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謝子安因為三年考核全優,官升了一級,成了從六品的修撰。


    今年開春謝子安又被點為會試同考官——將比全天下的舉子還早一天被關進了貢院。


    會試考官外麵聽著威風,其實是個苦差。似考生每考完三天還能被放回家休息一晚睡一覺,且考完三場就沒事兒了,而考官陪考完後還得沒日沒夜地閱卷、發榜——其間一律不許歸家、不許傳遞,飯食也是每天規定的幾樣,然後一連吃一個多月。


    細究起來,這考官們受的罪啊其實比考生還多——翰林們的清貴是真的拿清苦換來的。


    和考生們一樣,考官們的行李進貢院也是要經過官差搜揀的。


    入口處碰到同榜探花馬英,彼此拱手問過好。馬英笑道:“謝老弟,往年吃了不少你家的方便麵、芝麻糊,今年你也嚐嚐我家做的芝麻核桃粉,看看味道比你家的如何?”


    謝子安忍不住笑:“一定,一定!”


    ……


    發卷的時候,謝子安和馬英一起站在考號前看官差發卷,嗅到空氣中濃鬱的芝麻核桃香,馬英輕聲笑道:“看來今年不止咱們考官吃芝麻核桃粉,舉子們也都在吃芝麻核桃粉了。”


    “太醫們說這芝麻核桃粉有補五內、益氣力、長肌肉、填腦髓之功效,倒是期待這次大比能多得幾篇佳作!”


    枯燥辛苦的閱卷時候,每晚收工前考官們都要不顧辛勞的交流一回當天看到的美文佳句——他們中的每個人都以自己管的考棚裏出的才子為榮。


    這是考官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說文人相輕的,一定沒有見過翰林們為國取材的閱卷評判場麵。


    謝子安聞言頷首道:“但願如此!”


    馬英瞥了謝子安一眼,嫌棄道:“謝老弟,咱們都這麽熟了,誰還不知道誰?”


    “你想笑就笑吧!難不成我還會笑話你不成?”


    “我兒子若是也娶得這麽能幹的一個兒媳婦,我一準天天笑得合不攏嘴。”


    謝子安被馬英調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道:“哪裏至於。”


    ……


    午後,謝子安和馬英依例巡查考號時於空氣中未散盡的芝麻核桃香中又嗅到了濃重的薄荷味。


    不用說,考生中的不少人都帶了薄荷膏。


    “這薄荷膏實是個好東西!”馬英和謝子安感歎:“我這回也帶了。不過是我自己家做的。家裏的花匠可算是摸出薄荷安全過冬的法子了。這不剛開春,就製出了新薄荷膏。味特衝,特提神……”


    謝子安不發一言地聽著,心裏則不免再一次感歎自己當年的好運和當機立斷——果然是時不我待。


    當初的一萬兩聘禮算啥?想想這幾年尚兒媳婦都賺多少錢了?


    何況銀子事小,名節事大。尚兒媳婦這本《中饋錄》一出,給他謝家招了多少金不換的好名聲。


    他這個兒媳婦真是替尚兒娶到了!


    ……


    三月初五傍晚,謝尚一臉倦色的從模擬考號裏出來。


    時老太爺、大老爺、謝奕帶著郭館主已在堂屋裏等著了。看謝尚出來,老太爺噓了噓他的臉色,點頭道:“看著氣色還行!”


    謝尚把卷子遞給老太爺道:“太爺爺、爺爺,卷子在這兒,我盡力了!”


    老太爺笑:“先診脈!”


    郭館主替謝尚號了一回脈後笑道:“大爺打小身子骨養得好,並無大礙。但凡歇兩天,去了乏就行!”


    老太爺聞言方才放了心,讓人送走郭館主。


    振理送上砂鍋魚片粥,謝尚狼吞虎咽,三口兩塊便吃完了,急得老太爺在一邊說:“慢點,慢點!”


    謝奕也幫腔道:“細嚼慢咽,哥哥,你要細嚼慢咽!”


    謝尚於百忙之手騰出手來掐了一把謝奕的臉蛋,嘲笑道:“下回我也餓你三天,然後看你怎麽個細嚼慢咽法。”


    謝奕瞪著謝尚,轉指著自己的臉蛋給謝知道看:“爺爺你看,哥哥掐的!哥哥吃飯不乖,還不許我說!”


    謝知道被謝奕萌得心都要化了。他抱起謝奕放到膝蓋上慈愛笑道:“奕兒來,爺爺替你仔細瞧瞧你哥都掐你哪兒了?”


