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手裏的針,紅棗主動上前幫謝尚解領扣。


    紅棗拿話堵謝尚,隻是預防他說教女德——她趕工褲子已經夠焦慮的了,並不想再聽人老生常談。


    現她眼見計謀得逞,自是要籠絡好謝尚,以免兩人就此生了嫌隙。


    謝尚垂眼看著紅棗骨碌著兩個黑眼珠偷瞧自己,便知她心虛,頗覺無奈——小媳婦不善女工還不肯努力,每天偷懶,得過且過,現眼見糊弄不過去了才忙著趕工,偏還強嘴,為了不讓自己教訓,竟然還拿自己的功課說事,真是頑皮啊!


    對於頑皮的孩子,謝尚想了想先前他太爺爺、他爺、他爹娘對他的態度:


    他太爺爺:小孩子都這樣!


    他爺:我家尚兒就是聰明!


    他爹:幹得好!


    他娘:尚兒真是越大越懂事了!


    好吧,謝尚自我寬慰地想:紅棗年歲還小,正是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他當年也有這麽一段時日——他做為丈夫,得學他太爺爺、爺爺、爹和娘的涵養,包容紅棗的頑皮,比如他現今可不就自己知道要用功了嗎?


    “紅棗,”拿定主意,謝尚終於開口了:“‘書非借不能讀也’這話我不知你是打哪裏聽來的。我隻知道我們家藏書多,我長這麽大看的書都是自家的,從沒跟人借過書!”


    紅棗呆住——畢竟前世即便是世界首富,也都有圖書館借書經曆,說不出謝尚這種隻看自家書的話來。


    真是夜郎自大啊!紅棗心中鄙夷,偏卻說不出反駁地話來——謝尚可能說得還真是真的,這雉水城原就數他家人最有學問。


    看紅棗沒了詞,謝尚得意了——可算是扳回來了!


    “你年歲小,貪玩也就罷了,”謝尚一針見血道:“但可別再拿我功課說事了。”


    “我太爺爺都說了我功課好得很,比我這個年齡的其他人都強!”


    其中就包括他爹當年!


    照顧他爹麵子,謝尚雖然並未把話全說出口,但那心底藏掖不住得嘚瑟似爆了水管的自來水一樣往外噴發,看得紅棗想打他。


    功課好還不是該的?紅棗腹誹:也不想想你比同齡人多占了多少資源?


    不過紅棗管好了自己的嘴,並沒有懟回去——她並不想真的跟謝尚拌嘴。


    自覺振足了夫綱,謝尚方才問道:“紅棗,說正經的,你這個褲子真來得及做嗎?時間就隻剩兩天了!”


    “怎麽會來不及?”紅棗不悅道:“都說了‘活非趕不能完也’。你看這條褲子腿我今兒是不是就快縫好了?”


    “咦?”謝尚驚訝了:“你今兒縫得倒快。我記得昨天這條腿你才縫了個開頭!”


    “早告訴你了‘活非趕不能完也’。看吧,我明天就能把褲腰縫好!”


    謝尚……


    俗話說有壓力才有動力。計劃提前做固然好,但卻沒有讀秒倒計時趕工的雞血心跳和勃發靈感——瞧瞧,紅棗得意地想:她今兒趕工趕得都能飛針走線了。


    她的潛力果然是要壓壓才能有的。


    謝尚怔愣半晌,方才問道:“你今兒不再縫了?”


    “不縫了!我今兒都縫一個多時辰了。還有明後兩天呢,來得及!”


    眼見進度能夠趕上,紅棗舊病複發——又開始拖了。


    說著話,紅棗便動手收針線。謝尚搖搖頭,自顧進了臥房——俗話說“一口吃不成胖子”。謝尚暗想:紅棗今兒既已做了平常幾倍的女工,他倒不便再加催促。橫豎這褲子也做得差不多了,他再催,也不過能提前個一天半日,意義不大。


    一會兒紅棗進來捧一杯茶給謝尚,然後自顧在謝尚對麵坐下,開口道:“大爺,我跟你打聽點事。”


    謝尚:“?”


    “今兒是不是來了不少人給爹送禮?他們都送了些啥?”


