幾分仙風道骨,多了幾分驕橫霸氣,他開口:“值得老夫親自接見,放眼天下,除卻南宮道兄,怕也沒幾人有這般殊榮……”


    一人一劍,老頭兒仿若還是當年那個蠻不講理的劍道人!


    劍道人,秦陽!


    ……


    莊嚴肅穆的天元殿成了喜堂。


    長安頭上蓋著著紅蓋頭。段華離美滋滋的站在對麵。


    兩側坐滿了前輩高人。


    最裏麵,青霄真人和紅蓮長老坐在正座上,笑眯眯的打量著這對新人。


    段華離上前兩步,抬手,準備揭下紅蓋頭。


    蓋頭下,長安笑的不怎麽開心,低聲道:“你也要去?”


    “他們知曉我今日成婚,所以沒告訴我,”段美人兒一襲喜慶的新郎吉服,那叫個傾國又傾城,麵上帶笑,他小聲開口:“可我也是無涯峰的弟子,秦陽座下排行老四,段華離。”


    琴瑟看了一眼喜堂正中的二人,正主又不是自己,便有些索然無味。趁著空檔,打算下山離去。


    可剛一動身,山下,突兀傳來猛烈凶悍的鬥法波動!


    在座的哪位不是高人?又何止琴瑟一人察覺?當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琴瑟微一偏頭,看向了正座之上的青霄真人。究竟是誰會在今天這個日子,砸江山劍派的場子?


    青霄真人不動聲色,輕開口:“果然還是打起來了……”


    “那老東西,挑火兒的能耐比修為更甚,何況如此潑天大仇!”美婦嘴上這麽說,卻一把抄起身旁長劍,飛身出去。


    青霄真人抬手虛壓,示意眾人安靜,隨後一拱手,說道:“今日,江山劍派有些恩怨要做個了結。諸位舟車勞頓,如此怠慢,是我江山劍派的失職,老夫給在座各位賠個不是,還望諸位海涵。”


    青霄真人的麵子,眾人哪裏會拂?紛紛示意無妨。


    “真人,可需我九幽十八澗出手相助?”段雲流睜眼,直視青霄真人。


    九幽十八澗……


    青霄真人目光一凝,看了看段雲流三人,婉拒道:“道友好意,老夫心承了。”


    段雲流微微頷首,又閉上了眼。


    蓋頭揭下,長安那張清秀的臉在吉服的映襯下更顯得明豔動人,紅唇輕啟:“你這就去?”


    段華離笑著,如釋重負的點了下頭。


    “我陪你。”


    天涯海角,也不過一句長情。


    碧落黃泉,三個字,我陪你。


    段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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