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滿囤說六月二十六才叫張乙來掌勺,但餘莊頭不敢怠慢。他連夜就選好了兩個孩子,然後趁著六月十九潘安一早進城的騾車把人送到了鋪子。


    張乙雖然喜歡做飯,喜歡看各種各樣的葷菜素菜在他鍋鏟的翻炒下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享受吃飯時刻眾人對他手藝的誇讚,但對於離開鋪子回莊給小姐親事幫廚卻並不樂意——他喜歡現在城裏鋪子熱鬧忙碌的學徒生活,實不願過回先前莊子那種千律一篇的單調日子。


    但生為莊仆,如何能違抗主家的命令,張乙心中失落,但還是跟先前被他爹丟到鋪子時一樣無奈地收拾了鋪蓋,臊眉搭眼地坐上了騾車。


    餘莊頭挺喜歡張乙。現看到他的沮喪想著這原是他一時多嘴招出來的事,心裏過意不去,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給小姐的好事幫廚可是露臉的事,莊裏多少人想都還沒機會呢!”


    “你竟然還不樂意?”


    “莊頭,”張乙苦著臉與自己辯解道:“我不是不樂意,我就是舍不得離開鋪子!”


    “過去幫幾天忙而已,有啥好舍不得的?”


    “還能回來?”張乙驚喜問道。


    “不然呢?”餘莊頭好笑道:“留你在莊裏吃白飯!”


    “那就好!”張乙高興起來,興奮問道:“莊頭,咱們莊子現在一定很熱鬧吧!”


    到底還是個孩子!餘莊頭看著張乙的快速變臉不覺笑道:“可不是,莊裏現要搭兩個喜棚……”


    回到莊子,餘莊頭等張乙家去放了鋪蓋後回來便帶他來見李滿囤。


    李滿囤沒想到餘莊頭現就把人給帶來了,不過轉念一想便覺得人來也好,正好可以試試他的手藝,然後便告訴紅棗讓張乙先做頓午飯嚐嚐。


    紅棗看張乙隻是一個滿臉稚氣的瘦削孩子心裏雖然犯疑,但還是本著人不可貌相的俗語把張乙領去了廚房。


    近來紅棗家的午飯都是四丫、五丫來幫廚。


    今兒莊仆裏有人一早在稻田撿到了一條鯿魚和三條鯽魚然後送到了主院來,紅棗記帳後便把魚交給四丫告訴她做午飯菜。


    四丫五丫剛將洗好的魚掛起來便看見紅棗領了張乙過來。


    都是一個莊裏的孩子,四丫、五丫和張乙打小就相互認識,然後相看兩厭——並沒任何當麵直接的衝突。矛盾的開始隻是張乙單方麵看不慣把持莊務的餘莊頭一家人,其中當然包括四丫。然後四丫敏感察覺到張乙的惡意就把這個單方麵的厭惡升級成了雙方麵而已。


    五丫和四丫同仇敵愾,自也看不順眼張乙。


    這段時間四丫沒少聽她們進城煮羊奶的娘家來後嘮叨張乙做飯手藝好,故而四丫就更看不慣張乙了——偷奸耍滑的家夥,四丫鄙夷地想:放著正經的學徒不好好做,來要她們的強!


    看到紅棗走近,四丫含笑招呼道:“小姐”,轉臉則雙眼一斜,斜出兩個眼白來丟給張乙。


    小跟班五丫跟著一起斜出了眼白。


    看在餘掌櫃份上準備修好的張乙臉上剛堆出來的笑僵了……


    紅棗廚房轉了一圈,看到午飯菜隻有魚洗好,便說道:“四丫,今兒晌午飯讓張乙煮,你給他打下手,然後告訴他東西在哪裏就好!”


    四丫……


    紅棗見四丫遲遲不答應,心中怪異,眼睛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裝佯問道:“四丫,張乙,你兩個認識吧?”


    “認識!”


    四丫和張乙異口同聲道。


    “認識就好!”紅棗笑笑:“張乙,今兒午晌這四條魚,鯿魚紅燒,三條鯽魚添了豆腐燒湯。然後再拍個黃瓜,炒個莧菜就好!”


    交待好午飯菜,紅棗自顧走了。


    至於四丫和張乙間明顯的不對付,紅棗壓根就沒想過去管——少男少女間的那點事,紅棗不負責任地想:左右不過相愛、相殺和相愛相殺三種模式。而這世全民早戀,她是吃飽了撐的才去管別人花式談戀愛。


    當然,他兩個談戀愛談得礙了她的午飯就是另當別論。


    看到紅棗進了東廂房,四丫立刻狠狠瞪張乙一眼,然後方搬了砧板切臘肉,五丫跟著瞪了張乙一眼,搬了小竹椅擇蘆蒿。張乙兩邊瞧瞧,不覺奇怪道:“剛小姐沒說做蘆蒿炒臘肉啊?”


