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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趴在床上哼唧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有。


    滿娘細心地幫我塗上玉肌膏:“聖人放心,這幾道紅印,明天就沒有了。”


    我咬著牙喊:“秦重陽!”


    “聖人,小的在。”重陽捱了一腳估計也不輕,我可是親眼見過高淳一腳踹斷三公分後的木板的。


    “滿娘,你幫重陽也看看,他胸口吃了一腳,千萬別得內傷。”


    “聖人安心,禦醫院的醫館替聖人檢查完,也給小的瞧了瞧,並無大礙,一點淤青而已。太尉——腳下留情了。”


    “不可能!他一腳你就飛開那麽遠!”我側頭瞪著他:“你不用為他說好話!我不報這個仇!我就不是男人我就不姓秦我就——!”啊呀呀,氣死我了!


    重陽頭更低了幾分:“太尉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小的能飛得遠一點,他對您下手能輕一點。”


    我的嘴巴估計能吞下一整個雞蛋,你也學會靠演技了?忽然想起以前惹怒高淳時,被他踢到三丈開外的秦安,被他一拳就仰麵倒下的冬至,被他一巴掌就扇倒在地滾三滾的重陽。


    欲哭無淚,我現在知道是什麽滋味了。把自己埋進我的隱枕裏:“出去!”


    “聖人——”


    “你們都出去,都出去好嗎?——”我吼不出來,累覺不愛。


    我把自己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來,腦子裏還是高淳那陰沉的臉。他的麵孔本來刀斧雋刻出來的一般,線條剛毅,五官深邃,再一黑著臉,簡直是羅刹轉世。我說錯什麽了?他要那麽心虛?我的臉上塗著玉容膏,還是隱隱的疼。想起二哥來,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來,很快就濡濕了隱枕的一塊。


    其實我早知道的,我被他從湖裏撈上來的時候,抱著他哭的時候,周圍的人看著我們的神情很是古怪。他看著我的神情也很古怪。


    後來才聽說,原來高淳之所以升官像坐火箭似的,是因為陛下傾慕他已久,想納他入宮為貴君。但是高淳以“他一心在沙場,兄弟不可同侍君”為理由婉拒了。


    屁咧。被說中了心事就家暴我?想起秦安受的苦,想起我受的苦,眼淚就更止不住了。


    有人進來了,我偏了偏腦袋朝床裏麵,不想讓人知道我哭鼻子。


    一雙手輕輕掀開我身上的輕褥。


    我惱了:“走開!別碰我!”


    有帶著暖意的手指頭不聽我的話,輕輕碰了碰火辣辣疼的地方。[]


    我嘶的一聲,大怒,回過頭去要罵人。卻看到高淳淡淡的眉眼。


    還來看我的光屁股!我把自己跟鴕鳥一樣趕緊埋進隱枕裏,盡量讓自己別帶著哭腔:“我不想看見你!你走開!以後也不想看見你!你奏凱!”


    輕褥又輕輕地蓋上我的玉臀。我禁不住菊花一緊,這是身為一個男人的本能反應!


    高淳歎了一口氣,坐到床沿邊上。


    我這坤寧殿是他開的吧?我這些小的都是姓高的吧?我這個聖人是個空架子啊。我算是徹底明白了。


    我打不過他,躲不了他,但我可以不理他。冷暴力我會啊。


    他撫了撫我散落在隱枕上的發絲,我扭了扭腦袋。


    “阿卿,是我不對,不該動手打你。”


    廢話!難道錯的是被打的我?我心裏罵罵咧咧,嘴巴閉得緊緊的。


    “我,我實在被你氣狠了。你是用話語在殺哥哥呢。”他平靜地說。


    我的頭發絲有點癢癢的,恨的。


    “以後那些話一個字都不能說,知道嗎?你不隻是你,你身後還有國公府上下三百多人的性命,那種辱及聖上的話,不是小事。”


    說你和皇帝有奸/情是造反還是謀逆啊?呸!


