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養媳


    日子越過, 雲氏越覺得謝子安的好。


    第一, 謝子安是他所有兄弟中唯一一個沒有庶子女的。即便至今他膝下,隻謝尚一個兒子, 他也沒有納兩個正經妾室,多子多福的想法。


    第二 ,謝子安人前極給雲氏體麵。每年正月初二, 他都陪雲氏去百裏外的娘家歸寧並小住兩天以方便她和她娘說話。此外,一年四節謝子安與她娘家的禮也都是上上份,讓她在她兄嫂麵前極有麵子。


    第三,謝子安極疼愛謝尚。並不似其他人信奉什麽“君子抱孫不抱子”,從而對兒子非打既罵。他能自己當馬給謝尚騎。


    有謝子安這樣一個爹, 謝尚打小就能爬樹下水騎馬打架。對的,謝子安還教孩子打架, 自己教不算, 還請了武師來教。總之,謝子安就是孩子怎麽高興他就怎麽養, 愣是把謝尚養成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卻人見人怕的魔王脾性––謝家嫡旁十三支人, 每每見到謝尚,都是大人搖頭孩子哭。


    後來還是不問事的老太爺都看不下去了。由他發話把孩子送到他身邊,由他親自教養,整一個謝家老宅方才複了安靜。


    第四,謝子安本人極其能幹。


    今年開春的時候,公公過六十大壽。席間,公公不過歎了一句:可惜自己這輩子沒能出仕, 謝子安不知哪裏的孝心一動,當場就表態要與公公捐個官,讓公公過過當官的癮。


    當時誰也沒有當真,不過一笑置之。畢竟公公隻是一個舉人——京城裏中了進士都還沒有得官的不知凡幾。


    別看謝家在雉水城被讚一句“謝半城”,但謝家這些家私不說在京城了,就是在省府,也都不夠看。


    所以,似有舉人捐官這樣的好事,又哪裏輪得上謝家?


    結果誰都沒想到,謝子安雉水縣和京城跑了半年,竟真就給他爹謝老爺跑了個官,而且還是隔壁赤水縣的一縣之主,七品的縣官。


    消息傳回來,不說謝老爺,就是謝老太爺都驚喜得厲害。先前謝老太爺見子孫裏多年來隻謝老爺一個舉人,早已心灰意冷。現他瞧到謝子安的能耐便又燃起了希望。謝老爺子認為以謝子安這份能耐遲早也能給自己弄個官。


    這樣謝家爺孫三代都是官,即便隻是小官,這門第也就能真正立起來了,以後子孫再做官就不那麽難了。


    果然,謝子安這次京裏回來立就與老太爺表了衷心——他要考明秋的科舉,然後又讓老太爺指點他寫文章。


    謝子安此舉把老太爺哄得合不攏嘴。此後謝老太爺果真找了邸報來看,然後沒事就與謝子安和謝尚講述邸報的內容和本省學政的喜好以及他們的文章。


    雲氏看謝子安這幅念書的架勢,莫名得覺得明秋謝子安一準能中。


    謝子安有這四點好,雲氏便覺得自己嫁的著實不錯。


    不過昨天晚上晚飯後,謝福忽然進來和她說大爺要兩份表禮,一份要連生貴子花紋的金頭麵加京裏帶回來的印花尺頭,一份要幾樣給六歲女童戴的首飾。


    平素家常往來,女眷的走禮都是雲氏操持。這是這些年來,謝子安第一次使謝福來要與女客和女童的表禮。雲氏當時雖給出了東西,心裏卻存了疑––謝子安何時親與女眷送東西了?而且還是金器。


    與謝家有金器往來的隻有謝家族人以及謝老爺的舅家、謝大爺的舅家以及雲氏娘家這三門姻親。現忽然添了一家,且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這如何不叫雲氏存疑?


    不過這幾天,謝子安都歇在書房沒進內院,雲氏也無機會問。於是雲氏便日常的使自己的陪房留心著謝福的動向。


    現雲氏聽陶氏說起謝福是一個人出的門,現又是一個人回來,便就知道事情機密,謝子安不想叫人知道,當下更是留心。


    不過今兒是小年夜。一會兒,謝子安要進內宅送灶,她倒是可以問問。


    果然,傍晚的時候,謝子安進了內宅送灶。事後又去陪老太爺吃了晚飯,方才來了上房。


    和謝子安說了一下年下的往來,雲氏乘機問道:“大爺,昨晚謝福進來要了兩份表禮。”


    “年後咱家請客,要添一張帖子嗎?”


