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往自家宅子的路, 但路兩邊新冒出來的石頭圍牆卻讓紅棗備感陌生。


    “爹, ”紅棗禁不住跟李滿囤感歎:“這個春天,咱家周圍蓋這許多的宅子啊!”


    聽說是一回事兒, 親眼見到則是另一回事。


    “可不是,”李滿囤也是驚歎:“隻咱們族裏不算舊宅翻新,僅新宅子就建了有四個。這邊、這邊都是咱族裏。”


    “其他氏族也建了不少新宅。咱村裏空閑的宅地這次差不多都用光了。往後, 再有人想建新宅,就隻能往山地裏去了。山地裏沒水,住著可不方便。”


    “那這一塊呢?和這兩塊呢!”紅棗指著家附近還空著的三塊宅地:“咋還沒建?”


    “這兩塊是你富貴大伯家的。他家今年要建三個宅子,現才建好了一個。下一個要等夏忙後才正式動工。然後等這個建好,差不多又該是秋收了。”


    “那一塊是你貴銀哥的。你二爺爺原本不想分家, 但因村子裏的宅地都快分完了,所以趕著上個月給貴銀分了家, 占了村裏最後一塊宅地。”


    “不過你二爺爺還沒說啥時候動工。”


    “還是正月的時候, 咱三房人就說好了,舊房老宅都要加建前廊、火牆和改炕。”


    “上月幾家的磚瓦都到了。至今還沒開工改建是因為你三叔建房, 幾家人都在幫忙, 實在是挪不出人手。”


    “現你三叔家上了梁,我估摸著好幾家人就要商議這改建宅子的事兒了。”


    “你貴銀哥那塊地,怕是得等改建忙好才能建房!”


    紅棗……


    “爹,”紅棗最後總結道:“照這麽說,今年一年你都得在村裏建房了!”


    經紅棗這麽一說,李滿囤仔細一想,然後也撐不住笑了:“好像是啊!”


    對於這一年都要給別人建房, 李滿屯囤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橫豎他在家也是閑著,而在村裏建房,他還能家常的跟貴林討教討教《大學》。


    想到李貴林,李滿囤就想到族長李豐收年歲也大了,心說幹脆的羊奶也給族長送一份吧!不然老是麻煩貴林,也是不好意思。


    李滿園對李滿囤和紅棗的到來表示了巨大的歡迎。


    過去幾天,李金鳳一天兩頓地喝奶茶,雖說身上和還沒長出什麽肉,但人卻是有了鮮活氣,臉色看著好看多了。


    “大哥,”李滿園在大門口接過奶茶籃子極親熱地笑道:“今兒咋是你自己給我送奶茶來了?呦,紅棗也來了!”


    紅棗冷淡地叫了一聲“三叔”,李滿園壓根沒在意地答應後就轉與李滿囤說話:“大哥,你今兒來有啥事嗎?”


    “沒事,我就是來看看地,這不小滿了嗎,眼見就要夏忙了嗎?順便就替你把東西給捎過來了!”低頭看看紅棗,李滿囤又補充道:“紅棗也想來瞧瞧金鳳!”


    現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李滿囤順口就把這姐妹情深的人設扣給了紅棗。


    挎著小籃子立等告辭然後去摘蠶豆家吃的紅棗……


    李金鳳剛被錢氏趕著走了一圈,現正在臥房裏休息兼等奶茶。


    李金鳳知道現她每天吃的奶茶都是她大伯給送的。


    她娘錢氏每次喂她吃奶茶的時候都會重複說道:“金鳳,你看,自從你裹了腳,連你大伯都高看你了,天天使人送奶茶來給你喝。”


    “奶茶好喝吧?娘先前是不是告訴過你,你這苦不會白吃?你啊,好好聽娘的話,把這腳給裹成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


    這幾天來瞧看李金鳳的族人著實不少。


    來的族人中除了她大伯李滿囤外,其他都是李金鳳的伯母、嬸娘。


    與她大伯一樣,這些女性長輩來時也不空手,她們都帶著雞蛋、白糖、饊子、桃酥之類的吃食。


    這許多吃食中,李金鳳還是最喜歡她大伯每天使人送來的奶茶。李金鳳尤其喜歡奶茶噙在嘴裏時口鼻所感受到的那股子濃鬱甜香,這每每地讓她心神放鬆,短暫地遺忘身體上的疼痛。


    李金鳳見到李滿園領著李滿囤和紅棗進屋,極乖巧的招呼道:“大伯,紅棗姐姐,你們來了!”


