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囤和王氏擱炕上數錢的時候, 郭氏也坐在堂屋裏想著自己的心事。


    午後, 郭氏去村裏公井洗衣,瞧見一輛由兩個騾子拉的車架自村西過來向村口跑去。然後郭氏便聽到一旁挑水的男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剛那拉車的騾子可真漂亮!”


    “什麽騾子那是馬, 馬!”


    “馬?”


    “可不是,剛那車轅上坐的可是城裏謝府的大管家,福管家!”


    “你認識?”


    “我上次城隍廟敬香, 正好趕上謝家大奶奶過來上香,跑前跑後的就是他!”


    “我聽廟裏的小道士們說的!”


    “瞎講。福管家出門都是一輛騾車。”


    “那輛車我見過,就隻一頭黑青騾子。”


    如果,城裏謝半城家的管家出門隻一輛一頭騾拉的車,那剛過去的刷著紅漆, 由兩匹馬拉著的馬車上坐的又會是誰?


    想著剛那疑似福管家的人隻能坐車轅,這車裏人的身份簡直呼之欲出。


    “謝老爺!一定是謝老爺!”有人激動叫道。


    “不是謝老爺, ”有人搖頭:“謝老爺去赤水縣做官去了!”


    “那一定是謝家大爺, 是謝大爺!”


    沒人猜謝老太爺,因為謝老太爺做的是文官——他出門, 不管去哪裏都隻坐轎。


    “每年除夕、冬節、清明、中元, 謝大爺都會回謝家村祭祖。我見過幾次。”


    “謝大爺祭祖也是去謝家村,跑咱村幹啥?”


    “跑錯路了唄!”


    眾人一陣哄笑。似乎富貴如謝家,走錯路是件很好笑的事兒。


    聽著旁邊的議論,郭氏卻想到午飯時大房拿來的點心就是謝家大爺送的。而且大房現就住在村西,正是這馬車過來的方向。


    現這大房,郭氏禁不住尋思:到底還有啥能耐,竟然能招謝家大爺除夕上門?


    郭氏很懷疑大房手裏還有其他發財路徑––比如, 先前白得一個莊子的法子,大房至今還沒露過一絲口風。


    郭氏思揣良久都不得要領。以致晚上守歲都還在琢磨這件事。


    郭氏想和丈夫李滿倉說說這個事,但奈何今兒是除夕,丈夫和三個兒子現都在西屋炕上陪公婆守歲。


    想起往年除夕都是三個妯娌帶著家裏的女孩兒在堂屋守歲。其中大房嫂子王氏雖然不大說話,但三房弟妹錢氏卻是個愛說笑的,故而郭氏也從未覺得冷清。


    今年分了家,錢氏得留在她自己屋裏守歲。於是堂屋裏現隻郭氏和她閨女李玉鳳一起守歲。


    堂屋裏沒有鋪炕,隻有一個火盆。許是因為屋裏人少的緣故郭氏覺得今年的堂屋特別的寒冷。冷得她閨女李玉鳳坐都坐不住,直在屋裏轉圈。


    郭氏瞧著心疼,低聲道:“玉鳳,你去東屋炕上坐著去。娘一會兒也來。”


    打發走閨女,郭氏去了廚房。廚房的灶上煨著兩大鍋紅棗茶。連帶的躺罐裏的水也被焐得滾燙。郭氏裝了一茶壺熱水送進了西房。


    西房裏人聲鼎沸,包括李高地、於氏在內所有人都圍坐在炕上。郭氏一進門就感覺到撲麵而來的人氣。


    郭氏過年也想有這樣的熱鬧,但她知道最少還得七八年——她得等她兒子貴雨的媳婦進了門替了她現在的活計才行。


    瞧見郭氏進來,屋裏先是一靜。於氏見郭氏提著茶壺便笑道:“郭家的你送了這壺茶後也回屋歇著吧。現才二更天,離吃棗子茶還得好一刻呢。”


    “曖。”郭氏答應著放下了茶壺。目光掃過炕桌,郭氏看到桌上擺放著的蘋果、桔子、炒蠶豆以及一包花生糖。花生糖的紙袋子上並沒有貼紅綠紙。可見不是中午大房送來的謝家花生糖。


    得了於氏的話,郭氏從西房敷衍出來後就進了自己住的東屋。


    瞧見郭氏進屋,盤腿坐炕上剝橘子的李玉鳳立刻問道:“娘,奶奶她們在吃什麽?她們在吃大伯午晌拿來的點心嗎?”