    謝尚剛想問你打聽這些幹啥?轉即恍然笑道:“不過都是些糕和粽子,取‘高中’的諧音罷了,再就是些筆墨之類!”


    謝尚想紅棗既是為嶽丈打聽,那他告訴她這些也就差不多了。


    紅棗前世家鄉也有給考生送糕、粽子、鋼筆的習俗,聞言便就信了,然後又道:“大爺,再就是午後咱們在車裏商議的事可能用不上了。”


    謝尚:?


    紅棗如此這般地便說了一回謝福給流水席提前做的安排。謝尚聽後不免也讚歎一回,然後說道:“既是這樣,便就罷了。”


    紅棗點頭稱是,心裏則想著如何能罷?她依舊得派小廝輪班在門房看著——俗話說“安全第一”,她既然想到了,便就要落實防範,現隻是改個外鬆內緊的樣子罷了。


    安保,可不是給謝尚做褲子,拖拖沒事!


    隻這事就沒必要告訴謝尚了!


    次日一早紅棗起床後便吩咐了碧苔幾句話讓出去轉告張乙。


    張乙得信,自是依言做了安排,然後他自己又去跟顯榮告假,跑了一趟李家糧店找了潘安請他轉告李滿囤賀禮可送告糕粽子筆墨的事後便趕回了明霞院和今兒輪班的田樹林程曉樂一起蹲在了門房。


    橫豎《千字文》在哪兒念不是念?所以他們看門看得一點也不心焦。


    早飯後紅棗跟著雲氏在給老太爺請安後再次去了天香院的廚房。


    東謝莊的食材一早已經送了過來,雲氏一一瞧看過後又問了一回謝又春護院的安排,特別囑咐他看好天香院的門戶,不許外人進天香院後方才回了明霞院。


    流水席的事情有謝又春和周旺兩個人擔著,雲氏和紅棗的日常其實和往日並無多大差別,故不再多言。


    隻說巳正一到,謝尚走出大門,對著門外大街上黑壓壓的人頭抱拳笑道:“


    秋闈占秋魁,一鄉賀一家。


    到手天邊桂,指日訪杏花。


    小子衷心感謝各位高鄰如約賞光。不過在流水席開席前小子還要提醒諸位:宅內院落眾多,請各位進宅後聽從家丁指引直入客院赴席,莫走岔了!”


    眾人笑道:“這是自然!”


    謝尚笑笑再施一禮便回了五福院,謝又春則上前抱拳言道:“各位老爺,小人謝又春奉家主人之命引領各位老爺入席。”


    “為免人多擁擠,還請各位老爺依次入內。”


    聞言有那反應快的立刻竄到謝又春麵前笑道:“春管家,我現能進嗎?”


    謝又春拱手笑道:“這位老爺,您請!”


    那閑人便昂首闊步跨進了謝家大門。


    走進門堂,那人瞧見大紅喜報,不自禁地拱手給那喜報行了一禮,然後便有引路小廝躬身站出來道:“這位老爺,您請這邊走起!”


    旁人瞧這人就這麽進去了,趕緊地也走到謝又春麵前魚貫而入,如此竟自發地排成了一列長隊,頗為齊整。


    看到李滿園和李貴銀、李貴金、李貴鑫、李貴畾兄弟前後腳進門,謝又春不覺一怔,心說大奶奶的三叔和族兄怎麽也來了?他要不要上前相認,然後引去見大爺和大奶奶?


    畢竟這親戚上門,他們做下人的若不能及時通報主人知曉,可是失職?


    看幾人的身形轉向客院,謝又春抬手招過一個心腹小廝來替了自己的差事,一路小跑的進了五福院找到侄子顯榮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顯榮聞言也是皺眉,但也不好自專,隻得硬著頭皮跑來告訴謝尚。


    因為先前見識過他繼奶奶呂氏娘家父兄的行事,謝尚倒是沒啥意外。他想了想隻輕聲笑道:“他們愛來便來吧!”


    “你們隻一旁瞧著,他們若自爆身份,你們便把他們請進來,不然便就隻裝不知道。”


    “橫豎這流水席誰都能來,現來幾個親戚,也是正常!”


