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午時分。豔陽高照。


    山月雲居後院。


    無數陳舊的木箱,已被整整齊齊得碼在院中,形成了一座木山。後院的一角,則堆滿了引線俱已被剪斷了的炸藥。


    搬運的任務,幾乎是全體出動。盡管眾錦衣衛身具不凡的武功,可當搬運完數目如此浩大,重量如斯沉重的木箱和炸藥之後,均早已累得大汗淋漓。


    穆世鵬斜倚在樹幹旁,敞著衣襟,露出寬大卻不甚健壯的胸肌,口中正喃喃抱怨:“真他媽的是個倒黴的差使!害得老子親自搬運!……這些粗重的活,本該雇些賤民來幹的……繆易真這老家夥,真他媽不是人!”


    “噓——”他身旁的翟大成輕聲提醒,“小心大人聽到!”


    “切!老子才不怕呢!”穆世鵬昂著脖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瞥眼見不遠處的宗琨正定定得望著自己,便圓睜雙目輕嚷道:“看什麽看!……姓宗的,有種,將剛才老子所說的話,告密給大人呀!”


    “唉……穆大哥,小弟豈是這種人?!”宗琨忙分辨。


    “真不?”


    “決不!”


    穆世鵬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見他也坦然的回望著自己,忽然笑了,招手道:“好!好兄弟!坐過來!”


    宗琨笑了笑,挨過身去。


    穆世鵬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兄弟,我喜歡你這個人!……唉,真是委屈了你這麽樣一個人,整日給那繆易真做牛做馬的!……今後,就跟著老哥我混吧!決不會虧待於你的!”


    宗琨大喜道:“多謝穆大哥!……日後,還請在徐大人麵前,多多美言幾句!”


    “那是當然!”穆世鵬得意地笑道:“放心吧,咱們已經是兄弟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同樣的,既然徐指揮使大人是我舅舅,你也就是他老人家的外甥呀!”


    “是是是!”宗琨心花怒放,不迭點頭。


    輕咳聲中,繆易真緩緩跺步,進了後院,身後跟著那兩位自京城帶來的鑒寶大師。


    繆易真看了看木箱堆,逐一掃視眾屬下,微笑道:“大家辛苦啦!”


    “大人客氣!這種事,本是屬下的職責!”眾錦衣衛幾乎異口同聲。


    繆易真點點頭,目注許錦山,問:“錦山,具體的數目,都清點好了嗎?”


    “回大人:都清點好了。一共是九百三十八隻木箱。”


    “好。木箱的數量,完全正確。”繆易真滿意地點點頭,大聲吩咐道:“開木箱,讓兩位大師鑒別!”


    鑒寶的工作,自中午始,一直持續至次日黎明,方始結束。令繆易真欣喜萬分的是,不僅數目無誤,物品完全對應,而且全部是真品。也就是說,當年南宮世家盜取的那批賊贓,終於全被取回了;整整三十年未破的奇案,也終於告破了。


    所有人均手舞足蹈,興高采烈。


    繆易真雖然也很興奮,可他修為很深,並未忘形,隻是笑眯眯的望著眾屬下。


    歡慶過後,繆易真便通知偃師縣衙來取賊贓。


    偃師縣縣令龔如海哪敢怠慢,立刻調集了縣衙內所有的大小官員和衙役,並帶上馱箱子的馬匹,風風火火得趕往山月雲居。


    繆易真帶領著眾錦衣衛,親自押送至偃師縣衙,先將顧愷等人下了獄,之後,再將木箱用封條封了,暫存於府庫之內。然後,他招來屯聚於孟州的大部隊,浩浩蕩蕩得殺往南宮山莊。


    南宮黃杏等早已知道山月雲居之事,靜靜得等待於莊內。


    整個南宮山莊,死一般的沉寂。


    繆易真率眾行至莊外,大喝道:“南宮黃杏,快開了莊門,束手就擒吧!”


    “軋軋”聲中,莊門大開,南宮黃杏目無表情得出現在大門口,拱手道:“繆大人,請!”


    繆易真冷笑一聲,率眾進了莊。


    大廳之上,肩纏繃帶的南宮綠木臉色鐵青,一動不動得坐在椅子之上,一點沒有要起身來參見的意思。麵容悲戚的南宮藍草則早上前,向繆易真見禮。


    繆易真掃了一眼南宮綠木,見他毫不理會,冷哼一聲,逕自在主位上坐定了。


    南宮黃杏仍麵無表情,陪著繆易真在下首坐了。


    “南宮黃杏,相信你已知道,如今贓物已獲。……你還有什麽話說?”繆易真神目如電,緊盯著南宮黃杏的眼睛。


    “草民無話可說。”


    “南宮黃杏,如此說來,你是認了?”


