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玉鋪子耽誤了時間,張乙家去後碧苔不免問起緣故,張乙正好也想讓媳婦明兒給紅棗提個醒就悄悄告訴了一遍。


    碧苔一聽便怒了,恨聲啐道:“畜生,幹下這樣的事還有臉寫信?”


    “這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還有你剛也太過和氣,竟然沒罵死他?”


    張乙苦笑:“你以為我不想?但咱們爹娘都還在桂莊,而他到底是個表少爺,真惹急了他,他狗急跳牆轉去尋咱們爹娘的不是,可如何是好?”


    碧苔怔愣住了,半晌方道:“有老爺和姑太太擋在頭裏,還真是棘手!”


    老爺和姑太太兄妹感情好,小姐的婚事當年還是姑太太大力促成。


    老爺原就喜愛陳玉。加上小姐日子過得好,老爺對陳玉這個外甥便不免有些縱容。


    張乙道:“你明兒瞅機會和大奶奶提一下,看大奶奶怎麽說?”


    “別真叫他再搞出事來,又打個咱們促手不及!”


    為了避嫌,張乙自覺不好和陳玉來往,加上他一時也想不出一勞永逸的法子來,決定還是上報。


    次日,紅棗聽了碧苔的話後也是無奈,歎氣道:“他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


    “原還想存留點親戚情分,但現在看,卻是留不住了!”


    不下猛藥不行了!紅棗歎息:再不趕緊打掉陳玉心底“躺靠拿”的依賴幻想,不叫陳玉自立起來,他這人可就真的毀了。


    連帶的金鳳跟著遭殃。


    紅棗下定了決心。


    午後,候謝尚來家,紅棗揮退伺候的人後和謝尚道:“大爺,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這件事我必得告訴大爺,然後再跟大爺討個主意。”


    謝尚一聽就知道必是陳玉的事,沒甚興致地問道:“怎麽了?”


    紅棗如此這般地告訴了一回,謝尚聞言自是生氣,但猶能冷靜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謝尚實在是煩透了陳玉的沒完沒了,極想給他些教訓,讓他老實下來不再生事。不過在此之前,他還得先知道紅棗的底線。


    畢竟紅棗對她這個二表哥原是極親近的。


    紅棗苦笑道:“我能怎麽辦?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


    “大爺那裏若是有《大誥》,我想著讓顯真拿兩本給他警醒警醒,從此知道腳踏實地,安分守已就好了!”


    聽說是叫顯真去,謝尚點頭道:“先這樣吧!”


    顯真自二月二十那日便就對陳玉憋著火,現聽說大奶奶又叫他去給陳玉送東西自是不甚樂意。


    傳話的碧苔見狀笑道:“顯真,你平常的機靈勁兒都哪裏去了?”


    “大奶奶讓你送書,又沒指定哪兩本,你很可以從曆年的《大誥》裏挑揀兩本聰明反被聰明誤、貪婪無度、忘恩負義之類案子多的送去。”


    “而且大奶奶也隻口說讓他警醒,並沒有白紙黑字的書信,到時這具體的話怎麽說可就看你的口才了,你可千萬別丟了大奶奶的臉才好!”


    顯真恍然大悟,喜得給碧苔作揖道:“多謝姐姐指點!”


    碧苔正色道:“不過有一樣,你說話時得記得把你乙哥給摘出來,你乙哥的爹娘可都還在桂莊。”


    “這是個黑心的,得防著他起壞心!”


    “放心吧,碧苔姐姐,”顯真保證道:“你的話,我記住了!”


    顯真跑去找他哥顯榮拿《大誥》。顯榮幫著一起找好書後,便把寫著剛剛看中案例的書頁折起來。


    顯真奇道:“哥,你這是做什麽?”


    顯榮可惜道:“不能批注就隻能加點折痕凸顯一下了!”


    顯真明白了,跟著把另一本的書頁折了起來……


    拿匣子裝好書,顯榮又囑咐道:“你送書的時候,記得著重提一下德性信義和謹言慎行以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意思。”


    顯真答應去了。


    顯真到陳玉鋪子的時候,陳玉已上了鋪板,正準備做晚飯。


    開門看到顯真,陳玉頗為高興:“顯真,你怎麽來了?是我表妹打發你的嗎?”