    謝子安聽出了雲氏言語中的試探也不以為意––雲氏若是不問,他反倒要懷疑雲氏掌家的能力了。


    “不用,”謝子安搖頭道:“這家人和咱們不是一路。”


    “你請了,反倒是讓他們為難。”


    “就一樣,尚兒過了年就是十一了。”


    “想必跟你打聽的人,不會少。”


    “若有人問,你就說我的話,謝尚讀書要緊,等他十五後再議。”


    雲氏聞言便是一怔,她娘家哥哥的次女雲敏大謝尚一歲,她嫂子探過她幾次口風。她想將女兒說給謝尚。


    雲氏瞧敏丫頭相貌才情都是一等的,便也曾問過謝子安意思。當時謝子安也隻說兩人還小,要再看看,言辭裏並未把話說死。


    但現在謝子安特與她說謝尚十五歲後議親,雲氏禁不住想,真到那時敏丫頭可就十六了。哪有姑娘家都十六了還沒定下人家的?謝子安這是拿定主意不和她兄嫂結親了!


    其實雲氏也不是一定要和她娘家兄嫂結親。但她冷眼瞧了這幾年,家常常走的這些親戚裏,年歲與謝尚相當的,也確實就數敏丫頭出挑。


    謝尚的婚姻是樁大事,雲氏心裏必須有個底。於是,她當即問道:“大爺,您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謝子安聞言也笑道:“人選,我現倒是有了一個。”


    “就是這次送表禮人家的姑娘。”


    “今年雖隻六歲,但行事大方,口齒伶俐,比你我先前合計的幾個都強。”


    “不過,這孩子的出身差了點兒。”


    “她爹娘,隻是普通的莊戶。”


    “莊戶?”雲氏一聽就急了:“大爺,您說您要給尚兒娶一個莊戶家的姑娘?”


    “莊戶咋了?”謝子安不以為意道:“咱太爺爺和太奶奶,不也都是莊戶?”


    雲氏一口氣噎在胸口,竟是無言以對。


    謝家是謝老太爺手上發的家。先前的謝家確隻是北城外十裏謝家村的普通莊戶。


    謝子安想了想道:“先前我在京的時候,曾使謝福拿了那姑娘的八字混在一堆丫頭的八字裏去白雲觀找道士批命。”


    “這白雲觀的道士獨拿出這姑娘的八字誇獎。道士說這個八字的姑娘隻要今年金秋立住了,必是個在家旺父母,出門旺丈夫的一品夫人的命。”


    “一品夫人!”雲氏倒吸一口涼氣。自家的老太爺當年還是二甲進士。他運籌多年,最高也才做到從二品。這姑娘批命一品夫人,將來的丈夫也就隻有宰相,才能相配了。


    謝子安淡淡道:“難道我會拿尚兒的人生大事開玩笑?”


    兒子從來都是自家的好。謝子安覺得謝尚娶個一品夫人是該的。


    “你當知道,‘小富靠儉,大富是命’。”謝子安道:“這姑娘命中注定有這麽一場大富貴,我自是要留給咱們兒子的。”


    “更難得的是,這姑娘出身不高,咱們也不用擔心她娘家威大,壓著咱們兒子。”


    雲氏的娘,原就信佛信神。雲氏自幼跟她娘進出廟宇,對命運一道,也是極其相信,於是當下問道:“這白雲觀道士一定準嗎?”


    “準不準,”謝子安攤手:“總之,京裏的人都信他。”


    其實是謝子安自己先批了紅棗的八字後,覺得這個八字太好,好到他都不敢相信––天德、月德、福星、文昌、國印、金輿、驛馬、桃花,八大貴人全聚,而且相輔相成,注定富貴無極。所以,謝子安方才使謝福打聽了白雲觀前去算命,幫他核實敲定。


    “巧了,我認識這孩子的爹,原隻是個普通莊戶,但今秋,確是發了家。”


    “而且,他這場富貴,還是我主動送的。”


    “我拿我的老北莊和他換了那個黃金醬的方子。”


    “那方子說開了,一文不值,但他就是有這場富貴。他趕著我這邊東西要得急,耽誤不起,才得了這個巧宗兒。”


    “不過,我也沒虧,我拿那方子給咱爹換了個官。”


    這是雲氏第一次知道謝子安給公公捐官的幕後。


    “而經過那次,我方知道這孩子的爹,就是咱城裏第一個製枸杞賣枸杞的那個人。”


    “今年夏秋,一場枸杞,給了咱們這地兒多少人,生計活路?”


    “這份功德,可不似你們婦人之仁,趕冬天,隨便施兩天粥,所能比的。”謝子安嚴肅道:“那孩子的爹,單看八字,原是個絕後代的孤苦命。但現今,他媳婦卻有了身孕。”


    “若無意外,明秋一準得男。”


    “你若不信,可明秋再瞧!”


    雲氏既信神佛,現聽謝子安這麽一說,當即就信了七成,躊躇道:“照你這麽說,這孩子家現有了一個莊子。”


    “嗯,”謝子安點頭:“她家城裏宅子也置好了,就在南城百歲巷縣學對麵。而且,她家現還開了個糧店。”


    雲氏知道老北莊有200來畝地。故而便覺得這孩子娘家也不算太窮。現聽得城裏宅子和鋪子都有,不覺點頭道:“她家發得倒是快!”


