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李貴林來後,李滿囤坐堂屋思了一回便和王氏說道:“不行,我現得去老宅把那兩包衣裳送去。”


    看到王氏疑惑的眼神,李滿囤解釋道:“往後貴林每天都來,而以咱娘的脾性,她知道後一準要攛掇咱爹過來瞧瞧——就怕咱們少與了她的好處。如此反倒不好。”


    “特別是他們臘月二十九來,然後再沒瞧見紅棗,而咱們又沒把衣裳送去,可是尷尬?”


    王氏聽得有理,趕緊拿出衣包交給李滿囤:“既是如此,老爺,那你便趕緊送去吧!”


    “等等,”李滿囤道:“我再拿些糖果點心,湊份四色禮過去,也是紅棗的麵子。”


    早晌郭氏去村裏磨坊拿預定的過年豆腐。


    出門沒走幾步,二房的周氏便挎著一籃子衣裳從後麵趕過來招呼道:“二嬸子,您這是去哪兒啊?”


    “去磨坊拿豆腐,”郭氏看看周氏手裏的籃子笑道:“洗衣裳呢?”


    自從家裏買了人,有人給挑水,現郭氏淘米洗衣再不用去井台喝風等水了。


    “是啊,”周氏無奈地看看自己手裏的衣籃,豔羨道:“哪天能似二嬸一樣使奴喚婢就好了!”


    郭氏聞言自是得意,嘴裏卻隻道:“你又不是沒錢,隻不過還沒看到合適的人罷了。”


    先李滿園、李滿倉買人的時候也曾問過二房,當時周氏就頗為心動,無奈李春山不同意,說失了莊戶人的本分,所以沒買。


    而待看到李滿倉家買人的好處,李春山鬆了口後再想買,卻買不到壯勞力了——單買女人家來做家務,不說李春山不能同意,就是孫氏也不能應。


    每每思及此事,周氏就禁不住心裏來氣,抱怨李春山——若不是這個老糊塗,周氏暗想:她又如何能為了幾件衣裳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裏跑出來喝西北風?


    “我們這土裏刨食的如何能和二嬸子比?”周氏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羨慕:“別的不說,隻一年四節紅棗送來的節禮就吃喝不盡!”


    “拉倒吧!”郭氏搖頭:“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過去一年,每逢年節紅棗不過孝敬她爺奶一套衣裳和兩樣點心罷了!夠什麽吃喝?”


    “衣裳不就是錢?”周氏反駁道:“別的不說,隻我三奶奶身上現穿的皮袍,一件就值四五十兩,這就抵城裏兩個齊整小院了!”


    周氏嘴上沒說心裏則想:似她們莊戶人家,說起來好聽,一年四節都做新衣裳,其實都隻是不值錢的家織粗布做的短衣褲,如何能和紅棗送的綢緞袍裙相比?


    更何況紅棗今年給的冬衣雖說不是皮袍,但也是綢麵綿裏裏外三層新的絲棉長袍和棉褲綿裙,一套怎麽也得五六兩,而三爺爺三奶奶兩個人,這便就是十兩了。


    一年四節,紅棗講究,還給再另加重陽和生日——這毛估估,便就是六七十兩,都比過她一家子的全年收入了!


    紅棗這一年六七十兩的衣裳明麵上雖說都是給三爺爺和三奶奶的,但實際裏兩個長輩的歲數擺在這兒,又哪裏穿得了?


    這些衣裳遲早還不都是你二嬸的?


    你二嬸得了便宜還賣乖,好意思跟她哭窮說啥都沒有?


    這是拿她當傻子,欺她不會算賬嗎?


    殊不知老話早說了“家有金子外有秤”,她們村的人誰心裏不是跟明鏡似的透亮?


    對於周氏的話,郭氏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便隻好幹笑不語,心裏卻是發苦——過去一年紅棗連包糖都沒給她家送,偏所有人卻覺得她家得了紅棗無數好處。


    真正是有口難辯!


    周氏又道:“而貴雨、貴祥兩個兄弟念書也都得紅棗贈筆送墨,不似我們,真的是什麽開銷都得自己來!”


    贈筆送墨?聞言郭氏心裏翻了個兒,心說這話從何說起?


    “貴金媳婦,”郭氏含糊問道:“你聽說了什麽?”


    “唉,二嬸,”周氏爽朗笑道:“您就別再瞞著我了,我昨兒都看見了!連貴銀,紅棗都與了那麽一大匣子紙墨,貴雨和貴祥兄弟還少得了份?”