    必是張乙告訴的,陳玉心說:他就知道張乙這人不隻機靈,而且重情誼——現在看,果然沒錯!


    顯真看看身後已經空下來的街道,問道:“表少爺,能進去說嗎?”


    進得屋內,顯真方冷然道:“表少爺,張乙今早因為替您傳話被大奶奶打了板子。”


    顯真的話完全出乎了陳玉的意外,他臉上的笑僵住了。


    不過陳玉很快反駁道:“不可能!張乙昨兒還說他今兒是要去府城的!”


    顯真一點兒都沒謊話被人戳穿的狼狽。他神色不動道:“大奶奶手底下十幾二十個小廝,能去府城的又不隻張乙一個。”


    陳玉沒詞了——他聽他舅提過好幾回說紅棗身邊的小廝添人了。他舅還是謝家的小廝教養的好,個個讀書識字,不是他莊裏的莊仆多是睜眼瞎。


    顯真繼續道:“大奶奶嗔張乙多事,發落了他後又打發小人來給表少爺送兩本《大誥》。”


    “大奶奶說前車之鑒,後車之師。《大誥》裏不乏舉業有成但因不修德行、不重人倫、矯言偽行、貪婪成性而家破人亡的案例。”


    “聖人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大奶奶請表少爺觀書自照,從此修身養德,謹言慎行,不要再行無謂之事,以免惹禍上身,害人害己,為氏族蒙羞,招父母長輩傷心,不忠不孝,遺臭萬年!”


    陳玉呆住……


    看陳玉兩眼呆滯,並不接自己遞上的匣子,顯真奚落道:“表少爺,上回小人托表少爺大表少爺捎匣子,表少爺倒是接得飛快,怎麽今兒小人真來給表少爺送匣子,表少爺反倒不接了?”


    “表少爺,您瞧清楚了,這才是大奶奶給您的匣子!”


    陳玉雖是莊戶出身,但這幾年也都是養尊處優,出入稱爺。


    陳玉何嚐受過顯真這樣的嘲諷,當即氣得炸肺,指著顯真怒罵道:“小人!小人!”


    “我表妹素來溫言淑行,即便是送《大誥》於我,也必不會說這樣刁鑽惡毒的話!”


    “你這個刁奴竟敢矯改主人言辭,居心險惡!”


    “嗤——”顯真極不客氣地反唇相譏:“表少爺說的是,小人確是一個小人。”


    “但小人雖身為小人,卻尤記得聖人‘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的教誨,一向謹言慎行,並沒有妄言胡行,更不敢欺主背主。”


    “反倒是表少爺您讀聖賢書,卻能當著長輩的麵矯言說我們大奶奶給您送《四書綱要》呢!”


    “明明當日小人送匣子時跟您說得清楚,那是給您親哥,大表少爺的匣子——小人至今還想不明白您如何能在將把您親哥的東西據為己有後還顯耀於人前,甚至還顯到我們大奶奶這個原主跟前來了呢?”


    “表少爺,您這樣做可是叫我們大奶奶怎麽想您?知道內情的我們大爺怎麽想您?似小人這樣跑腿辦差的仆從又怎麽想您?”


    一盆涼水迎頭兜下,陳玉終於明白那日套近乎言辭的不妥——竟然招紅棗、她女婿、甚至仆從都在質疑他的人品。


    俗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陳玉暗想:他得紅棗所托給他哥捎東西,結果東西捎過去了,他卻跑來告訴紅棗他收了東西——天,他怎麽會幹這樣的蠢事?


    陳玉懊悔得想拿頭撞牆——陳玉瞬間還想到紅棗那日的話可能並不是如他娘所言隻是為了自保,而是真的對他生氣!


    那日他一開口犯的並不隻“娘家人跟出嫁女討東西”一個錯——他真是自己把自己給蠢死了!


    看到陳玉的失魂落魄,顯真終覺得有點解氣。


    什麽玩意?顯真心說:就這種思路還想跟他們大奶奶討《五經綱要》考科舉?


