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說得口渴,謝尚正要喚彩畫倒茶,便見芙蓉端了托盤進來。


    托盤上兩隻白瓷茶盞,茶盞裏裝著暗紅色液體。


    “石榴汁?”謝尚一眼認出,立刻笑道:“哪兒來的?”


    石榴汁是跟午飯一起送來的。紅棗原打算佐餐喝,但轉念想起雲氏既然拿這石榴汁當獎賞,顯見得比較稀有,不是家常飲食,如此便心機了一回——紅棗打算拿石榴汁籠絡謝尚,讓他摘香櫞柚子的時候也能想著自己。


    紅棗囑咐芙蓉把這石榴汁拿井水湃起來,隻等謝尚家來後兌了溫水拿來一起喝。


    紅棗沒想到謝尚剛剛一進家就會主動邀她一起去摘柚子,當下看到謝尚眉開眼笑的樣子,紅棗知是投其所好了,心裏也是嘚瑟——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如此禮尚往來,方是永以為好的基石。


    紅棗謙虛邀功道:“尚哥兒,這石榴汁是早晌娘說我聽話,獎賞我的。”


    “我以前雖沒吃過石榴汁,但想著這石榴汁是娘給的,一準是好東西,所以便留著待你家來一起吃了!”


    謝尚聞言自是歡喜。


    他小媳婦,謝尚暗想:不僅知道想著他,而且還能得他娘歡心——這真是太好了!


    詩言誌。謝尚心裏高興,不覺詩興大發,對著茶盞當即吟道:“我摘石榴果,儂奉紅玉汁。


    結發同心德,恩愛兩不疑。”


    紅棗……


    喝完石榴汁,謝尚檢驗一回紅棗背記得菊花名,然後再講一本菊譜,不再細說。


    夜來聽彩畫說起二兩銀子的事,雲氏著實生氣。


    如此下作的婦人,雲氏想:竟然也能當她兒子一聲奶奶?


    雲氏真是越想越替她兒子謝尚委屈。


    謝子安聞言也是膈應,不過他看雲氏臉已氣白,便就沒再火上澆油——畢竟連紅棗都知道的道理,他沒道理不知道!


    “罷了!”謝子安在一旁解勸道:“尚兒同他媳婦都不放在心上的事,你也別太當真。”


    “你管家這些年,什麽樣的人事沒見過?何苦單為這麽個人生氣?”


    “這生氣,按尚兒媳婦的說法:可就是拿她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不上算!”


    雲氏為謝子安的話逗笑,然後便不禁感歎道:“尚兒媳婦倒是個明白人。在被她繼祖母這般削臉後,她看尚兒生氣,猶知道解勸,可稱得上是賢良!”


    “要不,我能給咱們尚兒娶她?”謝子安笑道:“現你跟她處了幾日,當知道尚兒媳婦人聰明還在其次,這行事大方才是難得。”


    “你看她把敬茶得來的禮錢中將來要回禮的部分上賬建內庫就知道她心有成算,是個過日子的人。往後有她幫尚兒打算,你我倒也少操些心。”


    聞言雲氏自是點頭稱是。


    雖然俗話說日久見人心,雲氏暗想,但不得不說尚兒媳婦這件事做得漂亮——能放手近三千兩的禮錢不說,最難得的是知人善用,能聽從尚兒的意見使用她這個婆婆的陪房周旺媳婦來管庫房。


    隻這一點,雲氏捫心自問自己當年便絕做不到。


    早起便是九月初一。


    早起穿好衣裳,紅棗想起昨晚再一次在養玉的時候睡著頗為愛憐的摸了摸掛在胸口的玉,然後悄摸摸地安慰道:別急,我們今兒抓緊白天的時間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


    因為是初一,謝家十三房人都要去五福院給老太爺問安的緣故,紅棗今早同謝尚、謝子安、雲氏一出門便就遇到了老太爺的幺兒子十三老爺謝知微和十三太太甄氏以及他兩個抱在奶媽懷裏的長子謝子藝。


    謝知微的院子就在明霞院的對麵。因為院裏種了好幾棵櫻桃樹的緣故,老太爺便用了宋人舊詞裏“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那句,取名為“流光院”。


    謝知微雖是叔叔,但年歲小了謝子安有十五歲,少年時沒少受謝子安作弄。故而兩家現對門住著,日常也不走動。


    當下兩家人在過道遇見,謝子安微微一笑,當先拱手道:“十三叔,十三嬸子!”


    謝知微聞言臉上的肉下意識地搶先跳了一跳,然後方拱手回禮道:“子安哥!”


    子安——哥!哥!紅棗震驚地看著謝知微,心說論輩分,他不是她公公的小叔嗎?


    這叔叔管侄子叫哥?她沒聽錯吧?


    甄氏雖然沒有給謝子安回禮,但也搶先攔住了欲跟她行禮的雲氏。


    “大奶奶,”甄氏笑道:“您可別跟我客氣了!”


    謝尚跟著給謝知微、甄氏行了一禮,叫了聲“十三爺爺、十三奶奶”,然後不待謝知微說話,便三步兩竄的竄到奶娘跟前,捏著才剛兩歲的謝子藝的腮幫子,笑道:“子藝,快叫我哥哥!”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謝尚覺得他爹能夠讓他十三爺爺見麵就叫哥,他也得讓謝子藝見了他就知道叫哥才行。


    謝子藝原是被謝尚欺負慣了的,當下便似良家遇到惡霸一般忍著兩眼包淚委屈叫道:“尚哥哥!”


