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商業步行街,皇後大道並沒有施行交通管製。由於大部分人守在酒吧裏,一邊喝酒,一邊觀看電視轉播,街道比平時冷清了許多。隻有幾個還未找到獵物的富家子弟,稀稀落落地在河岸上遊蕩。


    一輛幻影帶著黑夜的顏色,疾停在石子小路上。


    先前那幫搭訕的少年還沒有離開,在對麵的一家酒吧裏,一麵看電視,一麵心不在焉地打牌。其中一人聽到刹車聲,回頭看了一眼,驚呼道:“哇,酷,元首級幻影!”


    所有人都轉過頭,頓時一片羨慕的目光。


    傳說在上個世紀,黑色的勞斯萊斯隻為皇室打造,無論普通人擁有怎樣的財富,也無法獲得。雖然這條規則在現代商業社會已被打破,隻要足夠富有,就能得到它。但黑色的勞斯萊斯在富人心中仍是一個特殊的情結,也是特殊的身份標誌。這輛元首級的勞斯萊斯幻影,價值將近兩千萬,在整個東方的擁有量也不過個位數。


    更讓人羨慕的是,車窗外懸掛著一方紅色徽章。這是亞太共同體的最高警衛標,有了它,這輛車便可在一切戒嚴地帶穿行無阻。


    這是金錢無法衡量的特權,隻被極少數人享有。


    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車門打開,一位年輕男子華服盛裝,推門而出。


    他眉頭緊皺,望向河岸,似乎在尋找什麽。


    酒吧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卓王孫吸引。


    “快看!”夥伴們重重拍了拍先前去搭訕的那位少年,“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那小子竟敢比你還帥。”


    正喝悶酒的少年霍然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蒼白,紅酒杯打得粉碎:“他……他怎麽在這裏?”


    他不敢相信地回頭看了看屏幕,屏幕上仍然是冗長的來賓介紹,男女主角都還沒有出場。


    少年目瞪口呆,搖了搖頭:“完了,這下要天下大亂了……”


    卓王孫望著河岸,臉色陰晴不定。


    河對岸,紫詔帝都整個樓身化為一麵巨大的液晶屏,正滾動播報著婚典進程,屏幕前,人們津津樂道這場世紀盛典。城市節日照明模式啟動,燈火輝煌,似乎每一個角落,都被這鋪天蓋地的繁華籠罩。


    他手中的手機顯示出一排數字:7:45。


    難以遏製的煩悶在他心中湧起,他的手緩緩握緊。


    她真的會來嗎?


    三年前的一幕幕,緩緩浮現在腦海。


    雖然身為第三大公繼承人,他對亞太的童年記憶卻幾乎是一片空白。從五歲起,他就作為亞太與歐非共同體友誼的象征,被送到了英倫半島,在queen的王宮中渡過了童年及少年時代。由於第一與第三大公家族的良好關係,他受到了王子一般的禮遇。queen甚至親自過問他的成長。


    然而,他並不喜歡那裏時常布滿陰霾的天空,以及王室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


    幸好有了她。


    她和別的女孩是那麽的不同。在皇家園林中,他們一起練習騎術,是她悄悄甩開隨從,繞上岔路,將他帶到了一片花海前。箭術課上,看到教他們語言學的家庭老師路過時,她惡作劇的一箭飛出,刺穿了那頂可笑的紳士禮帽。到了同齡人進入高中的那一年,她一再爭取,兩人才終於得以從刻板的王室教育下解脫出來,一起進入某學校念書——雖然也是一所貴族專屬學校,但至少有了更多的同學。


    三年的高中生涯,她和他一起渡過。她已成了他心靈的一部分。隻要心跳,就會想起。


    畢業舞會上,她策劃了一場別出心裁的化妝舞會。每個人都抽到一張簽,裏麵寫著一個童話人物的名字。大家在舞會上,將按照抽到的人物裝扮自己。


    有人抽到灰姑娘,有人抽到小紅帽,有人抽到阿拉丁,有人抽到皮諾曹,一個男孩抽到了《小王子》中的王子,興奮得跳了起來。


    不出意外,她抽到了人魚公主。


    而他抽到的,不是王子,卻是聖誕老人。


    打開簽的一瞬,同學驚訝聲四起。他抬頭,卻看到她嘴角挑起一縷調皮的笑。


    舞會當晚,他在眾人的目光中走進大廳。


    她坐在舞池旁,一身紅色宮廷禮裙,天鵝絨的裙裾從盈盈一握的纖腰處蓬散開去,宛如一束怒放的玫瑰。淡金色長發打著卷,披垂在肩頭,刺繡蕾絲繞出藤蔓的形狀,襯出她胸前一片凝脂。上百顆鴿血紅寶石被精心盤繞成一朵玫瑰,墜入她胸口的蕾絲中。


    這一刻,她比所有童話中的公主還要美麗。全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匯聚到她身上,男孩子們一次次鼓起勇氣,邀請她共舞,而她隻是優雅地拒絕。


    當他走向她的時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讓開了道路。


    她笑著起身,指著他身上王子禮服:“怎麽不是聖誕老人?”