    “那點心,”郭氏嗤笑道:“你就別想了!”


    “統共就沒幾塊,而且家裏還有你三叔在。”


    耳聽郭氏如此說,李玉鳳頗為泄氣。


    不想郭氏話鋒一轉說道“你若真想吃那點心,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嗯?”李玉鳳詫異的抬起了頭。


    “那點心是你大伯家的,”郭氏說道:“明兒大年初一,按規矩你要去你大伯家拜年。”


    “到時你大伯會給你們果子吃。”


    “對呀,”李玉鳳也想起來了,高興說道:“那我明兒一早就先去大伯家拜年!”


    “早去沒用,”郭氏耐心地教女兒:“去早了,你大伯和紅棗都不在家。”


    “他們一早就得來給你爺爺,二爺爺和族長拜年。”


    “這點心稀罕,想必你大伯家也不多。若隻你大伯母在家。她可不會隨便拿這點心出來招待人!”


    李玉鳳一想也是便點頭道:“嗯,那我就等大伯在家時再去。”


    “你大伯在家也沒用,”郭氏道:“你得趁紅棗在家。”


    “紅棗?”李玉鳳完全聽不懂她娘的話。


    “對,紅棗,”郭氏強調道:“你大伯疼紅棗,家裏的點心一定準紅棗吃。”


    “隻要你和紅棗在一處,難道她好意思獨吃點心而讓你這個姐姐幹看著?”


    是呀!李玉鳳恍然大悟。


    “明白啦?”郭氏問道:“現你知道明兒該怎麽辦了吧?”


    “明兒你去你大伯家討果子時,得記得把紅棗帶出來和你們一起玩。”


    “嗯!”李玉鳳點頭表示明白。她甚至還想到往後她也可以邀紅棗一起出來玩,如果紅棗真的有點心的話。


    怕女兒還不明白,郭氏想了想又補充道:“玉鳳,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件棉袍子嗎?”


    “咱家雖沒錢給你買,但你大伯家可有的是錢。”


    “隻要你哄好了紅棗,然後讓她跟她爹說一聲。”


    “下次你大伯買衣裳時捎你一件。你不就有了嗎?”


    還能有棉袍子?李玉鳳的心更熱了。


    郭氏心裏合計但嘴上沒說如果玉鳳能得了大房的好,隻怕將來出門時大房添妝給一兩樣銀器都是有的。


    今兒王氏來家雖隻戴了半副頭麵,但郭氏瞧王氏手上兩個鐲子的分量比族長家大嫂子手上戴的那兩個不差,便就知道王氏這套頭麵,挑心插鬢一準都是有的,隻是沒戴而已。


    以大房現在給紅棗花錢的勢頭,郭氏堅信將來紅棗出門,大房一準的要賠送銀頭麵。


    這親女兒賠銀頭麵,給大侄女兒送一兩件銀器,還不是該的


    而且,若玉鳳能似紅棗一樣得了李滿囤的歡心,隻怕直接給一副銀頭麵也是有的。


    大房有山頭、有鋪子、有莊子,一年最少也能剩兩百吊錢。大房就那麽幾口人,吃死花死也用不了一百吊。這下剩的一年最少也有一百吊。


    這一年一百吊,幾年下來就是幾百吊。而一副上等銀頭麵,也就是七八吊錢——這在她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擱大房,可不就是毛毛雨嗎?


    郭氏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回事,然後便就想如果玉鳳陪嫁裏真能有這樣一副銀頭麵,那麽她的親事都能往上提一等。


    先家裏兩個姑子出門。大姑子李桃花嫁妝隻有公中的分例––一張炕櫃、一張炕桌、兩隻木箱、兩床棉被、麵盆、腳桶、馬桶、一套四季衣裳以及一吊壓箱錢。


    等輪到小姑子李杏花出門時,嫁妝除了公中的,於氏還額外給添了私房。故而小姑的嫁妝裏就多了一張衣櫥、兩床棉被、兩個木箱、四匹布,而壓箱錢更是加到了四吊——一個嫁妝箱子一吊。