    紅棗……


    “乖,”謝尚滿意地拍拍謝子藝的小腦袋瓜,送開了手。


    見狀,謝知微和甄氏不覺都舒了一口長氣。


    唉,謝知微心中歎息。


    謝尚和他爹謝子安一樣,謝知微暗想:都是霸王性子,可惜當年他不知道這謝子安吃軟不吃硬,老是跟他硬頂,所以才吃了無數的大虧。


    “十三爺爺,十三奶奶萬福!”


    鬧不清謝家這種叔侄處兄弟的情況,紅棗便似敬茶那天一樣規矩地給謝知微和甄氏道福。


    甄氏見狀笑道:“尚兒媳婦也別多禮了。”


    聞言紅棗一笑置之,心說:這禮都行完了才說別多禮,可見這十三奶奶對自己隻是嘴上客氣。


    兩家人行到一處,然後在臨近五福院的時候遇上了剛從自家出來的二老爺謝知遇、二太太劉氏以及他們的五個兒子媳婦和十個孫子孫女一大家人。


    謝知遇的院子比擬大老爺謝知道院子裏的牡丹花圃建了一個芍藥園,院名取了宋詩“尚留芍藥殿春風”這句,叫作“殿春院”。


    謝知遇的娘阮氏是京官家的庶小姐。阮氏嫁給老太爺雖是做妾,但因正房太太遠在老家的緣故,自進門起便在老太爺身邊執掌中饋——過去三十年裏,阮氏夫榮妻貴,除了少一副誥命,其他享用風頭都蓋過了正房。


    所以謝知遇雖是庶子,但人生前三十年享的卻是嫡長子待遇——老太爺官位裏的蔭監福利便給了他。


    可惜他學無所成,自十八歲起參與奉天府鄉試,一直考到三十歲跟隨老太爺回鄉奔喪都沒能考上舉人。


    回鄉後阮氏不服氣在鄉下正房周氏跟前執妾禮,便托言給故去的老太太祈福,吃住在了佛堂。


    阮氏沒想到老太爺母喪一完,便就分了家,而大頭還都給了沉寂了三十年的元配長房。


    阮氏聞訊急火攻心,當即就氣得小中風,癱歪了半邊臉,從此便真的守在了佛堂,不見人了。


    謝知遇經了分家,便想著大房能得老太爺看中是因為大哥謝知道中了舉人的緣故,他便也想下場給他娘掙一口氣,但奈何天不從人願——一年孝期滿後,他院試兩年就隻中了一個童生,連套秀才衣冠都沒能掙上,而大房侄子謝子安十八歲卻中了秀才,愈加得老太爺看中。


    嫡母周氏死的時候,謝知遇依規矩守了三年母孝不能下場,結果孝期剛過,不想他娘阮氏也死了,於是謝知遇接著再守三年母孝。


    如此六年過去,謝知遇年過四十,便自覺此生與功名無緣,不再考了。


    謝知遇當下見到謝子安,不及寒暄便直言問道:“子安,我聽人說你在府城得了一個大莊子!”


    九月農忙,前兩日謝福打發他弟謝承華去府城梁莊看秋收租子,謝子安想:他二叔怕是從這裏聽到了風聲。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梁莊能瞞過兩月現也差不多到了能大白天下的時候了。


    心念轉過謝子安謙虛笑道:“機緣巧合!”


    謝知遇得了確認,心中全無歡愉,嘴裏隻道:“子安,你為人能幹,但也別總顧著自己發財。你有消息,也提攜提攜我們這些叔叔才好!”


    謝子安攤手道:“二叔。讓我怎麽說你才能信,這是機緣巧合?”


    “先我不過是為我今秋鄉試,打發謝福去府城安排下處,誰知道就能這麽巧遇到有人轉手莊子呢?”


    “說實話,謝福寫信家來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相信。這府城的地,哪裏是我能想的?”


    “隻能說,這回真是天降橫財,哈哈……”


    紅棗在一旁眨眼聽著,心說她公公牛叉啊,府城都能有莊子。所以,她得籠絡好謝尚,以便有機會能去府城。


    為了今天的午席,五福院的前院和正院搭了兩個暖棚。


    男席不必說了,主桌就是老太爺、謝子安、謝尚、謝知微和謝知遇等四個年長兒子。


    紅棗第一次在謝家吃席。她想著她雖是未來宗婦,但現今謝尚一輩就她一個小媳婦,吃席座位該是末席末座——在所有謝尚一輩的姐妹之後。


    紅棗看雲氏在主座次末座坐下,正想退後,便看到雲氏拍著身邊的空位道:“尚兒媳婦,你坐這兒!”


    紅棗……


    紅棗看這一桌坐了除了雲氏還坐了二房到七房的太太,而八房太太到十三房太太都隻坐在次席,不覺心說這是個什麽情況?


    依言在雲氏身邊坐下,紅棗頂著所有人的目光聽雲氏笑道:“尚兒媳婦,老太爺看重你。你一進門便就把五福院的地契給了尚兒。如今你便是這五福院的女主人,當坐主桌,幫老太爺待客。”


    “往後你可要記得好好孝敬老太爺!”


    紅棗沒想到那份地契還有這個效應,一時也是意外,唯有諾諾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媳婦難做嗎?進門就坐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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