    “一會兒你不要吃晌午飯?”四丫沒好氣道:“多看少問,我爹沒教過你嗎?”


    張乙……


    四丫切好臘肉,抬頭看見張乙站在碗櫥前探頭往裏望立刻叫道:“張乙,你幹什麽?


    聞聲張乙回頭無辜道:“不是你讓我多看少問嗎?我正在看呢!”


    四丫……


    四丫走過去砰的一聲關上碗櫥門,不耐煩道:“這不是你該看的。你要什麽,快說,我還有事呢!”


    “醬油、醋、鹽、蒜、香油……”


    ……


    日光移出堂屋前廊的時候,張乙準點備好了午飯。


    紅棗看桌上那條紅燒魚魚身完整、割花漂亮、湯汁紅亮,不覺點了點頭,心說:這魚色麵還成!


    李滿囤沒紅棗這許多心思,他瞧這桌就紅燒魚這一個硬菜,故而第一筷子就夾了塊魚肚吃了下去。


    “好,好吃!”肉一進嘴,李滿囤就禁不住誇讚,然後又給他妹推銷道:“桃花,你嚐嚐今兒這魚,好吃,特別好吃!”


    李桃花依言夾了一塊吃了,然後笑道:“是不錯。這魚肉燒得不是一般的嫩!”


    聞言紅棗也跟著夾了塊魚,然後又依次嚐了莧菜、拍黃瓜和鯽魚豆腐湯,終認同了餘莊頭的推薦——張乙的菜燒得確是比餘曾氏強!


    飯後四丫收碗。看到連點湯汁都沒剩的菜碗頗覺心塞——紅燒魚汁不說了,就連莧菜湯汁都讓李滿囤老爺泡米飯吃光了!


    五丫瞧見也很沮喪。


    “四姐,”五丫下意識地看向四丫。


    “沒事,”四丫自信道:“今兒張乙燒魚的時候,我都瞧見了。下次我一準地也能燒出跟他一樣的紅燒魚!”


    “哇——,四姐,”五丫立刻讚道:“還是你有心!”


    “那是!”


    看到五丫佩服的小眼神,四丫又得意了起來。


    坐在門堂口端著碗一邊吃飯一邊擼狗的張乙……


    眼看喜棚就要搭好,後晌李桃花便拿了紅紙裁剪喜字以裝飾喜棚。紅棗在跟在一旁幫忙。但奈何手殘,紅棗剪出來的喜——雖說看著是個沒有多一筆,也沒有少一筆的正確喜字,但和她姑剪的喜字放到一處,就顯出她剪的那個喜字的歪斜扭曲,沒得一點正氣。


    故而紅棗不過剪了兩個,便就借口燒煮奶茶丟了剪刀。


    李桃花瞧在眼裏,不過微微一笑,並未多說。


    人各有命!李桃花暗想:比如她手巧會剪喜字又怎麽樣,這輩子還不是就這樣了?哪裏能象紅棗,人才豆大,便就有人給下過萬的銀子來迎娶。


    真正是同人不同命,嫉妒都嫉妒不來!


    忙忙碌碌中這便就到了六月二十二,納吉的日子。一早洪媒婆便同謝福領著兩輛禮車來了。


    洪媒婆進莊瞧到搭好的喜棚,立刻與李滿囤笑道:“李老爺,今兒我來正想跟您說這事兒呢,不想您都就已經辦好了!”


    李滿囤也笑道:“我也是因為家裏地方小,現建房屋來不及,所以才想著搭個喜棚來招待客人!”


    “就這樣挺好,……”


    謝福跟在洪媒婆身後雖然沒說話,但一雙眼睛卻沒閑著,把新建出來的這個喜棚上下打量了一個遍——看著連樹皮都未及剝去的圓木樁,謝福禁不住地想:李滿囤辦事還真是粗糙,但這棚柱配上他客堂前原有的花木,偏卻又透著股田園野趣,倒也算是無心插柳,歪打正著。


    納吉禮與前麵的納名禮、問名禮一樣,都是李滿囤先收禮。這一回的納吉禮,謝家在送了李滿囤酒、茶、糖、瓜、布、綢、茶、金、銀外還加了兩對對粉彩瓷花瓶和兩對紅釉擺瓶。


    李滿囤照上回一樣回了禮,然後又拿來先前壓在香爐下的庚貼交給洪媒婆。


    洪媒婆打開庚貼看後確認無誤便將庚貼放進謝福拿來的龍鳳描金雙喜紅漆匣子,謝福合上匣子後並沒有交還給洪媒婆,而是捧在了自己手上。


    李滿囤家回來,謝福一馬當先地捧著匣子去了青雲院。


    “回來了?”看到謝福進門,謝子安隨手丟下了手裏的耄草。


    見狀謝福趕緊走過去把匣子擺到了謝子安的麵前,然後又打開了匣子。


    謝子安拿起庚貼,看到裏麵紅棗的八字和印象中一樣,方點了點頭,然後便留意到字跡的娟秀,不覺笑了笑——紅棗的字又進步了!