    李滿園幾個人進了喜棚後尋了一處空桌坐下,然後很快便有三個人來拚桌。棚內伺候的小廝眼見這桌人已坐滿就上了酒水菜色。


    李滿園看小廝倒好酒碗,剛想端起酒跟拚桌的三人客氣幾句,便見那三人齊齊出手各自撕了一條雞鴨腿。


    李滿園見狀一呆,下意識地四顧周圍,眼見莫不是人手一隻雞鴨腿或者翅膀在啃——感情這流水席,李滿園恍然大悟:講究的是先下手為強啊!


    趕緊地撕了桌上最後一隻雞腿,李貴銀等立跟著各撕了雞鴨翅膀吃了起來。


    謝尚端著酒杯進來的時候,李滿園正埋頭啃鴨頭。


    謝尚得顯榮提醒,很容易地在人群裏看到李滿園這一桌。他也不走近,隻舉杯笑道:“彩筆冠群倫,文章可致身。


    聲名登桂榜,榮耀苦心人。


    小子不才代家父敬各位一杯!”


    李滿園沒想到謝尚會親來敬酒,一時便低了頭不敢抬——至此,李滿園方才想到他到這親戚家吃席,結果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似乎好像有點失禮啊!


    李貴金、李貴鑫、李貴畾也是心有所感,覺得自己來得魯莽,隻李貴銀腦子慢一拍,剛開口“這不是紅……”便被他哥李貴金拿手裏的鴨脖子塞住了嘴。


    “吃你的吧!”李貴金低聲喝道:“不許多話!”


    李貴銀……


    幸而謝尚敬了一杯酒便就走了,李滿園幾個人心舒一口氣,無甚心思地趕緊吃了席,逃也似的離了謝家,把來前所設想的連吃三天的宏圖大計拋到了九霄雲外。


    直等跑離了東街,幾人放慢腳步,一頭霧水的李貴銀方才得空問道:“三叔,哥,我說我們這是跑什麽啊?”


    李貴金無法隻得悄聲給李貴銀分析了一下,至此李貴銀方才知曉後怕。


    “幸好,”李貴銀慶幸道:“我們到得晚,沒坐到中間的席,避過了和紅棗女婿照麵!”


    眾人聞言,不覺一起感慨一回自己運氣不錯。


    說笑一回,幾人正欲家去,李滿園卻忽然道:“不能就這麽回去,我得去南城提醒我哥一聲,叫他別去!”


    幾人聽得有理,便都一起去了南城,結果卻撲了個空。李滿園知道來晚一步,隻得跺跺腳,空歎一聲自行家去了。


    謝福、謝承華都不在,謝又春一個人身兼三個人的活,如何能在大門外久站?而替他的人原就不及他的本事,再加上李滿倉早起進城賣菜,一身粗布短衣,也不似李滿園等人一身綢緞長袍的光鮮好認,所以這李滿倉進謝家吃流水席竟是人不知鬼不覺地沒人知道。


    不過吃席出來李滿倉便改了先前等貴雨貴祥放學然後接他們來吃席的計劃。


    “爹,”李滿倉如此告訴李高地:“您是沒看見,謝家這流水席雖然人多熱鬧,但這吃席人的吃相,”李滿倉搖頭:“說句不好聽的話,真是跟強盜似的,用搶的!”


    “孩子們見了,沒準都跟著學壞了!”


    “不去便不去吧!”李高地點頭道:“先滿園貴銀他們家來也說差點跟紅棗女婿直接照麵,很唬了一跳。他們還說他後來去南城尋你,告訴你也別去了,隻是沒尋到!”


    “他們還和紅棗女婿照了麵?”聞言李滿倉也是後怕不已,光想就覺得丟人。


    “可不是!你想滿園那麽喜歡熱鬧的一個人,都說不再去了,你想這得唬得多厲害?”


    李滿倉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心說看來他的運氣還不錯,好歹沒撞上謝尚,少了許多的驚嚇!


    經過一後晌的不懈努力,紅棗終於做好了褲子。晚上一候謝尚回房紅棗便迫不及待地獻寶道:“大爺,這褲子我縫好了。你試試這個褲子,看看是不是還行?若是能穿,那我這就把這褲子板紙撕掉,再等下水洗了糨糊,就算大功告成了!”


