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病了,我是這裏的牧師。”塞西亞點起了一截短短的蠟燭,帶他們到樓上去,那個房間還算幹淨,隻是就像塞西亞說的--除了幾張木床以外什麽都沒有。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塞西亞禮貌中帶著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冷清,不過這年頭受苦的人多了去了,到處都能看到這種因為苦難而麻木的臉。


    “等一下,這裏為什麽會是個教堂呢?”帕洛斯還是有些在意這件事,他本來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民居,早知道是教堂的話就不進來了。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塞西亞將蠟燭留下,轉身下樓去了。


    “又是這句話。”埃文德爾說,“每次聽到這話,我都有一種想翻白眼的感覺,還好你從來不會拿這話來搪塞我。”


    是的,這是一句標準的搪塞之詞,神職人員不可以說謊,但是總會有一些不想回答或者不方便回答的問題,每當遇上這種情況時,他們就會拿出這句空洞無物的話來,隱晦地表示話題結束。


    菲爾斯就沒想那麽多,他已經鋪好了睡袋,砸吧著嘴問:“那麽,晚飯呢?”


    阿爾凱顯然並沒有出去打獵的打算,在這個小村子也不能指望買到什麽吃的,埃文德爾從包裏拿出了一包麥片和一大條凍肉--這是熱情的野蠻人硬塞給他們的臨別贈禮之一。


    “借他們的廚房煮個粥吧,剩下的食材就留給他們,我看那幾個小孩都有些營養不良了。”


    “好的。”帕洛斯接過食材下了樓,剛才上樓的時候,他們都看到那些門縫裏探頭探腦的小腦袋,樓下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孤兒,但在一個這麽貧窮破敗的小鎮裏,教堂顯然也收不到多少募捐,他們的生活狀況可想而知。


    埃文德爾從來不喜歡小孩子,法師認為他們吵鬧、任性、不講理、喜歡找麻煩,還有著過度旺盛的好奇心和破壞力,不過就算不喜歡和小孩子相處,他還是願意拿出手頭的食物來讓這些素昧平生的孩子們吃幾頓好的。


    孩子們看到食物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圍在灶台邊上不肯離開,那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一直忙前忙後地幫他添柴燒火,帕洛斯就趁機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艾米。”小姑娘說。


    “艾米,你能告訴我這個小鎮為什麽會這麽荒涼破敗嗎,還有教堂為什麽會設立在這裏?”


    “這裏以前是鎮長的房子。”看在食物的份上,艾米終於願意多說幾句了,“我聽說最後一任鎮長的小女兒是個有法師天賦的姑娘,他不想讓女兒被教會帶走,就把女兒藏了起來,後來聖殿騎士團來了,鎮長的女兒和包庇她的鎮長都被燒死,鎮長的妻子瘋了,後來有一天晚上在教堂放了把火……教團的老爺過來看了一眼,隻讓我們把這裏當成臨時的教堂。”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十多年了,我也是聽老人們說的,後來這裏就慢慢破敗了,莊稼種不出來,牲畜會離奇地死掉,井水也變得又鹹又苦,人們都說這片土地被詛咒了,能搬的都搬走了。”


    “教會一直沒有人來建新的教堂嗎?”


    “沒有人管這裏。”艾米說,“隻有神父和塞西亞依然照顧著我們,鎮上的人偶爾會好心給我們送一些食物,但他們自己有的也不多。”


    帕洛斯幫艾米把煮好的食物送去給神父,神父是個一看就已經纏綿病榻很久的老人,而且似乎已經病得有些神誌不清,塞西亞正在照顧他,少年牧師對帕洛斯禮貌地道了謝,接過食物慢慢地喂給老神父吃。


    埃文德爾點了幾隻自己帶的蠟燭,當帕洛斯端著食物上樓的時候,他正在明亮的燭光下寫著他的百科全書,阿爾凱沉默地坐在窗子上看著外麵,菲爾斯又不知跑到什麽地方玩去了,盡管法師告訴他在這附近恐怕根本找不到什麽能看的“獵物”,娜塔莉嚐了幾口法師舀在盤子裏給她的粥,發出了“唧唧”的抱怨聲,直到埃文德爾從包裏拿出小魚幹來她才住嘴。


    在吃飯的時候,帕洛斯就把自己打聽到的情況大概地跟埃文德爾說了:“那個詛咒聽起來好怪,我從未聽說過有類似的詛咒,你知道些什麽嗎?”


