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 先前說好的十六一早去看燈的事兒, 自是泡了湯。


    李貴雨、李貴祥聞言倒也罷了。橫豎再兩天,正月十八, 他倆人就要去城裏念書,到時他們也能跟小叔一樣,第一時間就能知道城裏的熱鬧。


    李玉鳳沒有進城念書的機會, 故早起後聽說不能看燈,心中便極其失望––她還沒看過花燈呢!


    早晌,於氏進廚房看午飯菜。她看到李玉鳳臉上的失落心中搖頭:這孩子的心地,還是個糊塗——大房的紅棗昨兒不用人說自己就能明白事情的利害,而玉鳳則在聽說了同村人的禍事後還沒一點警醒。


    這孩子不教不行, 比如鍾榮的新媳婦葛氏,若非她貪玩, 攛掇男人去城裏看燈, 她男人也不會無故喪命。現她男人死了,她也沒得個好。


    早飯後於氏便聽李貴銀的娘孫氏說了鍾氏族長昨夜就讓人去葛氏娘家請她爹娘來, 結果她爹娘隻捎過來一句話“嫁出門的女, 潑出盆的水”——竟是撒手不管了。


    於氏可不希望家中養出個這樣的姑娘,當下便對郭氏道:“郭家的,玉鳳也大了,眼見也要說婆家了。”


    “她還老是這麽貪玩可不行。有些事,你該教她的,也該教起來了。”


    年才剛過就受於氏這許多話,郭氏心中膈應, 但奈何女兒確實也不夠爭氣,當下郭氏隻得低聲應了,然後扯了李玉鳳去灶後教導。


    數落完郭氏和李玉鳳,於氏回房坐了一會兒,終還是尋了李滿倉道:“滿倉啊,你還是進城瞧瞧滿園到底咋樣了。不然,我這心裏堵得慌!”


    李滿倉眼見他娘如此說,自是又套上牛車出了門。


    郭氏隔著廚房窗戶瞧見,不免心情鬱悶––衙門都沒說三房有事,偏婆婆還是掛心。昨兒半夜讓她男人跑一趟不算,現在又跑。婆婆既這麽操心三房,當初分家實該和三房一處過才是。


    現在的城門已經如常進出,李滿倉趕牛車進了城後便直奔南城李滿園家。


    李滿園正在家。他昨兒進城時東街就已堵得水泄不通。這種情況下,他還真怕把兒子貴富給擠丟了,故而他就先把兒子送回了家。


    到家後,李滿園讓錢氏給蒸了四個肉包子揣懷裏捂著做晚飯,然後方才穿小巷去東街看戲。


    李滿園到得晚。他到時戲台四周早已圍滿了人。但李滿園一點也不著急。他尋了他在東街賣花燈的大舅子錢廣進,然後跟他一起上了樹。


    錢廣進也是個好玩的。他為了晚上看戲,早在白天擺攤的時候就有意識地把攤位擺在戲台前的一棵樹下。這樣傍晚收攤後,他把貨品一收,就能上樹看戲——真是看戲生意兩不耽誤。


    所以騷亂發生時,李滿園正和他大舅子坐樹上吃包子呢。


    騷亂初始,人群晃動,李滿園以為是有啥新鮮事物出現,還伸脖子很看了一刻,結果因為光線昏暗,竟是啥都沒瞧清。


    李滿園就和錢廣進商議他是不是他先從樹上下去擠近了瞧,不想聽得有人叫喊:“擠死人了!擠死人了!”


    喊聲太過淒厲,愣是嚇掉了李滿園嘴裏咬著肉餡兒。


    李滿園不及可惜,便見樹下人群瞬間大亂,無數人哭喊蹦跑大叫:“不要擠,不要擠!我娘/媳婦摔倒了!”


    “救命啊……不能擠啊……”


    李滿園居高臨下瞧得清楚,當下也跟著喊道:“不能擠啊,有人倒了,倒了!”