    這是有多看不起科舉?


    似他這樣的去做官,那還不得天天被禦史台彈劾?


    看陳玉一直不接匣子,顯真便把匣子放在了堂屋的飯桌上,然後抱拳道:“表少爺,小人奉命把東西送到,現在告辭。”


    陳玉心知這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叫道:“顯真,你等等!”


    “顯真,”陳玉艱難道:“請你替我告訴你們大奶奶就說《四書綱要》我次日就拿給了我哥,並不曾據為所有!”


    “我現手裏的這本是我哥抄給我的!”


    當著下人把自己說過的話再吞回去,陳玉實不是一般的難堪。


    但比起麵子,陳玉以為還是讓紅棗知道他並沒有負她所托更為重要。


    顯真心說:這是還沒死心呢!


    “表少爺,”顯真詫異問道:“您既然早就把書帶到,那日為什麽又要那麽講呢?”


    “那天我就是隨口一說,就是想套個近乎。”


    陳玉一鼓作氣地講出了真相。


    橫豎這回丟人丟大了,陳玉破罐子破摔地想:也不再差這一點半點了。


    “套近乎?”顯真的臉瞬間落了下來,責問道:“表少爺,您這又是隨口一說嗎?”


    “表少爺,您請恕小人直言,您這話可不妥當,小人並不敢傳。”


    “我們大奶奶誌潔行芳,待人以禮,從不跟人套近乎,更不會對外男假以辭色!”


    聽到外男兩個字,陳玉不由想起昨兒張乙說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然後便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他又說錯話了!


    “表少爺,”顯真看著陳玉臉色變化涼涼補刀道:“您看您開口即錯,不怪我們大奶奶要送《大誥》給您作言行鑒照,引以為戒。”


    “表少爺,往後您還是日常多讀讀《大誥》吧,如此方才不負我們大奶奶的苦心!”


    顯真的話著實難聽,但這一回陳玉卻發不出火來了。


    陳玉忽然發現一向自詡聰明有口才的自己昨兒沒辯過張乙,現在又被顯真奚落嘲諷——一連兩回,他都落於下風。


    張乙和顯真都隻是紅棗的小廝,而張乙的出身更是桂莊的莊仆——張乙就是他舅口裏的睜眼瞎,連他都曾教過張乙認字。


    但幾年過去,他私塾念出來後卻在雉水城獨木難支的開個小鋪賣山貨,而為人奴仆的張乙則已是穿綢裹緞的大掌櫃——他把紅棗的生意鋪到了京師,貨物更是有糖果、玩具、書籍等好幾個不同品類。


    所以他陳玉真有他自己想的那麽聰明嗎?


    生平頭一回,陳玉對自己生出了懷疑……


    顯真回去複命,紅棗聽說後隻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並沒有叫了顯真細問。


    顯真對此也是如蒙大赦,頗擦了一回頭上的冷汗——剛懟陳玉懟的有多爽,現回來麵對紅棗就有多心虛。


    主仆有別,他剛有點忘乎所以了。


    顯榮見狀忍不住嘲笑道:“現知道回話難了?”


    “這也是咱們大奶奶好性,叫你揀了個漏。”


    “若不是華叔進了京,你今兒必少不了一頓打!”


    顯真委屈道:“哥,你先前也不說點醒我一句?”


    顯榮笑:“嘖,多大一個人了,好意思說得人一直提醒才能當差?”


    “今兒既唬了一跳,往後當差就記得多用用腦子,別再這樣顧頭不顧尾地上趕著找打!”


    聽顯榮這麽一說,顯真也笑了。


    “哥,”顯真跑過去拉顯榮道:“我就知道你疼我。”


    “滾去廚房吃飯吧!”顯榮虛踹顯真屁股一腳:“下回再這樣,可別怨我拿板子疼你!”


    似陳玉,顯榮心說:可不就是被親家老爺疼過頭了嗎?