    南宮黃杏輕歎一聲,轉過頭去。


    “好,那就好!”繆易真厲聲道:“拿下!”


    張傳浩與酆淵聞聲雙雙搶出,南宮黃杏也不反抗,任由他們反剪了雙手,捆縛了。


    “南宮綠木,你可有話說?”


    南宮綠木輕蔑得看了繆易真一眼,扭頭望著窗外。


    “綁了!”繆易真有點生氣了。


    見兩位兄長已被拿下,南宮藍草喟歎一聲,走至酆淵身前,輕歎道:“綁吧!”


    “得罪了!”酆淵最敬重謙謙君子,所以口氣也客氣起來。


    “錦山,吩咐下去,將莊內所有的人,押至前院,聽候發落!”繆易真下令。


    數百名男女老幼,全被押至院中,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男人嗚咽,女人啜泣,小孩啼哭……午後的烏雲,漸漸遮蓋住了驕陽,疾風陣陣,木葉蕭蕭,落葉飛卷,南宮山莊的空氣中,處處籠罩著“慘”字。


    趙燕豪靜靜得站在院角,目睹著這悲慘的場麵,心裏陣陣發酸。他突然覺得,此次協助師叔征戰南宮世家之舉,也許本是一種錯誤的行為。他心神激蕩,有種要嘔吐的感覺,不由得蹲下身去。這一蹲身,立時牽動了腰腹的傷口,直疼得他緊咬牙關。


    ※※※


    接下來,繆易真安排了四件事:


    一,將南宮山莊查封。


    二,派穆世鵬、翟大成、詹懷仁、宗琨四人立即北上,協助邵風和秋雲淡,擒拿逃跑的南宮孚一行。


    三,將南宮黃杏、南宮綠木、南宮藍草及繳獲的賊贓,一並押解入京,聽候大理寺發落。


    四,將南宮山莊餘人全部下獄至洛陽府,聽候發落。


    諸事安排停當,繆易真帶領著大部隊,準備親自完成第三件事。


    趙燕豪前來送行。


    “燕豪,傷好多了吧!”繆易真牽著趙燕豪的手,邊走邊問。


    “好多啦!”趙燕豪點點頭,“過上十天半月的,當可痊愈。”


    “哦,那就好!”繆易真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燕豪,此次之所以能大獲全勝,你是居功至偉呀!”


    “哪裏!”趙燕豪笑笑。


    繆易真盯著他的眼睛,誠懇地道:“燕豪,還是那句話:跟師叔我回京吧,幫幫我!”


    趙燕豪搖搖頭,想了想解釋道:“師叔,去京城做事,小侄真是沒興趣。”


    “唉,人各有誌,師叔我也不勉強你。”繆易真輕歎道:“隻是,可惜呀!……燕豪,放著大好的身手不用,難道你……真甘願一輩子呆在少林?”


    趙燕豪苦笑道:“倒也不是說一直呆在少林。有暇時,也會到江湖上走走的。……以後,若師叔您有什麽需要小侄效勞之事,托信來少林,小侄一定會下山相助的!”


    “好好好!有你這句話,師叔我感激不盡!”繆易真拍拍他的手背,溫言道:“燕豪,別送了,回去吧。”


    “哦,差點還忘了!”趙燕豪忙探手入懷,摸出一個小黑匣來,遞過去,“師叔,您的‘懸黎’!”


    繆易真並不伸手去接,微笑道:“燕豪,收著吧!”


    “這……小侄也用不著……”


    “就算是留個紀念罷!”繆易真的語氣有點傷感,“燕豪,我走了。”


    一名屬下忙將黃驃馬牽過來,繆易真翻身上了馬,朝趙燕豪揮揮手。


    趙燕豪目送大隊人馬遠去後,辨明了方位,朝嵩山方向大踏步而行。


    行出數裏,忽聞身後蹄聲“得得”,風馳電掣而來。


    “好快的馬!”趙燕豪驚詫,回首一望,但見裏許之外,一匹神俊的黃馬裹著煙塵,眨眼間就到了半裏開外,馬上騎客,正是繆易真。


    “燕豪,留步!”繆易真的語聲,有些急促。


    趙燕豪轉身迎上。


    “籲——”繆易真一勒韁繩,奔馬驟止,靜若處子。


    “真是一匹寶馬!”趙燕豪心下豔羨。


    “師叔,什麽事?”