    “踩到人了,踩死人了——”


    一場禍事,李滿園除了因為咋呼喊啞了嗓子,竟是毫毛未損。


    李滿倉聽明白了經過,當即恨道:“你說你都多大人了,還去紮這個鬧猛?昨兒爹都是白囑咐你了!”


    李滿園捂著腦袋也是後怕。他啞著嗓子道:“哥,你別說了。”


    “這回我也是得了教訓了。這人多的地方不能去!”


    “這剛開始隻是倒了一個,但有人一叫喚,就所有人都慌了,不分方向的埋頭亂撞。我幸而是在樹上。不然,也不知咋樣呢!”


    李滿園這次是真的怕了,怕得現在還腦袋疼。


    揉著腦袋,李滿園思及自己逃出來的經過,又忍不住跟李滿倉嘚瑟。


    “哥,”李滿園神秘問道:“你知道我這次是打哪裏逃出來的嗎?”


    “謝家大宅!”


    “嗬,謝家那個宅子,氣派!”


    “宅子裏的道,一水兒的青石板,比咱城裏的路還氣派!”


    “嗬,他家也不知道使了多少人。”


    “我從他家巷子南頭走到北頭,怕是有半裏地呢。當時我隻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拿棍子的護院。”


    “光護院,怕是就能有百多人呢!”


    “哎,若不是護院太凶,我不敢停留,我一準好好瞧瞧頭頂上的花燈。哥你是不知道,他家這條道上都掛著花燈,可漂亮了……”


    “你逃命都不好好逃!”李滿倉簡直要給李滿園給氣死:“還有閑心東張西望,關心人家的氣派和花燈?”


    李滿園喏喏地給自己解釋:“我這不是第一次見嗎?”


    “下次不會了!”


    李滿倉城裏回來隻說李滿園沒事。李高地和於氏以為李滿園沒去東街,便也就罷了。


    正月十五一過,這年就算過完就了,加上天氣見暖,土地開始化凍,所以正月十六一早,餘莊頭便來找李滿囤商量春耕和蓋房的事兒。


    雖然現在種枸杞生薑可能更來錢,但李滿囤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莊戶人,骨子裏的自給自足是他這輩子都脫不掉的習氣。故而今年他依舊打算種三十畝稻穀、二十畝的棉花、三十畝玉米和三十畝紅薯。


    餘莊頭原擔心李滿囤急功近利,現見還是維持原樣,不覺心舒一口氣。


    隻有挨過餓的人才明白,糧食才是莊子的根本,其他都是錦上添花。


    不過李滿囤自己在村裏的兩畝地則打算在收了蠶豆都後種黃豆。黃豆可以榨油。黃澄澄的豆油炒菜賊香,最合給孩子吃。而剩下的豆餅子則可以喂牲口。


    說好春耕,又說建房。


    因去歲已經給莊子投了一百兩銀子用來養羊,故李滿囤決定在收回這部分本錢前,不再給莊子投大錢。


    李滿囤今年隻準備給磨坊加建三間石頭房,然後再加一個磨和一個碓臼。這些滿打滿算,有個十吊錢,也就夠了。家裏其他的錢,他還是留著。


    想著年下的生意上門都得往外推,餘莊頭也是心痛。現在能加建磨坊,餘莊頭自是十分願意。


    等這些都說好,餘莊頭方才問道:“老爺,您準小人們在荒地上建房,不知道小人們這次能不能買些石頭和磚瓦建房?”


    李滿囤極奇怪地反問道:“你們有錢買石頭磚瓦就自己買好了,為啥要特地來問我?”


