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水縣現有七個童生、十五個秀才和謝子安一個舉人。一時人都到齊,便有小廝在門口給婆子傳話說縣學的陸訓導和家眷到了。


    雲氏得信立同著所有人親自接了出來。


    縣學的教諭、訓導雖說不入流,但因其自身原就是舉人,且又掌著一縣生員季考的緣故而極得秀才們禮遇。


    陸訓導是由藩司指派來的外縣舉人,元配夫人跟他是同鄉,由此便是雉水城一應太太奶奶中少有的沒被謝子安醜拒過的婦人。


    陸夫人和雲氏沒有前嫌,然後加上雲氏為了丈夫的前程而有意交好,故而陸夫人和雲氏私交極好,當下見麵自有一番親熱。


    “尚兒媳婦,”寒暄過後,雲氏喚紅棗道:“過來拜見陸夫人!”


    紅棗聞聲上前行禮:“陸夫人萬福!”


    “好孩子,快起來!”陸夫人上前拉起紅棗笑問雲氏道:“這就是尚兒媳婦?”


    雲氏笑應道:“就是她!”


    “上回來隻吃了喜宴沒見到麵,今兒頭回見麵,”說著話陸夫人接過丫頭遞上的匣子轉遞給紅棗道:“這裏麵的幾樣首飾給你戴著玩吧!”


    聽陸夫人管謝尚叫尚兒,紅棗不覺舒了一口氣——見了這許多的人,現可算是見到一個她婆婆的手帕交了。


    雖說美女無閨蜜,但她婆婆若真混得連個塑料花姐妹都沒有,這做人也未免太過失敗。


    不過現在好了,陸夫人來了,她終於不用再懷疑自己的眼光了——閨蜜貴精不貴多,隻看剛冷眼看她的那些女人們現在臉上的媚笑就知道這什麽縣學的訓導夫人非同小可,是所有人巴結討好的對象,而她婆婆巴結上了!


    沒準就是因為她婆婆交上了陸夫人,紅棗暗想:才引來了這些人的羨慕嫉妒恨。


    眼見陸夫人又與她見麵禮,紅棗也不問雲氏,福身謝過便雙手接過了匣子。


    陸夫人見狀自是歡喜,覺得雲氏一準跟新兒媳婦提過自己,所以新媳婦方才如此幹脆地收自己的禮。


    “你這兒媳婦,”陸夫人跟雲氏誇讚道:“行事大方!”


    其實雲氏先前隻跟紅棗提過縣令夫人,並未曾提及陸氏。剛她還懊悔忘了這個茬,不想紅棗自發地替她周全了禮數,心底也是滿意——如男人所說,雲氏暗想:早娶兒媳婦進門幫她搭把手,今兒可不就搭上了嗎?


    隨後縣學的另一位韋訓導夫人和艾教諭夫人也到了,紅棗度她們和雲氏說話語氣的熱絡也都自作主張地收了她們的見麵禮。


    至於最後壓軸登場的縣令夫人,不用說,也與了紅棗見麵禮。


    四個匣子一收,紅棗自覺明白了她婆婆雲氏交友的原則——就交身份高的。


    這聽起來著實有些勢利啊!紅棗心中感歎,但轉眼看到一屋女人各顯身手爭先巴結、諂媚到讓人一身雞皮的場麵,又不覺心說:她婆婆能夠想結交大人物然後便真的交上,那也是她的本事。


    她可不能跟屋裏其他想結交但卻沒交上的女人一樣,因為她婆婆有本事而心生鄙視——那不就成吃不到葡萄而說葡萄酸的狐狸了嗎?


    李滿倉記住他娘的話,今兒辰時便站在城隍廟門口遙望謝家大門,聽路邊閑人議論來客身份……


    “爹,娘,”家去後李滿倉給李高地、於氏講述自己的見聞:“今兒謝家果是依貴林說的請了咱們一縣的秀才童生,縣學的教諭訓導,甚至還有縣太爺!”


    “縣太爺也去了?”李高地咂舌:“這謝家麵子可真大啊!”


    李滿倉道:“我聽城裏人說這舉人老爺運氣好就能被選去做縣太爺,所以這縣太爺和舉人老爺都是平輩論交,相互走禮的。”


    “照你這麽說這謝老爺很快也要做官了?”李高地再次咂舌道:“如此一來,這謝家可不是要有三個官了?”


    “嘖嘖,三個官!”


    “其中一個還是你哥的親家?這往後,不,明天一桌吃飯,我,我還能再喝謝老爺的敬酒嗎?”


    “這聽著簡直跟做夢似的……”


    於氏看了一眼自言自語的李高地,問兒子道:“滿倉,照你這麽說這謝老爺要去外地做官了?”


    外地兩個字,於氏咬得極重。


    大孫子貴雨一心想攀附謝老爺,於氏心中犯愁:這謝老爺若是做官去了外地,可叫她孫子怎麽攀附?


    如此,還得早做打算!


    李滿倉知她娘的言外之意,也是皺眉。


    “娘,”李滿倉道:“我聽人說舉人做縣令曆來少有,比如謝大老爺,足等了二十年才等來了這赤水縣的缺。”


    聞言李高地驚訝:“二十年?要等這麽久?”


    而於氏則喜出望外:“還要等二十年?”


    李滿倉看著爹娘兩人迥然不同的反應搖了搖頭,轉述自己的道聽途說:“城裏人都說謝老爺去歲就曾進京探路,明春三月朝廷大比,他一準會下場一試。”


    “這要是再中了,便就跟謝老太爺當年一樣立馬就能做官,而且能夠做大官!”