    李金鳳嘴裏說得客氣,不過人卻坐在椅子上沒動——沒有錢氏催促,李金鳳不說走路了,她連站都不想站。


    紅棗知道封建社會男人給女人纏足就是想通過禁錮女人的行動能力來達到禁錮女人思想的目的。現紅棗瞧見李金鳳這幅不敢動腳的可憐模樣,禁不住心裏歎息:世間為奴隸的女人,又多了一個。


    李滿囤眼見李金鳳氣色轉好,能有精神說話,心裏倒是高興:一是金鳳好了,他的好心沒有白費;二是這奶茶果是極其滋補,剛來時路上紅棗和他商議地賣羊奶的事兒,說不定還真能行!


    李滿園宅子出來,李滿囤方領著紅棗去了自家的旱地。


    兩畝旱地種了一畝小麥、半畝油菜和半畝蠶豆。


    現世的農業雖說是“靠天吃飯”,但俗話也說了收糧這件事是“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丟”——可見把握好糧食的收割時機也很重要,能直接影響最終的收獲。


    故此今兒在地裏看收成的人著實不少。


    自那日李滿園上梁而紅棗沒能露麵後,族裏、村裏就有了紅棗纏足的風聲。


    風聲不知由誰而起,但卻說得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聽者不信。


    今日地裏的人看到紅棗似往年打豬草時一樣挎著小竹籃輕快地走在田埂上,一時間都有些怔愣——這紅棗裹了腳咋還能走這麽快?


    在李滿園上梁酒席上見識過李金鳳的小腳後,這幾天族人都為各種流言議論狠狠普及了把小腳常識(大霧)。


    看到一個、兩個、多個族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腳上,紅棗也是奇怪——她又不似李金鳳裹了腳,有啥好看?


    紅棗低頭看向自己腳,然後看到腳上穿的暗紅布鞋,心裏一陣懊惱:呀!咋把布鞋穿地裏來了?自己最近宅在莊子裏可是宅腐敗了啊,連將出門換草鞋的事都給忘了!嘖嘖,這地裏都是爛泥,一會兒回家得刷鞋了!


    這世掙紮幾年,現紅棗也知道“物力維艱”,要愛惜衣裳鞋襪了。


    不過懊惱歸懊惱,紅棗臉上卻是紋絲不露——有過前世出門上班隻穿了條連褲襪而忘了穿裙子以致一整天都不得不裹著大衣工作經曆的紅棗心想:似出門忘了換鞋這樣的小事,隻要我不說,誰能知道?


    隨著紅棗的走近,在地裏幹活的族人也看清了紅棗的腳和她腳上的暗紅布鞋,然後就覺得自家的女人沒見識——紅棗不過穿了雙繡花布鞋而已,家裏女人咋就見風就是雨地謠紅棗裹腳呢?


    村裏是沒啥人穿繡花鞋,但布鞋自家卻是有的。


    紅棗腳上這雙鞋除了鞋麵多了繡花外,樣式還不是和女人自己的嫁鞋一樣,都是一般的方口圓頭?


    家裏不開眼的女人連李金鳳裹腳後穿的是尖頭鞋而不是圓頭鞋都鬧不清,竟然也癡心妄想地想效仿城裏人給孩子裹腳。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行,今兒家去得好好說道說道這事兒,讓她別再瞎折騰了——剛在地裏李貴林都說了:“小腳是好看,但不是誰都能裹好的!”


    “城裏姑娘們裹腳靠的全是她們娘手上的工夫。故而城裏人相親相腳,其實還有一成相姑娘的娘是否能幹的意思在內。”


    “一般娘能幹,她生養的姑娘,就差不到哪兒去。”


    還在上梁那日,李貴林自見到裹腳後的李金鳳後就掛了心,他直覺這事兒有些不對勁——和他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樣。然後席間李貴林又聽得族人多議論裹腳,言辭間不乏豔羨,於是李貴林就更後悔自己說的那番話了。


    在搞清楚李金鳳瘦削若此,瞧著不祥的原因前,李貴林直覺以為族裏不宜再有人跟風裹腳。


    夜來,李貴林躺炕上睡不著覺,然後就跟媳婦江氏說了自己擔心。不想江氏也說當年她娘原也想替她裹腳,但因聽說隔壁村的一個女孩子裹腳後腳爛透死了,嚇得趕緊住了手。後來她娘托人打聽才知道裹腳這件事都是家學淵博的人家由母傳女,口口相傳的。普通莊戶人家即便請人裹了腳,但因家裏人不會照看,也多是不成。