    高淳沉吟了片刻:“我剛做禁軍的時候,雖然有世襲職位,但也隻是在延福宮做個巡檢而已。”


    我一愣,延福宮?那在西內,很遠啊,女皇陛下很少會去。延福宮的宮城就有十六裏,禦廊有四百四十間,走走累死人。我隻有剛入宮清點名下資產的時候才去過一次。隻到昆玉殿聽外諸司的幾位都知統領匯報了一下,就趕緊滾回來躺著了。在延福宮巡檢,放在微信朋友圈裏,一天絕對超過四萬步啊,這風吹日曬雨淋的。


    高淳的手輕輕的撫上我的頭:“你也知道,延福宮太大,沒什麽人去,在那裏其實一輩子都很難升職。我剛去的時候雄心萬丈,一年下來也磨滅得七七八八,平日不輪班,也和同僚們玩玩蹴鞠什麽的。”


    “第二年禁中辦了蹴鞠賽,郭家宗室隊裏有幾個很能踢的,連贏了兩年。禁軍統領聽說我蹴鞠踢得不錯,就讓我去試了試。我就參加了那年的蹴鞠賽。”高淳的口氣雖然淡淡,我卻聽出了一絲自嘲。他一身武藝驚人,謀略老道,卻要靠蹴鞠才能討好上峰,以他的驕傲,恐怕自己會很難受吧。我的眼淚慢慢收住。


    “那場比賽,陛下女扮男裝混在郭家宗室隊裏,她的確踢得不錯,進了好幾個球。禁軍裏有兩個人想對她使壞,要壞了她的腿。我看不下去,順手就救了她一回。”高淳的手頓了一頓:“賽後我免不了被那幾個無德的隊友圍攻,我年輕氣盛,受不得氣,把其中一個的腿打斷了。”


    “啊?”我輕呼出聲,能進禁軍的,大多都是功勳之後,當年恐怕都是有從龍之功的。這下高淳就算是托了我爹的麵子進去的,恐怕不能善了。


    “那個人偏巧是蔡丞相的內侄,於是我一個殘害同僚的罪是免不了的。陛下發了明旨,斥責那個人心胸歹毒,一昧殘害競爭對手,自食其果。還把蔡丞相叫到福寧殿申斥了一番。我就因護駕有功被調入了福寧殿做了校尉都統。”


    媽呀,得罪了蔡靖?還不如擔一個殘害同僚的罪呢。我不以為然。


    高淳拍拍我的頭:“你心裏必然覺得得罪了蔡相更糟糕吧?”


    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我甩甩腦袋,不理他。


    “我一升職,就去了蔡相府負荊請罪,將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他知道那內侄竟然是要對聖上下狠手,當即就打斷了他另一條腿趕出府去,並請我留下,細心款待。”高淳頓了一頓:“蔡靖能夠兩朝元老,三次被參,又三次做回丞相的位子,的確有過人之處。”


    我忍不住多嘴:“那個人兩條腿都斷了,死了嗎?”


    “他斷了兩條腿,生活必然艱難,故他一被扔出相府,我就讓高飛給他送上了一百兩紋銀,當著他的麵放在一個包裹裏給他,並代我再三致歉。”


    “啊?”我雖然不聰明,但也知道這個人這樣就真的死定了。他一個雙腿殘廢之人,身懷巨款,一百兩現銀的包裹也不小,蔡太師宅外麵最多各路人馬盯著,恐怕他走不出西右掖門外街巷就要遭遇好幾批聞訊而來的地痞流氓。他沒了官身,失了傍依,必然要護著這筆錢。如此一來,小命必然休了。


    我雖然一直知道高淳心狠手辣,這卻是第一次聽他自己娓娓道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溫暖的手拍拍我的頭:“你心裏是不是覺得我太狠毒了一些?你所料不差,那人沒能走出蔡太師宅五百步開外。但阿卿你要知道,斬草要除根,此人遭我這般損他軀體失其差事,已經是不死不休的仇怨。若留他一條命,不知哪一天就會給我帶來不知道的麻煩。而且他行事惡毒陰私,小人之心,所以萬萬留不得。我讓人收斂他屍首去了義莊,這件事就算了了。”


    我悶著頭應了一聲嗯。


    “我到了福寧殿後,聖上垂青,的確有問過我是否願意進宮。但我是高家三代單傳,萬萬不能絕在我手上,更何況男子漢大丈夫,當立功於沙場,怎麽能耽擱在宮中成天爭風吃醋?所以我冒了忤逆聖上的罪過,坦言相告願以國士報之。”高淳頓了頓:“陛下喜愛我直言無忌,並未勉強我,不顧他人議論,重用我,乃是以國士之禮相待。你卻聽那些風言風語,如此誹謗陛下和我的君臣情義,更冒天下之大不韙非議聖上,將自己和國公府上下的安危於何處?”