    “等會兒我去看看。”


    法師這幾天休息得很足,所以並不急著睡覺,吃完了晚飯以後埃文德爾端著燭台帶著蝙蝠跟帕洛斯下了樓,這房子的後院就有水井,以前也許是生活用水的來源,現在就隻能用來洗些東西了,帕洛斯打了一桶水上來,法師湊過去聞了聞,還舔了舔,然後啐掉嘴裏又鹹又苦的井水,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瓶子裝了一些,又在附近的菜地裏抓了一把土。


    他們住的房間裏並沒有多大空間,所以埃文德爾就選了那個顯然沒有什麽人會來的禱告廳,他從包裏拿出一些坩堝、燒瓶、試管之類的實驗器材,把土溶進水裏搖勻,搗鼓了許久以後就拉了一些椅子凳子,把些東西都堆在房間的一角。


    “告訴那些小孩子們不要碰這裏的任何東西。”埃文德爾對帕洛斯說。


    “有結論了嗎?”


    “暫時還沒有,這需要一些時間,明天再留一天吧,既然你這麽在意他們的事情。”


    “……抱歉耽誤了行程。”帕洛斯沒有否認自己確實很在意這裏的事,埃文德爾吹了聲口哨,讓停在肩膀上的娜塔莉到門外去看著,免得有人過來打擾他們,然後他懶洋洋地靠在供桌上,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有些事得跟你聊聊。”


    帕洛斯不明所以地走過去,像埃文德爾那樣坐在供桌上顯然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他沒有去糾□□師,隻是自己規矩地站在了旁邊:“什麽事?”


    “你知道我正在籌劃一場推翻教會統治的戰爭,對吧?”


    “知道。”帕洛斯低下頭避開了法師的目光,這件事情始終讓他有些糾結,可又實在是搞不清理不順其中的頭緒,便一直逃避著。


    “你也知道開戰之後,這些小教堂裏的人,神父、牧師,還有聖殿騎士--不管是活該下地獄的法師追獵者還是那些和你一樣單純的同僚們,都會成為我們的敵人,對吧。”


    “……是的。”


    “但你還是想要幫助他們?”


    帕洛斯沉默了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塞西亞和神父都是好人,在神父還沒有病倒,他們還有能力離開的時候,卻選擇留下來照顧這些孤兒,也讓僅剩的鎮民們可以有一個心理上的依靠。”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不過以後等這些‘好人’知道了我們是教團的敵人,他們就可能會一邊向神懺悔自己用了不光明正大的手段一邊在我們的食物裏下毒,會通風報信找人來抓我們,或者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就拿刀刺向我們的後背,這並不是因為惡毒或者恩將仇報,隻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做是正義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該殺就殺,我不會手軟的。”帕洛斯說,“但在他們主動謀害我們之前,我希望能幫的地方就幫幫他們,就像你說的,不考慮後路的善事隻是自欺欺人,如果隻是給了他們吃的和錢,他們總有吃完用完的一天,但如果我們能解決這片土地上的詛咒,這些孩子和鎮民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夠活下去了,至於他們是不是領情、有沒有回報,那是他們的事情,我想這樣做隻是因為我覺得這是對的。”


    “……你能這樣想倒也省事。”埃文德爾笑笑,“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戰爭必然伴隨著流血犧牲,但有些毒瘤不通過戰爭實在無法去除,我總在擔心你現在想得太少,等到以後真的跟教會正麵對抗的時候,麵對那些鮮血和死亡,你會開始懷疑自己的正確性,會感到糾結痛苦、左右為難。”


    “我不太擅長思考這些事情。”帕洛斯認真地說,“過去我毫無雜念地相信教會,現在我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你,你讓我去做的事情,我絕不會猶豫和質疑的。”


    在手腕上留下了那道傷疤以後,埃文德爾就再也不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任何人了,但是有人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著他,這感覺竟然也不壞,看著黑發的聖殿騎士那張俊臉,埃文德爾突然很想親吻他,於是他就這麽做了。


    帕洛斯抱著埃文德爾回應著這個吻,溫暖的愛意在他的胸中流淌著,這感覺比任何東西都要美好,過去他不明白為什麽吟遊詩人們總是不遺餘力地頌揚愛情,卻對其它一些美好品質比如信仰、勇氣、忠誠、堅持、友誼都興趣缺缺,現在真正經曆過了他才明白,如果說那些東西能給人陽光一樣的溫暖,愛情就是火焰一樣的熾熱迷人。


    這份溫暖的情緒一直到埃文德爾刻意用大腿擠壓摩擦他的腿間才有些變了味,帕洛斯喘著氣皺眉問:“埃文德爾,你這是做什麽?”


    “做你認為的那件事情。”埃文德爾理直氣壯地說。


    “可是……阿爾凱還在房裏呢……”雖然平時對隊友們的聽牆角已經麻木了,但帕洛斯就是有再厚的臉皮,也不能當著阿爾凱的麵做那事,何況菲爾斯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回來了,到時候肯定會興致勃勃地在旁圍觀並且點評,光是想想帕洛斯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誰說我要回房?明明這裏就挺合適的。”埃文德爾摸摸突然渾身僵硬起來的帕洛斯說,“別緊張,娜塔莉在門外盯著呢,不會有人進來打擾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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