    “大官!”李高地興奮得拍腿:“好啊!”


    於氏白了李高地一眼,心說好什麽?謝老爺官做得再大,她兒孫攀附不上又有個屁用?


    “滿倉,”於氏關心問道:“謝老爺要真是明春去京城考試,那他留在雉水城的時間是不是就隻剩年前這兩個半月了?”


    “差不多吧!”


    聽到兒子的肯定,於氏心裏沒一點高興。


    往後兩個半月裏貴雨能見到謝老爺的機會就隻明日酒席,於氏愁得直揉額角:而這一頓飯的工夫,可叫貴雨如何交上謝老爺呢?


    這真是糟透了!


    郭氏在一旁聽著心底比她婆婆還要失望——她除了憂心兒子,還要掛心閨女。


    李玉鳳的親事至今還著落呢!


    直待午飯後郭氏方尋到機會,私下問男人:“當家的,你說這謝老爺若是去外地做官,那謝太太會跟著一起去嗎?”


    李滿倉搖頭道:“沒聽人說!”


    想想李滿倉又補充道:“依現今來看,我覺得娘和貴雨先前都想岔了。”


    “咱們繞不開大哥這房人去!”


    郭氏聞言沉默半晌,然後方道:“可玉鳳把紅棗給得罪死了!”


    紅棗可不似玉鳳天真,那丫頭記仇的很!


    李滿倉歎口氣:“別的不說。隻說明兒咱們去謝家可是要坐什麽車去呢?”


    “咱們家就隻有牛車——難不成明天咱們一家子趕牛車去謝家吃席?”


    “今兒謝家大門外全是馬車、騾車和轎子,沒一輛牛車!”


    聽李滿倉這麽一說,郭氏也想起來了她先前去謝家都是坐的桂莊的騾車。


    “那怎麽辦?”郭氏也愁道:“要不,咱們租輛騾車去?”


    李滿倉搖頭:“謝家的女眷都是車轎直接行到二門,然後出來還是一樣。這租來的騾車如何肯白等咱們半日?”


    郭氏想想又道:“杏花家有騾車,要不咱們跟她家借去?”


    李滿倉想著這倒是一個法子便站起身:“這事我得去跟爹商量商量。”


    李高地愛麵子,他聽了李滿倉的話也覺得牛車不妥,得有輛騾車。他同意跟杏花家借騾子,然後想到他哥李春山,便又來跟李春山商量。


    李春山家也沒騾車,而李杏花家的一輛騾車裝不下兩家女人。此外李豐收家也沒騾車。所以這事最後還是著落在李滿囤身上——李滿囤雖隻有三輛騾車,但他可以讓餘莊頭出麵跟紅棗的莊子借啊!


    宴席散後謝尚回屋,看到炕桌上的四個匣子隨口問道:“這匣子哪兒來的?”


    紅棗笑道:“大爺,這是今兒陸夫人、韋夫人、艾夫人和縣令夫人給我的見麵禮。”


    “你說我是不是該拿給娘瞧瞧?”


    謝尚想想道:“裏麵都是些啥?”


    紅棗打開匣子給謝尚看:“陸夫人這個是一對金鑲玉手鐲和一對金鑲玉耳墜、韋夫人是……”


    謝尚看匣子裏裝的都是女人戴的金玉首飾,其中最好的也就是縣令夫人給的一串紅瑪瑙手串,便道:“既是她們給你的,你就自己留著吧,不必特地拿給娘瞧了!”


    紅棗得了謝尚的話答應著收了匣子,心裏則暗暗嘀咕:看來她婆婆和這幾家禮走得挺大啊!


    十九日的席擺在明霞院。早晌辰時剛過,紅棗還在五福院老太爺處請安,便聽人來回說雲氏的娘家人來了,來人除了雲氏的爹娘兄嫂,甚至還有雲氏的爺爺,雲老太爺。


    老太爺一聽就喜道:“雲老弟來了?”


    “如眉,如眉,快讓人收拾書房。今晚我要和雲老弟抵足而眠!”


    紅棗……


    說著話老太爺站起身親自往院外去迎——那熱絡的樣子,似乎來的不是孫媳婦娘家人,而是他娘家人一樣。


    老太爺和雲老太爺是同榜舉人同榜進士,關係非比尋常。當下一見麵老太爺便握住雲老太爺的手哈哈笑道:“雲老弟,咱們可是有三四年都沒見了!”


    “上回見還是我八十大壽,這回尚兒娶親,你都沒來!”


    說著說著老太爺竟然還委屈上了。


    謝尚也跟著附和:“是啊,太外公,我娶親您都沒來!”


    “本打算是要來的,”雲老太爺解釋:“但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八月節後生了一場病就來不了了……”


    謝子安看他爺和雲老太爺搭上了話便和雲氏上前招呼嶽父嶽母,紅棗跟著上前見禮叫“外公外婆”。


    雲氏的娘曹氏看了紅棗一眼,轉臉問女兒:“這就是你趕著給尚兒娶的新媳婦?”


    雲氏則扯了扯她娘的衣袖,悄聲道:“娘,您這回來多住幾天,我有話告訴您!”


    曹氏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紅棗見狀眨了眨眼睛,心說怎麽頭回見麵她婆婆的媽似乎好像就不大喜歡她啊!


    這是什麽緣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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