    還能提前一天完工,紅棗覺得自己簡直不能更棒!


    “這麽硬的褲子你讓我怎麽穿?”看著又是襯紙又是幹糨糊的褲子謝尚嫌棄道:“膝蓋這兒彎都不能彎!”


    怎麽不能穿?紅棗心說前世那可是隻有最貴的牛仔褲才能有她這條褲子自動站立效果。


    謝尚有眼無珠,不識貨!


    “大爺,”紅棗嘴裏隻說:“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人生的意義就在於各種體驗。”


    “你穿慣了軟褲子,偶爾感受一回我做的這褲子的□□,就比如武將們穿的鐵板戰甲,不好嗎?”


    嗯?謝尚被紅棗說動了心,但轉臉看到褲子上的襯紙又皺臉嫌棄道:“明明是紙板,好意思說是戰甲?”


    紅棗眼見有戲,繼續鼓勵道:“先易後難,大爺,你先穿紙板體驗一回,累累經驗,這樣以後有機會穿戰甲才不會手忙腳亂,招人笑話!”


    謝尚聽著有道理,方接過褲子去裏間換衣了。


    一時謝尚換好褲子,一臉奇怪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腿走了出來。


    “這個褲子,”謝尚告訴紅棗:“不似我想象中的硬,膝蓋能彎的。就是這紙貼在身上的感覺有點奇怪!”


    紅棗知這世人不穿內褲,心說謝尚把這這紙板直接貼身,不就似前世女人來大姨媽用衛生紙的感覺嗎?


    當然奇怪了!


    忍著笑,紅棗繞謝尚轉了一圈,看褲子兩條腿確是一般長,褲縫也都挺直,方才點頭道:“可以了!大爺,你可以換下來了!”


    謝尚如蒙大赦去裏間換了褲子,拿回給紅棗。


    紅棗撕了紙板,又把褲子遞給謝尚道:“大爺,麻煩你再試一回!”


    “還試?”謝尚不願意了:“不是剛試過嗎?”


    “那是一試!”紅棗理直氣壯道:“現是二試。等下水洗過了,還有三試!”


    作為一個it民工,紅棗早習慣了產品上線前的三輪測試——差一輪都要焦慮。


    謝尚拗不過紅棗,隻得又試了一回。


    如此紅棗才讓彩畫把褲子拿去水洗。


    次日褲子洗熨幹了。謝尚晚上回房少不得又試一回。


    “褲子做得不錯!”穿著新褲子,謝尚誠心誇獎。


    雖然紅棗這褲子做得有些坎坷,但上身效果還是不差的——比靈雨做的也不差什麽了。


    嗬嗬,紅棗自己也很滿意——看著這條褲子,紅棗得意地想:誰能想到她是個手殘呢?


    果然條條大路通羅馬,手殘用對了方法也能有春天。


    “當當當,”紅棗拍手笑道:“大爺,下麵是彩蛋時間!”


    謝尚:“?”


    紅棗下意識地吐了下舌頭,心說她怎麽得意過了頭,把前世的話帶出來了?


    “大爺,”紅棗趕緊描補道:“這條褲子有樣特別之處。如果您不能發現,我就要為您揭開謎底了?”


    謝尚好奇地上下瞧了一圈,沒看出特別,無奈道:“看不出。你揭謎底吧!”


    紅棗笑:“大爺,你摸摸腰間,看是不是有點特別!”


    得紅棗提醒,謝尚仔細在腰間摸了一回,然後方摸出褲腰裏似乎有一條細繩。


    “這是什麽?”


    “腰繩!”紅棗道:“大爺,你順著這個腰繩往身前方向找,看是不是有個開口?你從這個開口抽出腰繩,然後係緊。你就可以把腰帶拿掉了!”


    “咦?真的?”謝尚照做後忍不住讚道:“褲子這樣做倒是方便,不用額外再紮褲腰帶了!”


    那是!紅棗心說這世穿衣最糟心的就是穿條內褲都要紮褲腰帶了!


    簡直神煩!


    今兒若不是給謝尚縫褲腰,她也想不起這古早的運動褲係帶,如此倒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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