    “還疼不疼了?”


    ……


    謝尚吃完一鍋粥還是意猶未盡。他看看眼前的空砂鍋,後知後覺地問道:“太爺爺,這喝粥怎麽都沒有下粥菜和炸鵪鶉?”


    老太爺道:“你都三天沒正經吃飯了,如何能吃這些油膩?尚兒,今兒你且先喝些粥,明兒一早就給你吃炸鵪鶉!”


    謝尚倒是好說話,旋即改口道:“那一會兒晚飯就給我煮鍋紅燒肉吧!”


    “要大塊的五花肉,半肥半瘦,燒得出油,入口即化……”


    謝尚說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出來了,他拉住老太爺的手告訴道:“太爺爺,我今兒夜裏做夢都在吃紅燒肉,結果睜開眼才發現是空歡喜一場。”


    老太爺……


    紅棗跟雲氏晚飯後來五福院請安的時候看到才剛洗了澡的謝尚正在吃紅燒肉——老太爺到底舍不得曾孫子空歡喜一場,讓廚房給現做了紅燒肉。


    雲氏幾日未見兒子自是想念,她看謝尚正在吃飯就不讓他行禮,而是讓他接著吃。


    謝奕見雲氏來了,立刻跑過來告訴道:“娘,大哥吃了好多肉啊!”


    “十塊了,”謝奕張開兩隻手給他娘看:“我數了,都吃十塊了!”


    雲氏聽著就覺得心酸——瞧瞧她兒子都寡成啥樣了?


    這科舉真是太難了!


    紅棗瞧著倒是覺得挺正常,畢竟她前世念大學的時候,每次回家,都跟猛虎下山似的能吞下一整碗的紅燒肉。


    能吃是福,紅棗暗想:但看謝尚現在吃肉的架勢就知道三天小黑屋對謝尚的身體和心靈沒啥大的影響。


    過足了肉癮,謝尚方才能夠好好說話。


    “娘,”放下筷子,謝尚恢複了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樣斯文言道:“您別擔心。您隻看我還能吃肉就知道我身子沒事。”


    “我就是幾天沒吃肉想肉吃了而已!”


    “娘,我這是生平頭一回連著好幾天沒吃肉,一時沒能習慣,等後麵習慣了就好!”


    雲氏看著豐神如玉的長子,想著丈夫謝子安也是如此一路的披荊斬棘,心中欣慰:養兒肖夫,再無所求!


    紅棗直至次日午後方才和謝尚說上話。


    “大爺,”紅棗端一杯茶給剛回來的謝尚道:“這幾天你辛苦了!”


    “是啊!”謝尚接過茶喝了一口,然後便捶著腰跟紅棗訴苦:“紅棗,你不知道那個考號隻有三尺寬、四尺深,就一頂小轎那麽大,還沒有咱們臥房的馬桶間大。”


    紅棗……


    “偏這麽大點地方,還要□□壺和飯食。紅棗,你想我這麽大一個人過去三天就隻能縮在這麽大的一點空間裏,白天拿兩塊木板做桌椅,晚上還是拿這兩塊木板做床睡——我裹著裘皮躺上麵連腿都伸不直,隻能蜷著睡。”


    “早上起來我渾身都僵得疼。我想打個拳活動活動腰腿吧,結果一抬手便碰到了屋頂……”


    紅棗設想了一下長腿長手的謝尚在一頂轎子裏憋屈地睡覺打拳吃喝拉撒的場麵,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謝尚見狀不高興了。他抱怨道:“紅棗,過去三天我吃了這許多辛苦,你不說替我揉揉,還笑!”


    紅棗想了想道:“大爺,我日常做針線累了,脖子酸痛,也會活動活動脖頸和手腳。”


    “隻我們婦道人家活動不好似大爺打拳一般大開大合,但現在聽來倒是我們婦人小幅度的活動方式更適合貢院的考號。”


    “嗯?”聞言謝尚來了興趣:“紅棗,你平時都是怎麽活動的?”


    紅棗平時都是廣播體操健身操瑜伽舞蹈混在一起瞎活動的,但麵對謝尚,紅棗頗認真的思了一刻,方才道:“一般脖子疼的時候,我就活動脖子。像這樣,低頭——回中——抬頭——回中——左側——回中——右側——回中——從左到右轉圈圈……從右到左轉圈圈……左轉……右轉……轉圈圈……”


    “大爺,似這樣活動脖子,人坐著就可以做,你來試試!”