    因為嫁妝不同,兩個姑子在婆家的境遇也各不相同。大姑子李桃花隻能嫁給自家離城六十裏的舅家,而小姑子李杏花則嫁在前村,離城僅三裏的大劉村。李杏花的女婿家雖然地不多,女婿自身也不是長房,但每年夏日農閑時她女婿擱碼頭邊支個茶水攤,每天都能有幾十文的進益,家中日子著實好過。


    將來玉鳳出門,郭氏想,她一準照小姑的嫁妝置辦。這時,若再得大房給兩樣銀器,給玉鳳說個近城的人家當長媳,甚至於托她姑母說進城去也是使得的。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玉鳳的事得等貴雨的事說定了才能辦。


    現在,玉鳳還得先去大房搏些好感才行。


    想到貴雨的事,郭氏有些頭疼。先她娘說把她哥家的女孩子香姐兒說給貴雨,她也是願意的。


    但現在自家分了家,一家的活計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她便覺得再給貴雨說香姐兒不合適。


    她哥生了三個兒子後才得了香姐這一個女兒,自是寶貝的很。香姐今年九歲,家常隻做些針線、紡紗、織布和廚房活計。似打草喂豬,打掃雞窩這樣的粗活,香姐是一點也不做。


    她若娶了香姐兒進門,難不成,做了婆婆的她還得繼續打草喂豬?


    郭氏怎麽想怎麽不合適,便就和丈夫李滿倉商議。李滿倉聽後也覺得不行。


    “香姐兒不行。”李滿倉搖頭道:“咱們莊戶人家娶媳婦得要家裏家外都能幹活的。”


    “這次秋收,你也看到了。”


    “滿園媳婦有身子,隻滿園一人幹活,結果那兩畝地的稻他一個人打了多久?”


    滿園幹活不行是真的,有私心也是真的,但一個人打稻不好打也是真的。他是有他爹幫著,不然,他也做不快。


    他家總不能兒子媳婦都進了門,還讓他爹幫著打稻吧?


    “故而,”李滿囤總結道:“咱們給貴雨說媳婦,得挑那身子骨好能幹活的。”


    “即便兒媳婦家裏貧苦,嫁妝少一些,咱也不怕。”


    “咱家有山頭,你把家裏活計給她,自己多上兩趟山,多少嫁妝掙不回來?”


    郭氏一想也是,便就趁冬節的時候跟她娘哭了一場自己的不容易,然後她嫂子的口氣就有了鬆動,不再說把香姐兒給貴雨的事了。


    不過年下她家擱城裏置了宅子,她娘又來探她口風。她娘說香姐兒針線好,進了城就能去繡莊接活補貼家用。


    郭氏聽了就很動心。她想著貴雨年後去城裏讀書,將來出息了,說香姐兒卻是正好。


    但李滿倉對此卻不同意。李滿倉和她說自古以來都是“高門嫁女,低門娶媳”。且貴雨年歲大了,現在進城讀書,隻不過是學些聖人道理,於科舉基本無望。然後又說族長家貴林,也是打小就進城讀書,不還是連童生都沒考上?


    與貴雨說媳婦,還是得挑老實能幹的莊戶姑娘。這樣,過幾年貴雨回村種地,姑娘嫁過來也沒得抱怨。


    而且,就算貴雨中了童生,後麵也還要考秀才、舉人。那就更難了。


    雉水城百年來科舉最厲害的謝老太爺,也是年近三十才中了舉人和進士。


    設若貴雨從十八歲結婚到三十歲中舉,這中間十來年,他家一準還得地裏討生活。難不成,他供了兒子進城念書,還得供兒媳婦進城花銷?


    別忘了,他家除了貴雨,還有貴祥和貴吉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年歲都比貴雨小,花銷也將更大。而且長嫂如母,這大兒媳婦都不下地幹活,他又如何能要求兩個小兒媳婦下地幹活?