    經江氏這麽一說,李貴林自是後悔,故而再有族人找他打聽裹腳,李貴林就拿城裏裹腳都是母女相傳來勸說。


    今兒李貴林下地來看收成。先他聽人說紅棗也裹了腳,還唬了一跳,現見得紅棗鞋型正常,方才放了心。


    紅棗是李貴林最看好的族妹,他可不希望她變成金鳳那樣。


    族人們聽了李貴林的話深覺有理——隻看金鳳瘦成那樣兒就知道這腳沒裹好!


    這娶媳婦,不管城裏鄉下,都是為了生兒子,傳宗接代。故而挑媳婦,不說城裏人了,就是他們莊戶人家也知道要挑個身體結實圓盤臉的福相。


    似金鳳那瘦得臉上骨頭都支楞出來的,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這生不出兒子,腳再好看有啥用,城裏人能要?


    現金鳳變成這樣還是她娘錢氏不行。她娘錢氏原就不是個賢惠人——俗話都說了“妻賢夫不遭橫禍”,錢氏若是賢惠,去歲中秋能讓她男人滿園進祠堂挨板子?


    對了,俗話還說了“跟啥人學啥人”,自家媳婦和錢氏攪和在一塊兒可攪和不出好了。一會兒家去這事也得好好說說。


    族人見麵,自有一番寒暄,何況其中還有李貴林。然後李滿囤方下到地裏看莊稼。紅棗舍不得布鞋,就在田埂上幹等著。


    小滿時分,地裏的麥苗雖然還泛著青,但沉甸甸的麥穗兒也開始了彎腰。


    紅棗看她爹李滿囤下了地後繞麥田四周轉了一圈,間或抓把麥穗擱手裏捏瞧,然後又一樣瞧過了油菜後自地裏鑽出來,拍著手道:“紅棗,籃子給我!”


    “曖!”紅棗答應著趕緊地把籃子遞了過去,嘴裏還不忘囑咐道:“爹,蠶豆你要挑嫩的摘啊!要跟我平時摘菜頭一樣,挑能掐出水來的啊。這掐得動才嚼得動!”


    “不用你囑咐,”李滿屯一邊下地一邊說道:“現才小滿,蠶豆都嫩著呢,不用擔心嚼不動。”


    “原來是這樣啊,”紅棗幹笑:“剛我看到豆莢長這麽大,以為豆子都老了呢!”


    “要不,這節氣咋叫小滿呢?”李滿囤隨手摘下一個豆莢給紅棗剝開:“小滿就是夏熟的豆莢開始灌漿飽滿。”


    “紅棗,你看這豆莢雖然大,但內裏的豆子還都是翠綠色的,就說明這豆子還嫩,還能再長。等蠶豆牙口這兒長出了黑線,這豆子才算全熟。”


    “這幾個豆子,”說著話,李滿囤把手裏的豆莢遞給紅棗:“你先拿著玩,一會兒家去記得帶回去,別丟了!”


    紅棗看看手裏的嫩蠶豆,眨眨眼睛,歪頭看向李滿囤,天真讚美道:“爹,您知道的真多!爹,您咋就知道這麽多呢?”


    “哈——”李滿囤看著小女兒歪著小腦袋仰望自己的可愛模樣,心軟得一塌糊塗,當即說道:“不說這蠶豆了,就是這地裏的青麥穗,現在也特別好吃。”


    青麥穗?紅棗聞言一愣,轉頭看看地裏的小麥,然後好奇問道:“爹,你吃過青麥穗?”


    說漏嘴的李滿囤……


    許多年前,在妹子李桃花被繼母於氏經常餓飯的時候,李滿囤每每省了自己的窩頭給妹子後,餓得受不了了就會到自家田地裏尋摸一把青麥穗或者兩個嫩玉米拿火撩著吃。


    思及往事,李滿囤也是好笑——他現知道紅棗見啥就想吃啥,連見到狗喝個羊奶也要跟著嚐嚐味的饞是隨誰了,原來是隨的他。


    低頭看看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小女兒,李滿囤禁不住笑道:“行了,紅棗,一會兒摘好蠶豆我再摘點青麥穗家去那火燎著吃!”


    紅棗聞言大喜,極幹脆地“曖”一聲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李貴林解決了族裏的裹腳趨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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