    謝尚看動作挺簡單,就依言動作,然後便聽到自己脖頸處骨頭發出的咯吱聲。


    “好像有點效果!”做完一遍,謝尚摸著自己的脖頸道。


    紅棗想著前世早操都是做八個八拍,便道:“大爺,要得好,一次得做四遍才有效果。”


    於是謝尚又做了三遍後方才問道:“那你怎麽活動手的?”


    紅棗站起身道:“大爺,這個要站起身,你跟著我來,放下手臂——叉腰——摸肩——摸耳——上舉——交叉手……”


    謝尚看紅棗動作不僅簡單,而且輕飄飄地沒啥氣力,半信半疑道:“這能有用?”


    紅棗笑:“我覺得有用,大爺你試試唄!”


    謝尚跟著站起了身……


    紅棗如此這般地給謝尚示範了一回頭部運動、手臂運動、腰部活動、原地踏步、弓箭步壓腿、跳躍運動、放鬆運動等她自己臨時組合的一套簡易廣播操動作。


    謝尚跟著活動一回,便覺得身上酸痛似乎好像減輕了一些。謝尚高興道:“紅棗,那我明天進去時再好好試試!”


    “明兒還試?”紅棗訝異:“大爺,你不多歇息兩天?”


    謝尚笑道:“等考完三場再慢慢歇吧!”


    紅棗想想問道:“那大爺,你今晚想吃什麽?是紅燒肉,還是炸鵪鶉?”


    聞言謝尚似笑非笑地問道:“紅棗,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紅棗笑著擺手道:“不是。大爺,我是擔心你三天後考出來時嗓子眼裏長手來抓肉吃,看著怪瘮人的!”


    “還敢說不是!”謝尚往自己的兩隻手哈了一口氣,然後便來撓紅棗的胳肢窩,嘴裏假意恨道:“我讓你笑我,再笑我!”


    紅棗趕緊與自己辯解道:“大爺,我不是笑你,嗬嗬,我是好心,哈哈——我真的隻是好心啊!”


    ……


    三月二十六,謝允青兒子滿月,因為謝允青在府城科考,這滿月酒就沒大張旗鼓的擺酒,隻跟平時初一十五家宴一般謝氏十三房人一塊吃了頓午飯。


    對此,葛氏頗為無奈,就隻盼著兒子能夠爭氣,中個秀才家來,給孫子好好辦場“百日宴”。


    眨眼便是五月初三,紅棗去桂莊送節禮。


    王氏問紅棗道:“聽說你們三房的大爺、二爺和四房大爺這回都中了童生?”


    紅棗點頭:“是啊!現都還在府城等著院試呢!”


    想著謝允青不僅生了長孫,現又得了功名,王氏頗為擔心女兒女婿在家裏的地位。


    “紅棗,”王氏委婉問道:“紅棗,你女婿什麽時候下場啊?”


    “這個下場有幾分把握?”


    紅棗估摸著她娘的心事寬慰道:“娘,你別擔心,我公公今年升了官,做了從六品的修撰——官階比咱們縣太爺還高了一級。”


    “其他房的人一時半會都越不過我們這房人去。所以你女婿現不著急,想學紮實了再下場。”


    “而且我公公六月會來家省親,其他房的人不會趕現在跟我們過不去。”


    聞言王氏方放了心,頗為歡喜地問道:“你公公又要家來了?”


    “是啊!”


    紅棗也沒想到這世的朝廷這麽人性化,竟然每三年就給官員探親假。


    正說著話,李桃花一家子也來了。


    王氏聞言就笑道:“紅棗,你不知道,你姑來幾回都問起你,隻可惜你平時都不家來。她不容易見上。”


    一見麵李桃花果然說道:“紅棗,我可算是見到你了。若不是開年的雪太大,正月初二我就來了。我知道那時候你一準地在家。”


    回憶開年的第一場雪,紅棗也禁不住感歎:“是啊,誰都沒想到今年大年初一會下那麽大一場雪,一夜就積了有半尺厚!”


    王氏點頭附和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長了年紀的緣故,我總覺得這兩年的冬天越來越冷,雪也越來越大,比早年我才剛到高莊村時大!”


    紅棗聞言一怔,莫名想到前世聽過的一個名詞“小冰河時期”。


    據說明朝的滅亡不是緣於曆代皇帝的抽風不靠譜而是緣於這冬天嚴寒夏天酷熱的極度天氣。


    一想到夏季酷日可能帶來的旱災,紅棗便覺得頭大——她的莊子糧倉是堆滿了夠她吃十年的糧食,但麵對一個皇帝都可能□□掉的大環境,她和謝尚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她可不想過兵荒馬亂提心吊膽的難民日子。


    至此,紅棗便有了心事。


    問過好,陳玉拿了四色禮去高莊村給李滿園送節禮,王氏則看著陳寶問李桃花道:“陳寶媳婦是不是快生了?”