    經李滿倉這麽一說,郭氏才徹底歇了把香姐兒許給貴雨的心思。她聽由公公和丈夫找了媒婆來,使其往後村和遠著城的地方打聽合適的姑娘。


    至於她娘家這邊,少不得,年後回門時會有些口舌。


    但有什麽辦法呢?郭氏想,她家現娶不起香姐兒這樣的媳婦,她娘家哥嫂即便現在不理解,等她家下定了媳婦兒,也就知道了——她家城裏雖置了宅子,但內裏,起碼近二十年內,還是個莊戶營生。


    錢氏也是一個人守歲。她女兒李金鳳與紅棗一樣,早睡著了。而她的丈夫和兒子,則被婆婆早先叫到上房一起守歲。


    錢氏心中怨懟,但卻沒有辦法。她男人李滿園更聽他娘於氏的話。


    現錢氏就希望李滿園今兒能說服公婆同意他們年後住到城裏去住。這樣,婆婆於氏的手再長,也夠不到她身了上。


    上房裏李高地盤腿坐在炕上吸煙鍋。他看著兩個兒子以及四個孫子圍坐在自己周圍,心裏裝滿成就––人人稱道的子孫滿堂,就是他這樣啊!


    可惜,滿囤今兒不在。他今年建了新宅,照規矩得在新宅裏過三年年,得了宅神的認可才好。


    明年,滿園蓋了新宅,就也得在新宅裏守歲。


    故而他下次再想這麽多人一起守歲,就得等三年後了!


    於氏則覺得今年守歲的人正好——沒了礙眼的繼子,一屋子都是她的子孫。


    於氏坐在炕上滿意的喝著生薑枸杞紅糖茶聽兩個兒子商議年後送孫子進城讀書的事兒。


    李滿倉道:“滿園,年後,我準備每天駕牛車送貴雨和貴祥進城讀書。”


    “你若打算送貴富讀書,倒是可以一起來去。”


    李滿倉倒真是好心,他橫豎要趕牛車走一趟,多捎一個侄子,也是方便。


    李滿園笑道:“哥,我是打算送貴富進城讀書。”


    “不過我打聽了,現我買的那個宅子所在的巷口就有家私塾。”


    “裏麵的先生就是個秀才,姓何。”


    “我都和何秀才說好了。正月十六就送貴富過去讀書。”


    “所以,爹、娘,我打算開了年就到城裏宅子裏住。”


    “啥?”李高地驚了:“滿園,你要搬出去住?”


    “爹,是搬進城去住。”李滿園強調道:“現我在家也是窩冬,反倒累得孩子黑天白日的跑。”


    “故而還是進城住便宜。”


    “爹,你放心,這天一暖,地一化凍,我就回來蓋房。”


    “到時候,我也似大哥那樣擱地裏先搭兩個草棚子擱東西。”


    “然後再挖地基、打圍牆、蓋房子!”


    李高地聽了覺得有道理,但心裏終歸有些不得勁——大過年的,卻聽到兒子要搬出去的消息。


    於氏則想著年後錢氏就要生產,到時生孩子、做月子,有一大堆的事。


    先前沒分家時,她都是指派大房的王氏給她兩個兒媳婦洗產婦褥子和孩子尿布。但現分了家,王氏過自在日子去了,她跟前的郭氏可不是王氏的好脾性兒––隻看秋收時她連一個雞腿都舍不得給滿園,就知道她哪裏會給三房洗髒汙?


    這郭氏不肯做,難不成還得她來做?


    但一處住著,兒媳婦生孩子,做婆的一點都不管不問,沒得招錢氏娘家人說嘴。所以,滿園既願現在搬出去,便就搬吧。


    到時,錢氏在城裏生孩子,她橫豎在村裏,一概不管,倒是便宜。


    “即是這樣,”於氏開口道:“滿園你想好了,年後搬就搬吧。”


    “畢竟,孩子的前程要緊!”


    聽到關乎孩子的前程,本想反對的李高地閉上了嘴。


    兒子有本事,李高地隻能自我安慰:能進城住,是他的本事,他沒道理攔著。


    李滿園敲定了年後進城的事兒,心中得意。他決定搬出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人。然後開春後,他就使買的人來村裏挖地基。等地基挖好後,他就和大哥家一樣,找城裏師傅來修房 。


    現他手裏有四十來吊錢。他準備使十吊錢買人,二十吊錢蓋房,下剩十來吊,足夠他支持到六月摘枸杞換錢了。


    隻要熬過今春蓋房,他以後的日子就鬆快了。他家地裏的活計都有人做了,而他也和他大哥一樣,是人上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嗬嗬,李滿園也要做老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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