    “隻有我們是沒時運的,才真叫啥都沒有!”


    “紅棗與了貴銀紙墨?”郭氏詫異:“這都什麽時候的事?”


    周氏暢快道:“就昨兒啊!昨兒後晌貴銀拿回來兩個匣子,說是紅棗給的,一個給他,一個給大房大哥。”


    “貴銀那個匣子打開裏麵有十隻好毛筆,十塊漆金雕花墨,還有這麽一大遝紙。”


    “二嬸,紅棗給貴雨、貴祥也是類似吧?”


    郭氏終於知道了周氏和她說話的目的——打聽消息來了!


    郭氏搖頭道:“貴金媳婦,我實話告訴你:紅棗並沒與貴雨、貴祥筆墨匣子。”


    周氏表示不信:“怎麽可能?”


    郭氏反問:“怎麽就不可能?”


    “貴金媳婦,你想紅棗既是托貴銀給貴林帶東西,必是不想讓我們這一房人知道。”


    “不然,她完全可以把給貴雨、貴祥的筆墨托貴銀一起捎來,或者幹脆地打發人把東西直接送家來——這才是常情不是?”


    周氏聽之有理,但轉念又道:“二嬸,沒準紅棗把筆墨和年禮一塊送來呢?”


    “紅棗的年禮還沒到吧?”


    郭氏歎口氣,無奈道:“但願吧!”


    雖然潛意識裏知道紅棗和自家的隔閡,但看到李滿囤拎著東西進門,郭氏還是趕緊地提了茶壺來堂屋探聽虛實。


    紙墨多貴?郭氏暗想:紅棗若真能給貴雨貴祥兩匣子紙墨,她家明年可就省老錢了!


    和冬節一樣,李滿囤進屋先打招呼:“爹,娘,昨兒紅棗家來送年禮。這是她孝敬二老的,我現送了過來!”


    說著話,李滿囤把四色禮放桌上,兩個衣服包也遞給他爹李高地,然後兩手就空了此外。


    郭氏見狀自是失望。


    李高地示意於氏接過衣包,自己則問道:“紅棗怎麽昨兒就家來了?”


    措辭李滿囤早已想好,當下應道:“爹,今年我親家不是進京做官去了嗎?現他家年下的人來客往便就隻紅棗她女婿一個人應酬——他這年下走禮多忙啊,所以昨兒難得得閑便就來了!”


    李高地一想也是便沒再問,改換了話題:“今早我聽說貴林去你莊子溫書去了?”


    “是啊,”李滿囤點頭:“年下族長家客人也多。這客人來了,貴林在家不出來見客不好,但若隻管陪客,這溫書的時間就少了,所以我就讓貴林去我莊子用功。”


    “橫豎我家有空屋子。平時也沒客,清靜,正合給貴林溫書!”


    李高地聽後點點頭,讚同道:“滿囤,你能這麽做真是太好了。貴林是咱們族裏少有的讀書人,他若是考中了,有了功名,咱們所有人都能跟著沾光!,必也都忘不了你的的好處!”


    於氏則插口道:“果然是呢,昨兒貴雨也說家裏不及學堂清靜,好念書。”


    “滿囤,你莊子房屋多,倒是讓貴雨、貴祥也去念幾天書吧!”


    李貴雨聞言自是雀躍。他早就想去桂莊走動了,隻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他早先怎麽沒有想到?李貴雨懊惱:不然學堂一放假就能去了。


    白在家耽誤幾天!不然,昨兒還能見紅棗和她女婿一回,一桌吃頓席!


    真是可惜了了!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自從被分家後,李滿囤就忌諱於氏的子孫染指他的桂莊,所以平白無故地他從不邀他的兄弟子侄家來。


    現聽到於氏的提議,李滿囤立就生了警惕,心說:他就知道他後娘還惦記著他的莊子呢,不然不會連貴林來溫書都作不得,算計著把她兩個孫子硬塞過來——真是夠了!


    李滿囤剛要出言拒絕,不想李高地已率先喝道:“胡咧咧什麽呢?”


    “貴林開春考縣試,貴雨、貴祥考嗎?沒得過去添亂!”


    李高地年歲大了,現就喜歡在家被兒孫們繞著。平時兩個大孫子貴雨貴祥白天都去城裏念書,晚上家來還要溫課,一天到晚和他都說不上幾句話,而不上學的小孫子貴吉年歲還小,又沒啥話好說。故而李高地在家每每覺得冷清。


    現好容易盼到私塾放假,李高地頗享受眼下家裏這種兒孫滿堂的氛圍,覺得這才是個家的樣子,如何肯叫兩個孫子白天都去桂莊,家裏又複了先前的冷清呢?