    他們家一輩兄弟裏就數顯真年歲最小,也最受寵,往後也得給他多醒醒規矩才行,不然就不是寵他,而是害他了。


    牡丹花開的季節,五福院的西院收拾好了,紅棗便按她公公家信裏給挑的日子搬了進去,明霞院則落了鎖,鑰匙交周嬤嬤收了,隻打掃房屋和修整庭院花木時再開。


    五福院做為謝家大宅的主院,房屋格局雖是和明霞院一樣,但院子卻是大了不少。


    因為謝尚對院子先前一句“素淨”評語,謝又春除了照吩咐在院裏加種了丹桂、石榴外又擺了各色的牡丹花,把院子裝飾得跟錦緞一樣,花香更是薰出了八百裏,引來大群的蜜蜂蝴蝶在院裏飛來飛去。


    對於謝尚帶著紅棗搬來五福院,老太爺極為高興,為此還特地置了酒叫了十三房人來給紅棗暖房。


    十三房人將紅棗此時搬去五福院視為宣誓主權,心裏自都不甚自在,但老太爺的話不能不聽,十三房人隻能老實地拿了禮來吃席,倒是便宜紅棗發了筆小財不提。


    雉水城雖是風和日麗,花開富貴,但一個國家地方大了去了,如此隆慶帝的案頭不免堆上了北方幾處地縣官員上報今春雨水少有旱情將影響秋糧收成的折子。


    隆慶帝看其中就有大太監李順的家鄉不免問道:“李順,朕記得你家去歲建了水窖,怎麽說?有用嗎?”


    “有用!”李順趕緊道:“臣家裏現有水窖的高地澆水都比往年省力,現就可惜去歲水窖修得少了,沒水窖的地就還得靠人力來擔。”


    “但這天不小雨,河裏也沒什麽水,而井裏出水有限,隻夠人畜飲用。現人都到遠河裏擔水救苗……”


    “現家人人擔水騰不出手來修建水窖,隻能等旱情緩了再多修幾個!”


    聞言隆慶帝眉頭舒展了一點,吩咐道:“你去傳了工部的人來商量!”


    ……


    端午節前紅棗回桂莊送節禮。王氏方悄悄告訴道:“紅棗,你爹現不教陳玉來咱家了!”


    “陳玉現就在城裏開鋪子,但過去兩個月,還真沒來咱家一回!”


    這個新聞紅棗還是頭回聽說,但轉即恍然明了兩月前陳玉找張乙寫信的緣由——必是想找她居中說項。


    “娘,”紅棗奇道:“我爹怎麽突然就心地變得這麽明白,拎得清了?”


    “哪裏是你爹明白?”王氏不無得意地笑道:“是我那天很發了一場火。”


    王氏把當日的事說了一遍,紅棗聽得目瞪口呆——紅棗做夢也沒想到她娘這輩子還能有這種潑辣威猛的高光時刻。


    “不過當天夜裏,”王氏又告訴道:“你爹老醒,醒了好幾次。我知道他心裏難過,所以他第二天又把你姑一家子引了莊子裏來後,我就裝作不知道。結果沒想此後陳玉就再沒來過了,隻你大姑來了兩回。”


    “對了,你大姑前兒來的時候,還捎了一袋子幹蘑菇給你,說你就喜歡吃個小雞燉蘑菇。”


    提到李桃花,紅棗歎口氣,和王氏道:“現這樣也好。大姑和爹還有來往,爹心裏不至於過不去,而表哥,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也該學著自力更生,獨擋一麵了。”


    “娘,我私底下跟您說,就二表哥現在這性子實在不適合科舉,即便僥幸中了,也會給自己招禍。反倒是守個鋪子,置份產業,安心過日子的好。”


    “比如我們老太爺,自身那麽大的學問,為啥不給所有子孫都弄個功名?”


    王氏:“為啥?”


    紅棗笑:“所以說我們老太爺智慧,他知道不是任何人都適合為官的。這子孫心性不到,卻強坐到官位上,就是德不配位,容易招禍。反倒是做個富家翁安逸一生的好!”


    聽到“德不配位”四個字,王氏憶起那日男人的抱怨,禁不住感同身受地點頭道:“就是這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陳玉的故事差不多了,不過事在人為,聰明如紅棗也會有被打臉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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