    我一時語塞。怎麽聽都是我無理取鬧?


    “你是大周聖人,要放眼天下,心懷蒼生。我知道你一直不願意入宮為皇夫,但既然你已經來了,這樣敷衍憊懶,除了使自己背負一個不學無術的罵名,有什麽意思?那秦安再好,既然入了宮,就是花瓶一個。你為了他如此羞辱我,又是什麽道理?我不說難道他就不是小的?就不是宮君?他現在遇到這些事,自然都是得到什麽就要付出什麽代價,南越有句俗語:食得鹹魚止得渴,一飲一啄,自有定數。倘若他安分地在坤寧殿,何人可羞辱他?何人敢羞辱他?”


    我低聲反駁:“你不懂,秦安有苦衷,他是為了我才——”我實在不好意思說他被女皇陛下強占的推測。


    高淳聲音低沉:“誰沒有苦衷?難不成有苦衷就可以殺人就可以放火就可以背主?他為何隱瞞主上?這樣的人,在我手裏,早死了一千次了!你幼時錦衣華食五穀不分,長大後耳軟心軟,練字怕苦,馬步怕蹲,拉弓隻拉一石,練武練成跳舞,事事想拖延應付,用嬉笑怒罵來掩飾你害怕入宮一事。你那毛病我看也是心病。阿卿,你這些年來打你也打得不少,你入宮後卻變本加厲,一昧逃避。我那一巴掌隻希望能打醒你,你不隻是秦安的主子,你是你自己,要怎麽過日子,你自己說了算。”


    我轉過頭來。他大概看見我腫著的臉,吃了一驚,輕輕碰了碰我的腫臉:“怎麽竟腫成這樣了!醫官不是說上了玉容膏了?”


    我扭扭頭,我太沒誌氣了,我每次都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所以委屈之極:“我多嫩啊?你那手多糙啊?我這麽小!你那麽大!以大欺小不要臉!”我不隻是怕入宮,我還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是做男人好還是做女人好?做男人我也怕,做女人我無能。我糾結得跟個神經病一樣。我為什麽不能像太子妃張芃芃那樣爽氣地霸氣側漏呢?


    高淳眼裏一絲悔意。我氣得一低頭,直接啊嗚一口咬在他手掌上。下了死勁地咬,一直到有點鐵鏽味從我牙齒縫裏彌漫開來。


    高淳卻隻皺了皺眉,伸出另一隻手來輕輕蹭蹭我的臉。


    我呆了呆,這被他摸過的地方麻麻速速的是怎麽回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趕緊別過頭,深呼吸幾口。


    “今天都是哥哥的錯,阿卿見諒一個?”高淳柔聲道,捏捏我的後脖頸。


    我忍住直豎的寒毛,啞著嗓子賴皮:“打狗還要看主人,他們欺負秦安,還造謠說我生他的氣,我不樂意。”


    我翻個身側過來:“高哥哥,你要我原諒你,就得確保馬球賽那天秦安能平平安安的。”看見他皺眉,我趕緊解釋:“我知道了,以後我就當秦安是宮君那樣對待他,不近也不遠行嗎?但是秦媽媽好歹是我的乳母,我真的不能坐視不管。”


    高淳看著我的眼睛,片刻後問:“此話當真?你日後不再親近他給他送那些銀財物品的?”


    我趕緊搖頭:“不送了。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高淳吸了口氣:“我過兩日就要出征西夏,但我答應你讓禁軍統領幫你看著,寧武侯家的我也會給個示意。不傷了他性命就是。”


    “啊?!你要出征?!我怎麽都沒聽說??”我大吃一驚,一骨碌翻身起來,屁股疼得我直抽抽。


    “軍國大事,你又被禁足,聖上說無需給你知道。你現在知道陛下對你何等失望了嗎?”高淳扶住我。


    “我!?”


    是的,聖人一直必須每三天去一次樞密院,參與議事。我,去過三次,認了個臉,就一直抱病再沒去過。


    可是,打仗太可怕了。我想起前世的二哥和我死得那麽慘,禁不住就發抖:“你一定要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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