    紅棗一聽立便笑道:“嬢嬢,恭喜,恭喜!”


    天氣的事家去再愁,今兒難得遇見她姑,倒是好好說一陣子話!


    李桃花笑得合不攏嘴:“快了,就在下個月!”


    李桃花看著紅棗忍不住跟王氏誇讚:“大嫂,我有些時候沒看到紅棗了。沒想女大十八變,竟然長這麽好了!”


    “咱們紅棗長得真是好看啊!”


    “是啊!”王氏感歎道:“我也沒想到。先咱們看謝太太都跟畫裏的人似的,沒想有一天,我們紅棗也能長成這樣!”


    “這謝家的飯食養人,”李桃花肯定道:“紅棗的女婿、公公人樣子也長得比咱們一般人好。”


    “大嫂,紅棗,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現也讓寶媳婦跟著紅棗寫的那本《中饋錄》學做飯,就想著讓她吃跟謝家一樣的飯食,將來孩子生下來,不說長得跟謝家人一般好看,也比咱們莊戶人家的孩子好看!”


    紅棗做夢也沒想到她姑能把新生兒的相貌跟她的《中饋錄》聯係到一處,但細思又覺得有道理——人的相貌進化發展確是跟飲食有極大關係。


    難不成,紅棗暗想:下回再版《中饋錄》還可再添兩章《孕婦食譜》和《駐顏食譜》?


    而《衣》一本裏更是可添些簡單不費的妝容小技巧,以滿足看書女子的愛美之心。


    女人這邊說《中饋錄》的時候,陳寶正為《四書文理綱要》跟謝尚致謝。


    謝尚聞言笑道:“表哥多禮了。這份《四書綱要》才是初稿,等幾年完善了,我還打算拿去印製。表哥若是瞧見書中謬誤,還望不吝賜教!”


    陳寶聽謝尚說得謙虛,自是更不敢托大,連道不敢。李滿囤一旁見到不免要問,陳寶便這般如此的說了一回。


    李滿囤聽後歡喜言道:“這份《四書綱要》確是極好,先紅棗也給了我一份。當時李貴林見了就誇不絕口。他對著這《綱要》複習《四書》,隔年就中了童生,後年更中了秀才。”


    “就是我這兩年跟著這個《綱要》自學《四書》,現也把《孟子》都背下來了!”


    謝尚聞言不覺驚訝:“嶽父,你真把《孟子》背下來了?”


    “真的,這還能有假?”李滿囤可不願讓女婿誤會他吹牛,主動提議道:“不信,尚兒,你考考我。”


    “你提上句,看我能不能給你接出下句來!”


    被架到杠頭上的謝尚隻好念道:“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嶽父,您請——”


    李滿囤一聽謝尚念的是《孟子》開篇第一句便知女婿厚道,在給自己圓場。不過李滿囤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因為他真的沒有吹牛,他《孟子》全文都默寫過五遍了!


    李滿囤決心給謝尚露一手,張口接道:“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陳寶看著朗朗背書的李滿囤,不覺握緊了拳頭——他舅舅如此年歲,且隻念過三年識字學堂,現都能流利背下《孟子》。


    他年輕力壯,有何理由不求上進?


    謝奕今兒又來了。他正教李貴中玩紅棗今年新出的跳棋。


    忽聽到有人背書,謝奕抬頭看了一眼,告訴專心棋盤的李貴中道:“貴中哥哥,你爹在背書,嗯,背《孟子》!”


    李貴中頭也不抬地回道:“有啥稀奇?我也會!”


    還不會背《孟子》的謝奕不願示弱,轉轉眼珠道:“我現雖還不會,但我明年一定能會!”


    李貴中不屑道:“等你會了再說,現在先下棋,該你走了!”


    ……


    李滿囤的聲音一向很大,紅棗隔屋聽到,忍不住笑道:“娘,這是我爹在背《孟子》?”


    “我爹都會背《孟子》了?”


    “會了!”王氏自豪笑道:“不但會背,還會默呢!前幾天默了一遍,那麽厚一本書,統共才錯了七句!”


    紅棗聽著堂屋她爹的背書聲,看著眼前她娘的笑眼,深深體悟到什麽叫歲月靜好——所以,紅棗想,不管什麽冰河氣候,她就知道事在人為,她必是要好好想一個能保一家子平安的法子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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