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巨大雄壯的鐵臂橫攔長江,屈肘插進江底,將滾滾北流攔斷,江水隻能繞臂西流,直角轉過臂肘,湍急的江流向東而去。


    神臂城就築在這鐵臂之上,三麵臨江,惟有東北麵與陸地相連。南北麵俱是峭臂懸崖,下臨嶙峋亂石,幾無淺灘。神臂門建在西南邊的高坡上,兩旁連著高且厚的城牆,鳥瞰著下麵的淺灘,淺灘上隻有一條狹窄而陡峭的山道通往神臂門。


    忠山幫、金沙幫、竹海幫八百餘名幫眾,分為水陸兩路,圍住神臂城。


    水路三百來名幫眾由忠山幫幫主蔡振雄率領,乘著六隻江船,侯在淺灘前的江麵上窺視著神臂門,作出伺機攻上的樣子。


    陸路的五百餘名幫眾,由金沙幫幫主石彬和竹海幫幫主施雲平率領,守在東北麵的坡地下,封鎖住東門。白羽將翠屏堡潰逃來的一百餘名幫眾和朝天堡外圍相繼趕來的幾十名幫眾接應回神臂城後,曾率眾出戰,眨眼間就將這五百餘名幫眾打得狼狽逃竄,剛準備率眾殺往朝天堡,這些人又陰魂不散的聚攏,作出要攻取神臂城的架勢來。白羽恐留下守城的幾十名幫眾抵擋不住,率眾殺回,這些人馬上又被驚得四散而逃。


    白羽苦惱不已,一時想幹脆棄了神臂城,率眾傾城而出,殺往朝天堡相助,但又恐朝天堡也陷落,再無堅守的據點,不敢輕易放棄。一時又想少率點人馬前去,但又覺得無濟於事。就這樣煩躁矛盾的呆在城中,敵人既不敢前來進攻,但也不撤走,雙方幹耗了三天。


    深夜時分,一陣勁疾的馬蹄聲踏碎寂靜的夜晚,往東門方向而來。和衣而臥的白羽不待屬下來報,一把抓起枕畔的七星刀,“騰”得翻身而起,大踏步往東門走去。


    守衛的屬下紛紛讓道,白羽上了城牆望向黑沉沉的坡下。馬蹄聲到了一裏外後,漸聽得呼喝聲及兵刃相交聲,並傳來幾聲慘叫。


    白羽提氣大喝:“來者何人?”一聲興奮的大叫聲傳來:“白城主,我是宣永!方堡主率領著眾兄弟來啦!快開門!”


    白羽回頭叫道:“開了城門!”一躍下了城牆,往廝殺處奔去,邊跑邊喊:“大哥!我來拉!”前方傳來方類聚沉穩的聲音:“二弟,不用過來啦,敵人已被我們殺散了!”


    城門開處,數十人手執火把,快步跟在白羽身後迎接。方類聚領著數十騎緩緩騎近,人馬俱是大汗淋漓,到了近前,紛紛翻身下馬。


    白羽見方類聚左肩衣袍上殷紅一片,屬下也大多血跡斑斑,心下已然猜到大半,驚問道:“大哥,朝天堡……”


    “哎!別提了,已失守!若非何通判為我們準備好了這批馬匹……哎……”方類聚甚是沮喪,搖了搖頭,不願再說下去,徑直朝大門走去。


    “勝敗兵家常事!大哥別灰心,我們還有神臂城呢!”白羽一邊快步跟著方類聚走進城內,一邊安慰道。左右看了幾眼,忽然臉上變色,大聲道:“我姐姐和義兒、茹兒他們呢?”