    大過年的不在家好好待著,李高地如此想:就是客人來了,看著也不像樣啊!


    於氏早已察覺自繼子生了兒子後,李高地讓繼子把桂莊的地拿出來分給她兒孫的心明顯就淡了。


    再加上今冬滿園借著紅棗的七巧板和風車賺了不少錢,以致現在的李高地每天頗為怡然地享受當下好吃好穿萬事不管的老太爺生活——現他對繼子一家的最大不滿就是紅棗和她女婿從不家來,而不再似先前那樣責怪繼子不提攜兄弟了!


    於氏簡直要給李高地的小富即安給氣死了,心說這才哪兒跟哪兒呢?她兒子滿園冒著虧本的風險跑了兩回府城不過才賺三十吊錢,而滿倉更不用說,一年到頭每天起早貪黑的賣菜,也就隻有這個數——這對比繼子鋪子的好生意,怕是連個零頭都沒有!


    似滿園隻貴富一個兒子倒也罷了,而滿倉有三個兒子,他想靠眼下賣菜賺的這點錢供她三個孫子上學科舉無異於癡人說夢。


    雖然最疼大孫子李貴雨,但對另兩個孫子,於氏也是頗為疼愛。


    俗話說“十個胖子九個笨”。於氏覺得繼子的兒子李貴中胖得有些傻——這話可不止她一個人說。


    於氏自覺滿倉給她生的三個孫子個個都比李貴中聰明,他們若是因為錢財的緣故不能念書科舉實在太可惜了,特別是在李貴中都能念書科舉的情況下。


    可這念書的錢要從哪兒來呢?於氏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要生法子讓繼子或者紅棗給拿——謝老爺明顯是指望不上了!


    現難得有機會讓貴雨、貴祥去桂莊表現讀書,順帶再撞撞正月初二回娘家的紅棗和她女婿——於氏自覺想得挺好,結果沒想到李高地會出言阻攔,一時間頗為氣結,心說:男人不給幫忙就算了,還扯她後腿,這日子要咋過?


    李貴雨也挺不滿意他爺李高地把話說死——什麽叫他又不考縣試?他現才剛念完《大學》和《中庸》。等他把《論語》和《孟子》學好,能夠下場,起碼還得三年。


    往後三年他都沒借口去桂莊溫書了?這,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李滿囤沒想他爹會幫他說話,意外之後便騎驢下坡道:“爹,您說的是。我這前腳剛和貴林說我莊裏清靜無人,轉眼就叫了貴雨和貴祥過去,可是食言?”


    “而貴雨貴祥年歲還小,離縣試還得幾年。貴雨貴祥平時每天早出晚歸的上學念書也是辛苦,倒是趁著過年鬆散鬆散!”


    “就是這話了!”李高地讚同道:“這念書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們看貴林離開學堂這都多少年了?”


    “其中間下地幹活、娶妻生子、過年過節,還不是一樣都沒耽誤?”


    “也就今年臨考才這樣罷了!”


    “由此可見,這人若真心想學他怎麽都能學!”


    “是啊!”李滿囤也感慨:“比如我那親家,也是這樣。中了秀才後十幾年也都在家一邊打理家務一邊用功,直等功夫到了,有把握了,方才下場,然後一路就考進了京,做了官。”


    “而出去做官前,更是把家務都安排妥當,兒子的親也都瞧著娶好——真正是聖人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服不行!”


    李高地點頭認同道:“滿囤,說起你親家謝老爺,這人真正是天下少有……”


    李高地和李滿囤父子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熱鬧,李貴雨在一旁卻氣得夠嗆——他還想多念幾年書呢,但聽他爺這語氣,十八歲後必是要叫他家來做活了!


    除非他能考中童生或者秀才。


    可他過年就十四了,《四書》的第一遍都還沒有念完。等念完下場,他都十七了。


    如此他一試便就得能中——這也未免太難了!


    可不中,他就得家來種地,他不甘心。


    都是一樣的兒子,李貴雨忿忿地想,憑什麽他隻能念六年書,而貴祥卻能念十年,貴吉更可以念十二年?


    給他十二年,他一準地能把《四書》背順念透,考上秀才!


    作者有話要說:  李高地的老太爺做得蠻好,寫死了多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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