    餘莊頭委婉道:“這莊裏的地,都是老爺的。”


    至此李滿囤方恍然大悟。李滿囤很想了一刻方道:“這樣吧,咱莊子十一戶人家,你一家給劃半畝地蓋房。”


    “菜啥的,就拿河沿邊種吧。”


    橫豎地荒著也是荒著,拿幾畝出來住人也是無礙。本來住地裏,他們也要占要這麽大地方才能鋪排得開。現在不過是固定下來了而已。


    餘莊頭聽說一家能給半畝地蓋房,心中極為歡喜––這比他先前設想的三分地要大,夠他們莊仆每家都打一個齊整院子,好好過活了。


    午飯後,李滿倉也和李高地商量春耕的事情。


    “爹,”李滿倉道:“咱家的地,您看今年怎麽種?”


    李高地吸了好一會兒煙鍋,方才說道:“十一畝水田,沒啥說的,還是種水稻。”


    “十三畝旱地,”李高地慢慢道:“原有的玉米和紅薯倒也罷了,隻是這四畝棉田。”李高地搖頭道:“但家裏現在人手少,便就沒能力加工這麽多布了。”


    “咱家現有八口人,一年種兩畝棉田,織六匹布,夠穿也就罷了。”


    一匹布能做五套成人的新衣,六匹布,就是三十套 。一年四節,家裏,即便算上四歲的貴吉,也才八口人,一年也就三十二套衣裳。三十比三十二,不過差兩套。而這差的兩套,也不怕,他的衣裳有滿囤送呢,就是於氏,也有滿園孝敬。


    所以,棉田兩畝,夠了。


    於氏一聽要減棉田,當下便不樂意。


    自分家後,家裏來錢的大頭––枸杞的收入就被老頭子給了兒媳婦郭氏,於氏現手裏的收入來源便就和往年一樣,隻有賣糧、賣豬和賣布的錢。


    偏去歲一冬,郭氏都在忙著養雞喂豬,家裏的飯菜都得她來拾掇,搞得她連織布的時間都沒有。連帶的,家裏也少了織布的這份收入。所以一年到頭,她手裏統共才剩了十二吊錢,而郭氏手裏則有七十吊錢。


    手裏掌控的錢少了,於氏便感覺到了危機。自古都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就比如大房,先前,族裏誰買他們的賬?但現在大房發了家,一個臨時告知的暖房飯,幾房人裏除了快臨盆的錢氏,就沒一人說不去––二房那邊的孫媳婦可是連吃奶的孩子都給抱去了。


    難不成,於氏想:她將來還得跟郭氏陪笑臉討錢過日子?


    現在,於氏是真的後悔分家了––她從沒想過分家會把自己的財政大權給分掉。


    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賣,於氏現在能做的就是抓緊手裏的錢––棉田不能減。


    不過於氏沒說話。她準備背地裏和李高地說。


    “其實,”李滿倉猶豫道:“多種兩畝棉田,多織六匹布,收益也有六吊錢。”


    “這倒是和養豬的收益差不太多。”


    “爹,今年貴雨和貴祥進城上學,家裏沒人幫著打豬草,家裏再養三頭豬,郭家的一人忙不過來。”


    不養豬?李高地聽了李滿倉的話渾身都不得勁,立說道:“莊戶人家咋能不養豬呢?”


    想當年李高地剛成婚分家那會兒,家裏隻他跟原配陳氏兩個人,都還養了兩頭豬;現他家有兒子和兒媳婦兩個壯勞力不說,眼見孫子都要娶孫媳婦了,此時卻聽兒子和他說家裏勞力不夠人手不足不能養豬,可叫李高地如何接受?


    “不養豬,這肥田的肥料打哪裏來?”


    “難不成過年還得自己花錢買豬回來殺年豬?”


    “這一年下來,那止六吊錢,九吊錢都不止!”


    郭家的不想養豬?於氏一聽就明白了。她禁不住在心底冷笑:二房媳婦也是嫌苦怕累了!貴雨、貴祥進城念書,她身邊不是還有玉鳳幫著嗎?


    十歲的女孩子,啥事不能做?想當年繼女桃花在她手下,還不是洗衣、喂豬,樣樣來得?