    “別擔心,他們早撤走了!先不談這些了!我們又累又餓,準備點吃的來。”方類聚不待走到議事大廳,吩咐白羽道。


    眾人飽餐畢,白羽又讓屬下給眾傷者裹了傷,換上幹淨的衣服,讓眾人去休息。


    方類聚卻哪裏睡得著?白羽陪著他一邊喝茶,一邊了解前幾日的情況,同時也將這裏的情況講了,二人的麵色都越來越凝重。


    “大哥,看來明日敵人就要追來了,我們怎麽辦?是率著兄弟們逃走,還是堅守?”白羽蹙眉問。


    “逃?逃到哪裏去?青城山?”方類聚問。


    白羽輕搖頭道:“也不好,敵人數倍於我們,一旦在半途被追上,難免要全軍覆沒。”


    “所以,我的意思,還是堅守。還有什麽地方能比這裏好?”方類聚拍板似的道。


    “好。敵人肯定還是從東門進攻。憑著地利,跟他們決一死戰!”白羽目光明亮,似乎信心滿滿。


    ※※※


    陽光燦爛,碧空如洗。奔騰的江水宛似金鱗巨蟒,翻滾而去。神臂山似一隻洪荒時代的巨鷹,猙獰地匍匐在江畔。


    餘煥鐵站在船頭,望著江麵反射到陡立的峭壁上跳躍的光影,再望了望峭壁頂那巍巍的城牆,心裏重重歎息。


    “餘大哥,小弟說得不錯吧!這神臂城隻能從東門攻擊。”旁邊站著的忠山幫幫主蔡振雄有些得意的道。


    餘煥鐵點點頭,搖頭道:“怪不得當年元軍硬是攻不下這神臂城,這地形當真是險要!”


    “當然了,當年,連南宋王朝都亡國三十多年後了,靼子卻硬是拿不下這彈丸之地,最後還是團團包圍,硬將城內守軍餓死在城裏才拿下的,你說這地方險要不險要?”蔡振雄似乎在為拿不下神臂城的原因找到了最好的借口,振振有詞地說道。


    “別什麽‘靼子’‘靼子’的!”餘煥鐵似乎有些不悅,見蔡振雄投來疑惑的眼光,解釋道:“如今我們正在想辦法攻取,蔡兄弟倒說得好象我們是元軍,他們是宋軍似的。”


    “哦,”蔡振雄釋然,“兄弟倒沒想到這一點,請餘大哥不要放心裏去。”心下卻暗罵:這人真他媽小氣,說了聲‘靼子’有什麽了不起,倒象是罵了他祖宗似的!


    當下餘煥鐵仍留蔡振雄領著那三百來名幫眾守住神臂門前的江麵,棄舟登岸,緩緩走到東門外坡地下的那大片原野中。這裏此時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除唐興帶領著一百來人鎮守神臂城外,唐立峰帶領著的其餘近八百名幫眾已然到達。


    餘煥鐵和賀護法帶領著二十幾名楚湘盟幫眾,當先而行,不到中午時分就已抵達。餘煥鐵同石彬、施雲平見過麵後,了解了一下這幾天的情況,便留下賀護法帶領著屬下留在當地,孤身一人上了忠山幫的船,要求蔡振雄帶他到江上巡視一遍神臂城。


    眾人見餘煥鐵回來,紛紛站起身來招呼。唐立峰上前見了禮,問道:“餘大哥,我們該如何攻城?”


    餘煥鐵微喟道:“曆史早就告訴過我們,最好的辦法還是從這東門進攻。不過,先前我查看過地形了,這裏也是難攻之極!”


    滿臉絡腮胡子的金沙幫幫主石彬接口道:“是呀!不說城門前方還有兩道高高的耳城防衛,單是前頭這兩個該死的池子,就害了我們五個兄弟的性命!”


    唐立峰初來,不了解情況,有些詫異的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半裏外他指著的那兩口水池。看起來那水池也不深,心下有些奇怪,問道:“怎麽回事?難道那池子很深?”


    石彬恨恨地道:“也不是深。這鬼池子底插滿了尖利的竹簽之類的東西,那日我們跟他們交戰,有六個兄弟不慎掉到池子裏,滿身被紮得刺蝟似的,隻有一位兄弟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哎,太慘了!”


    唐立峰疑惑地向前走了幾十步,四處觀察了一下地形,發現要想進攻這東門,還真沒法繞過這兩個並排的水池。但這兩個水池之間的道路,卻很狹窄,大約隻能供三人並行而過。而大約六十丈外就是耳城,還沒等過了這條小道,便已暴露在此時正矗立在牆頭的敵人的弓箭射程範圍之內。


    “哎,果真是易守難攻呀!”唐立峰心下歎息,搖了搖頭,沮喪的往回走去。


    走到餘煥鐵身旁,神情凝重的看著他,問道:“餘大哥,看樣子真不好攻取呀!”