    “燕豪,剛才沒想到。”繆易真開門見山,“先別回少林啦。還想請你幫個忙。”


    “請說。”


    “這樣的:南宮孚一行逃往了恒山,追捕他們一行的邵風和秋雲淡,至今仍未傳回捷報。我猜測,他們已逃至恒山了。雖說已派出了穆世鵬他們前去協助,可恒山派的青霞師太,武功卓絕;再加上她那個什麽‘冷麵仙子’的女弟子,他們如何會是對手?所以……”說到這裏,目注著趙燕豪。


    “師叔,您想讓我去幫忙?”


    “正是。”繆易真正色道:“燕豪,不知你可願意?”


    “這……師叔,您是知道的,小侄所受的傷,還未痊愈呢!……再者,即便小侄未傷,又豈會是青霞掌門的對手?”


    “嗬嗬,燕豪,你太過謙啦!”


    青霞掌門,本就是趙燕豪很尊重的前輩,加之恒山派與少林派一樣,同為名門正派,趙燕豪如何願意與之為敵?再者,一旦答應,他有種為虎作倀的感覺,如何肯應承?隻是,他天性老實,又不會撒謊,所以囁嚅了半晌,也未能想出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來推脫。


    “嗬嗬,燕豪,你想多啦!”繆易真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此次行動,師叔我並非讓你與恒山為敵,而是去解救恒山。”


    “解救恒山?”趙燕豪圓睜雙目,心下詫然。


    “對,解救恒山!”繆易真輕撚黑須,緩緩道:“燕豪,我問你:南宮世家之罪,大不大?”


    “自然是大的。”


    “包庇罪犯之罪,大不大?”


    “這……小侄不大清楚。”


    “按大明律法:若包庇南宮世家這等要犯之人,當株連滿門。”


    “師叔,您的意思是說:若青霞掌門膽敢收留南宮孚他們,會禍及整個恒山派嗎?”趙燕豪心下有些急了。


    “當然。燕豪,你想想:邵風他們奉命行事,若不能拿住要犯,如何交得了差?如此一來,他們勢必會不依不饒。而恒山派呢,因與南宮世家關係親密,也勢必會死命維護的……”


    對於青霞掌門的身份,趙燕豪略有所聞,聞言不由得暗暗點頭。隻是,如青霞掌門與南宮孚的關係,換了自己,也會像她那麽做的。所以,如果非要將南宮孚擒拿,他又覺得,乃是一件非常殘忍之事。


    “……既然雙方誰都不肯罷休,勢必會大打出手,死傷難免。若邵風他們傷了恒山弟子呢,人家乃是奉官府之命行事,活該那些恒山弟子倒黴;可是,若邵風他們有所死傷,誅殺朝廷命官,乃是彌天大罪,再加上包庇之罪,燕豪你說,整個恒山派,還不大禍臨頭麽?……”


    趙燕豪直聽得手心冒汗。


    “……若真演變成這種局麵,輕則,青霞掌門被處死,恒山派解散;重則,恒山派的所有弟子,一個不留!”繆易真神情肅然。


    趙燕豪心下劇震,顫聲道:“這……師叔,這可……如何是好?”


    “剛才就說了,請你前去,正是去解救恒山派的。”繆易真麵色一緩。


    “如何解救法?”


    “很簡單:帶走逃犯就是了。”繆易真悠悠地道:“不過,青霞掌門勢必會阻止。這樣一來,你的絕世武功便派上用場了。你應當馬上製住她,……當然了,她門下的弟子,也會反抗的,所以,還得一並製住她們……燕豪,你宅心仁厚,肯定不會傷害她們的。如此一來,既能帶走要犯,又能令整個恒山派免於死傷,豈非兩全其美之事?”


    趙燕豪點點頭,還是有些憂心:“隻是……恒山派的包庇之罪……”


    “嗬嗬,這一點,你請放心,我自會上奏朝廷,免其包庇之罪的……”


    “還有一點,小侄尚未痊愈呢……”


    繆易真擺手道:“不要緊,此去恒山,尚有幾日的路程,你可在路上慢慢將養……我還會派人與你一道前去,好照顧於你……”


    “不用,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別推辭!就這麽定啦!”


    “不過,就怕趕去恒山之時,已經晚啦……”


    繆易真想了想,道:“這個也不用擔心!我會通知他們:在你到達之前,決不可動手!”


    “哦,那就好!”


    “最為重要的一點:一定得等到你的傷痊愈了,再上恒山拿人!”繆易真叮囑。


    “小侄理會得。”


    “好。……走,咱師叔倆合乘一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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