    把庚貼放到書院正堂幾案的香爐下,謝子安親點了三支香插入香爐,然後掐了個太極訣放在額頭雙目微閉禱告。


    一時禱告完畢,謝子安放下手,轉過身來便看到屋簷上空電光一閃,大雨瞬間傾盆而下。


    “喲?”謝子安的眉毛揚了起來:“窮風富雨!”


    “看來尚兒媳婦的財運不一般啊!”


    不過,現在都是他家的了!


    謝福垂手聽著,心裏卻說:大爺哎,過去這些年也就紅棗小姐從您兜裏掏到了錢——就她這財運,還用您說嗎?


    對於謝子安使謝福劫走本該由洪媒婆送到明霞院上房堂屋的庚貼,雲氏也是無奈,隻得含糊蓋過此事,細問洪媒婆其他事項。


    正說著話呢,不想這豔陽高照的天空卻嘩嘩地落下雨來!


    雲氏心裏一跳,正欲說話,卻聽那洪媒婆已然笑道:“水到財到,這李家姑娘的庚貼才一進門,這財水跟著就來了。如此老身就要恭喜大奶奶了……”


    聞言雲氏笑笑,使了個眼色給陶氏,陶氏心領神會立拿了兩錠銀元寶來洪媒婆,洪媒婆見狀自是喜不自禁……


    時謝尚正在五福院的書房裏跟謝老太爺學畫竹。聽到雨聲,謝尚下意識地抬起頭,然後便看到前廊地上的陽光。


    “太陽雨,太陽雨!”謝尚立刻丟筆叫道:“太爺爺,太陽雨!”


    “有虹吧?太爺爺,您快看看,今兒這個太陽雨能有虹吧?”


    謝尚想看天虹許久了,但奈何天不遂人願,至今還沒瞧過!


    “難!”謝峰抬頭看看天,然後捋著胡子搖頭道:“我先前看見虹都是在傍晚時候,現才是早晌!”


    “這樣啊——”想看彩虹的謝尚失望了……


    送走洪媒婆後,李滿囤收禮。紅棗瞧到禮物中的花瓶,便拿出一對富貴滿堂花樣的粉彩花瓶來擺到堂屋的長案上,立便覺得蓬蓽生輝,整一個屋都長了富貴氣!


    李滿囤見狀也頗為驚奇。他打量兩個花瓶許久,然後告訴他妹李桃花和紅棗道:“這個什麽花瓶我在城裏見過。當時我看到這樣的瓶子擱在貨架上一對一對的,也不知有什麽用。”


    “問夥計,夥計說是買回來插花用的。咱們家就紅棗喜歡沒事揪兩隻花來家擱那缽頭裏養著,然後我便想著家裏有的是缽頭,倒不必再買,所以便沒買!沒想到,這瓶子分開擺在家裏和擺在貨架上時完全不同,竟是挺好看的。若是早知如此,我一準買兩個花瓶家來——即便不插花,隻幹看著也是極好看的!”


    李桃花看著花瓶也是一陣豔羨。


    “哥,”李桃花道:“你別說,這花瓶一擺,這堂屋立就感覺不樣了。”


    “隻這瓶子不知道貴不貴,不貴的話,我也買兩個家去。”


    “貴,”李滿囤肯定地點頭道:“我上次在城裏問過,得兩三百文一對呢!”


    兩三百文,李桃花看著案上的花瓶擱心底盤算:雖說不便宜,但也不是完全的負擔不起。等今年枸杞下來得了錢,她也買兩個擺家裏堂屋。


    日頭下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過小半個時辰,雨水便漸漸地停了。謝尚迫不及待地跑出屋把東南西北的天空抬頭張望了一遍,結果啥也沒見著,隻得泱泱又回了屋。


    謝子安眼見雨停,也走出了屋子。謝福不知就裏,趕緊跟上,然後便一直跟到了天香院。


    謝家十三房,每房都一個院子。謝家大房這個院子因種了許多的牡丹,得名“天香院”。


    天香院的主院現住著謝子安的爹謝知道。不過現謝知道到隔壁赤水縣做縣令去了,臨走前帶走了後院一眾女眷和三個小兒子謝子平、謝子俊和謝子美。


    不過前兩天謝子安使謝福給他爹送送了信,故而謝子平、謝子俊和謝子美三家人捧著他們的娘,謝子安的繼母呂氏昨兒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紅棗的小班底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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