    “恩,”餘煥鐵點點頭,“很難攻取,所以先前我才到別的地方去看看。”


    “真沒有更好的進攻點了?”唐立峰似乎有點不死心。


    “沒有了,”餘煥鐵搖搖頭,補充道:“南門和北門,都在峭壁上,根本沒法從這兩處攻上;神臂門那邊,即使登陸了灘頭,不等衝到神臂門,就會被居高臨下的敵人射成刺蝟……老哥,你不妨再去看看吧!”


    “不用了。”唐立峰擺手,“餘大哥親自看過了,怎會有問題?……不知……餘大哥可已有了攻城良策?”


    “良策倒沒有,”餘煥鐵咬咬牙,“隻有死戰!”


    “這樣,我們勢必會付出傷亡慘重的代價。”唐立峰說的“我們”,其實是指自己的唐門,他真不願意唐門這些年來好不容易才發展起來的實力,在這一戰中遭受重創,而且自己也很難對姥姥、對整個唐門交代。同時心裏也對餘煥鐵的辦法有所不滿,覺得他們楚湘盟人少不說,而且個個都武功不凡,真要傷亡,傷亡的也絕大部分是自己的人,他們倒傷亡不了幾個。覺得他的辦法,多少有點不顧唐門弟子死活的用心。於是遲疑道:“我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困住他們……慢慢再來想辦法?”


    “除了盡快決戰,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知餘煥鐵知不知道唐立峰的心思,“神臂城不比朝天堡!我問過蔡振雄了,這裏不但糧食儲備多,城裏還有良田、菜地,水源也很豐富,困是困不死的……反倒是我們,遠道而來,人馬又眾,時間長了,補給是個大問題。”


    唐立峰點點頭,問:“如何進行決戰呢?”


    “我想過了,”餘煥鐵似乎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我們的進攻分兩步進行。第一步,攻占耳城。我觀察過了,兩道耳城大約有一百五十名弓箭手——我想他們應當沒有投石車、連弩、火炮之類的器械,隻是弓箭手就好辦。我們選二百名精悍的兄弟,以盾牌遮掩,強衝過那條小道,直奔耳城;同時,再選一百名善射的兄弟,由我帶領,一百名暗器功夫最好的兄弟,由唐雲帶領,雜在前二百名兄弟間,發射箭矢、暗器還擊。再選一百名兄弟,扛著雲梯跟在後麵,準備架雲梯;其餘人由唐長老帶領,跟在後麵攻城。”


    唐立峰一邊聽,一邊頷首,心想人家都身先士卒,倒真沒什麽私心;石彬和施雲平也鬆了一口氣,他們都怕餘煥鐵安排他們去打頭陣,做炮灰,如今看來,自己是多慮了,同時也對餘煥鐵心生敬佩和感激。


    餘煥鐵一邊觀察著眾人的反應,一邊續道:“攻下了耳城,第一步完成。第二步,就是攻取東門。第二步的詳細計劃,等完成了第一步再商量吧!眾位意下如何?”


    眾首領都點頭同意,接著分別選出了人員待命。


    餘煥鐵看著一個個磨拳擦掌的神情,滿意的點點頭,吩咐道:“眾人先就地吃飽幹糧,好好休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聽我號令!”


    ※※※


    餘煥鐵手撫腰畔劍柄,卓立在一棵青杠樹下。左首站著手執長劍的賀護法,右首一名屬下身背強弓,簇簇箭矢擠滿箭筒。


    席地而坐的眾人,神情都或多或少有些緊張。


    一個時辰在等待中終於過了。


    “出發!”餘煥鐵拔出紫光幻影劍,劍尖怒指前方。五十來名精壯漢子手執藤牌護身,當先衝出,餘煥鐵強弓在手,率了三、四十名弓箭手跟在身後。


    耳城上羽箭鋪天蓋地般射向衝在前頭的那幾名漢子,悶哼聲中,有人倒下。餘人前仆後繼,蜂擁擠過狹窄的道路,奮勇前衝,羽箭與盾牌相碰聲如疾雨、如細鼓,“騰”“騰”不絕於耳,慘呼陣陣。


    餘煥鐵疾步前衝,張弓搭箭,大喝道:“射!”