    這郭家的既舍不得閨女幹活,又想自己偷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都忘了,她這個做婆的還在幫襯著廚房活計呢!不然,那至於一個冬天過去了,家裏的棉花還沒摘出來?


    於氏做婆十三年。十三年來,家裏的一切活計都由於氏派給三個兒媳來做,她自己就做做針線,紡紡紗,間或高興了,方才下廚指導媳婦們做兩個菜。不想,老了老了,孫子都要訂親了,她卻淪落到和剛進門時一樣,要做全家所有的飯––吃飯的嘴還足多了一倍。


    這叫於氏心裏如何不委屈?


    何況,現李氏一族女人中就數她輩分大,結果她家常卻比長房和二房的兩個侄媳婦還勞作,這可叫她如何在族裏小輩麵前抬頭?


    郭氏不是不願養豬嗎,於氏想,那就接了廚房活計吧!


    郭氏隻要接了廚房活計,那往後家裏買肉、買豬的錢,難不成還能再讓自己出?即便郭氏敢提,她兒子滿倉也不會答應。


    如此,她手裏的錢倒是不變,且人還輕快許多。她又何樂而不為?


    主意一定,於氏便附和道:“雖然養豬比織布合算,但從長遠來看,還是織布合算。”


    “今年大年初二,桃花回來那通發作,何嚐不是因為怨我?”


    “唉,當年我也是沒法子。才使她做事。”


    “家裏就我一個女人。家務,她作為長女不幫著做,我又找誰做呢?”


    “不想,她現今竟是連你也恨上了?”


    李高地為於氏戳到痛處,心中不喜,甕聲道:“桃花不懂事,你別跟她計較。”


    “哪能呢?”於氏自嘲地笑了笑:“我隻是打那兒以後就想著,女孩子在家也沒幾年,倒是叫她們輕快些好。”


    “所以對杏花,我就是這樣待的。結果你們也看到了,她現在即便出了門,但心底跟咱們還是親的。”


    李高地點頭,極認同於氏的說法。


    “別人隻看到我待桃花、杏花不同,”於氏開始夾帶私貨:“以為我兩樣心。”


    “說這話的,怎麽就不想想,我當年也年輕,也是第一次做娘,哪裏知道這許多厲害?”


    “如果早知道,罷了,不說這個了。”


    “當家的,現今玉鳳也大了,也要說人家了。”


    “該學的家務也都該學起來了。”


    “這些雖然我也能教,但到底,還是她娘教她更合適。”


    “畢竟是母女,將來玉鳳回娘家和她娘也有體己話說。”


    “這郭家的在外麵見天的打豬草,也教不了孩子。”


    “所以,這豬咱家不養就不養了吧!”


    “現家裏有牛,牛糞也能積肥。”


    “家裏又有山頭,一年枸杞也是好幾十吊。”


    “而且,我也能幫著織布剩些錢。”


    “如此,即便不養豬,一年在錢財上是少個三四吊,但卻讓孩子們得了好,倒也罷了。”


    於氏的話句句在理,何況現家裏確實也不困難這三四吊錢,加上大年初二李桃花擱堂屋拍桌子打板凳當麵頂撞自己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思索良久,李高地終悶聲道:“行,今年咱家就不養豬了。”


    “不過,這雞,還是得養著。”


    李滿倉聞言自趕緊道:“等天再暖和點,我就去捉雞崽兒!”


    李高地點點頭,沒再出聲。


    得了確信不用再養豬,郭氏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隻要不養豬,家務裏的重活就去了一大半。下剩的也就是些種菜、喂雞、洗衣、做飯,這些家常活計。


    這些活,她一個人能做,而且,玉鳳也大了,可以給她搭把手了。將來,即便玉鳳出了門,她的大兒媳婦也進了門。這個家,再不必她一人支撐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古代婆婆牛逼就牛逼在她們把著錢。


    現於氏失了枸杞這項經濟大頭自然地位就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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