    “可不是!”謝子安也認同:“簡直就是時來鐵也爭光。”


    “現在她家幹啥成啥,這可不就應了道士批的旺父母這一條嗎?”


    “而且我和她家幾次交易,都從中得了大利。”


    “就是昨兒使謝福去送節禮,她家又回了一樣好東西。”


    “這東西,我若利用好了,咱家眼見明秋又是一場富貴。”


    “你說,這不是又應了道士說的\''旺丈夫\''嗎?”


    謝子安沒告訴雲氏謝尚命中帶煞,殺氣重。他原想著讓謝尚習武將來領兵打仗來以煞化煞,但奈何全家,包括老太爺都反對。然後再加上朝廷重文抑武,武將犯錯將累及全族,他方才罷了。但謝尚八字裏煞氣不化,便就不利六親,所以,先前才搞得族裏怨聲載道。


    這個家,也就老太爺福氣大,壓得住謝尚身上的煞氣,故才養在老太爺身邊。


    現他既尋到一個能壓住謝尚命格八字的女孩兒,又那會在意這孩子的出身。


    自古英雄不問出處,這孩子自己撞上了他家門,他若不抓住,才是辜負了上天與他兒子謝尚的一線生機。


    這就成了丈夫?雲氏知道謝子安已是拿定了主意,當下也不與他爭論,隻說:“這姑娘再好,八字也得和尚兒和合才行。”


    “八字也合過了。都是極般配的。”謝子安道:“謝福那兒有批文,明兒讓他給你送來。”


    八字都合過了。雲氏還能說啥,隻好說:“姑娘相貌如何?”


    “尚兒自幼就愛俏,一般顏色怕是栓不住他。”


    “相貌?”謝子安終於皺了眉:“這孩子還小,哪裏就能看得出相貌?”


    孩子不都是圓臉蛋,大眼睛,和年畫上一樣嗎?這誰能看得出長大後啥樣?


    謝子安對族裏他庶兄弟的孩子漠不關心。他對孩子的印象,除了年畫,就是他兒子謝尚和上次仔細打量過的紅棗。偏無論是他兒子謝尚還是紅棗都是白皮膚大眼睛,所以,直男謝子安竟以為天下的孩子都是一個樣。


    想了想,謝子安又覺得這不是個問題,便說道:“這孩子相貌應該還行。”


    “她八字裏帶著內桃花,注定能得丈夫寵愛。”


    “咱們尚兒既然愛俏,而這姑娘又能得尚兒寵愛,相貌必是不錯!”


    這話糟點太多,雲氏實在懶得批評。她自知扭不過謝子安,當下也不搭話,隻想著如何徐徐圖之。


    “不過,”謝子安話鋒一轉:“這姑娘的最大問題,是在家不能讀書識字。”


    這世女子想要識字基本都依賴母親教導。謝子安見識過了李滿囤的字,故而對於紅棗的家教不抱期望。


    “為了將來她能撐起咱們家的內務,”謝子安皺眉:“我還得生個法子讓她爹娘願意把姑娘給咱家做童養媳才好!”


    “這姑娘來咱家後就由你教她讀書明理,算賬管家。”


    “你先不說還想要個閨女嗎?就讓她先給你當幾年閨女,然後再給尚兒做媳婦。”


    饒是早見慣了謝子安的想一出是一出,雲氏還是被他這番“童養媳”理論給驚住了。


    本地,隻有那窮得娶不上媳婦的人家才會從外地買一個小女孩子回來,然後養大了做媳婦。


    想他謝家,明明是本地最富貴的人家,什麽樣的媳婦娶不到,非得給長房嫡孫養個童養媳?


    同樣,也隻有窮得過不下去的人家,才舍得把閨女給人家做童養媳。


    想那家人雖是莊戶,但現今家裏也有兩百畝地,城裏又有鋪子宅子,過得極其興旺,哪會舍得骨肉分離?


    而且,聽謝子安剛剛的口氣,他也是知道人家不願意的。


    感情,這一晚上,又全是謝子安的自說自話,一廂情願!


    雲氏為謝子安的話氣得直咬牙,恨不能咬他一口。可待看到謝子安鞋也不脫,就上了炕然後頭卻倚在暗紅緞子被麵上翹著二郎腿隨意閑話的樣子,卻又覺得心裏發軟。


    不管怎樣,雲氏想,這個家最寵愛尚兒的就是他了。所以,不管剛剛他的話,多麽荒唐,他一心為尚兒好的用心,確是無可置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評論問為啥要寫謝子安,因為我要換地圖啊。


    第一卷《分家記》差不多了,馬上就要開第二卷《童養媳》


    第二卷文案:


    紅棗終於如願進了城,就是進城的方式有些尷尬——她成了謝家的童養媳。從此她多出一雙爹娘不算,還有了一個小丈夫謝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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