    “咻!”“咻!”“咻!”一連三箭,將三名神臂城幫眾貫胸射倒。餘人羽箭紛紛射向牆頭,不時傳來慘叫聲。


    羽箭如疾雨穿梭,一刹時,雙方都倒下了十餘人。袖箭、袖鏢、飛蝗石、飛刀、鐵蓮子、鐵膽、彈丸如亂蠅般打向牆頭,“啊”“啊”淒厲的慘叫聲中,二十餘名弓箭手仆倒。


    牆頭箭羽紛紛還擊,使暗器的唐門弟子也不少痛哼倒地。


    數十隻雲梯紛紛架上牆頭,人群螞蟻般的爬向牆頭。不時有雲梯被掀倒,跌得慘號連連。


    經過大約半柱香的拚鬥,雙方都倒下了數十人,羽箭、暗器也都漸漸少了下來。


    賀護法領著數人率先躍上牆頭,雙方開始了肉搏戰。餘煥鐵也射空箭矢,拔劍躍上牆頭。這數人武功俱強,眨眼間就劈倒了七、八人。


    餘人紛紛爬上牆頭,雙方混戰成一片。神臂城那剩下的六、七十名弓箭手哪是十倍於自己的敵人的對手?不多時便被殺得幹幹淨淨。


    白羽目眥欲裂,想要率眾殺出,被方類聚拉住勸阻住了。


    白羽心裏發毛,他沒想到,一柱香的功夫,自己的第一道防線就被突破了。其實在敵人剛發動攻擊時,他就想率上百餘名幫眾殺出去的,但方類聚知道敵人有數名高手,加上人數又眾,恐他有失,不肯同意。及至看著外圍的弓箭手抵擋不住了,想將他們招回城內時,已然不及,敵人已潮水般的湧過來,將他們團團包圍。


    唐門眾人拿下耳城,興奮異常,見東門就近在數十丈,牆身也不及朝天堡高,便都呐喊著沿山坡蜂擁而上。


    “轟”“轟”聲中,四、五顆火球飛出牆頭,“砰”“砰”砸在人群之中,十餘人被砸翻在地,哀嚎翻滾。


    “投石車!快撤!”唐立峰大喝。


    “轟”“轟”聲中,又是幾顆帶火的圓石飛出,砸翻十來人,將眾人驚得跌跌撞撞後撤。一會兒,眾人都躲到耳城後,山坡上唯餘幾名哀嚎的幫眾和兀自燃燒的火石。


    “他娘的!竟然有投石車!”一向儒雅的唐立峰也暴粗口,變得暴躁起來。這也難怪他,剛才又死傷了八、九十名唐門兄弟,難免讓他又驚又痛。


    “先別攻了!”餘煥鐵顯得冷靜得多,似乎也有所預料,“拿下了這裏,也算完成計劃。眾人先就地休息一下,給受傷的兄弟上藥、裹傷。”


    唐立峰也冷靜下來,輕咬下唇,看著餘煥鐵,問:“餘大哥,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城裏大概還有多少敵人?”餘煥鐵不回答他的話,忽然問。


    “大概還有三百五、六十人。”施雲平接口道。剛才進攻時,他帶著眾兄弟躲在最後麵,隻傷了兩個兄弟,所以比較冷靜,一下子就估算出來了。


    “先不要進攻了!等天晚了再說!”餘煥鐵道。頓了一頓,斜眼望了望天色,“大家準備好鬥笠,看樣子要下雨了!”


    “看樣子今晚要下雨!”白羽站在牆頭,仰頭看著蒼穹,皺眉道。


    “變天了!”方類聚站在他身旁,明顯地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涼風。


    湛藍的晴空逐漸變得慘白,湧過一陣又一陣灰暗的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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