    他淡淡道:“抽到王子的那個人生病了,我代替他。”


    她微笑著看了看他身上那件歐式宮廷盛裝,輕輕歎了口氣:“你一定沒有看過這個童話……”


    他微哂道:“那有什麽關係?童話裏所有的王子都差不多,矯揉造作,自以為是。”


    “我同意。”她笑了起來,“不過,這位王子略有不同,他來自一顆很小的星球,星球上的一朵玫瑰是他的至愛。之後他走遍宇宙,都不能忘記她。”


    他一言不發,伸手從旁邊的花瓶裏扼下一朵玫瑰:“這樣可以了吧?”


    她接過玫瑰,嗅了嗅,裝到他胸前的口袋裏,輕輕整理好:“現在就像多了。不過……”


    她側著頭,俏皮地一笑:“我更想看你扮作聖誕老人的樣子。”


    他冷冷道:“我不會再抽到這種簽了。”


    她眸子中的笑意如春水散開:“你就算再抽一百次,也必然是那一個。”


    雖然早料到了這件事是她在捉弄自己,但聽她當麵說出來,仍不禁臉色微微一沉。


    她看著他生氣,微微一笑,柔聲道:“你總是這麽嚴肅。什麽時候,你才肯放下麵子,為了我,在大家麵前做一件荒唐的事呢?”


    他皺起眉,不知要說什麽。


    好在,此時音樂響起。


    於是,她拾起裙裾,一本正經地向他施禮:“可以請你跳支舞嗎?王子殿下?”


    舞池中,光影斑駁。


    他的臉色一直籠罩在陰霾中。突然道:“我馬上就要回上海去了。”


    她微微一怔,隨即換了一副漫不經心的口氣:“是啊,你畢竟是第三大公的繼承人,早應當回到東方去。”


    他注視著她:“你呢?”


    她默然片刻,輕輕道:“你知道的,我必須留在這裏。好在,現代交通發達,我們還會時常見麵。”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字字道:“我不想以後隻在外事晚宴中見到你。身後跟著成群麵目可憎的官員,彼此說著毫無意義的陳詞濫調!”


    她抬起頭,看著他。通透的眸子中有淡淡哀傷:“那又能怎樣呢?”


    他看著她:“你真的想,讓我在大庭廣眾下,為你做一件荒唐的事嗎?”


    她沉默。


    突然,他鬆開她的手,退開一步。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他將胸前那朵玫瑰取下,一瓣瓣撕掉所有花瓣。


    花瓣在他指間隕落,如下了一場紅色的雨。


    更多的人們發現了異樣,停止了跳舞,漸漸在他們身邊圍成一個圈,低聲議論著。


    他看也不看眾人,將枝條彎折到足夠柔軟,結成一個環,托在掌心。


    而後,他突然單膝跪地。


    穿著王子的華服,輕輕跪在舞池的中央。


    那一刻,樂隊也停止了演奏。大廳中萬籟俱寂,隻有大家驚詫的目光。


    他們聽到,一字字,王子向公主說出求婚的誓言:


    “withthisring,iaskyoutobemine.(以這枚戒指之名,請你成為我的妻子。)”


    舞會現場一片沸騰。


    畢業晚會,本就是一個瘋狂的節日。有多少離別的傷感,要在此縱情歌哭;有多少青春的熱情,要在此盡情揮霍。一瞬間,同學們忘記了一切,仿佛置身在童話中,見證著傳說中的幸福結局。


    ——王子與公主從此執手相愛,直到永遠。


    於是,四周隻剩下一聲聲忘情地呼喊:


    “答應他!答應他!”


    她卻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喜悅,也沒有難堪,隻良久沉吟,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突然,她嫵媚一笑:“你先等等,我要去補妝。”


    他卻沒有起身,依舊單膝跪地,托起那枚玫瑰之戒:


    “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眩目的燈光裏,她嫣然一笑,回頭走進了休息室。


    這卻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她從休息室的後門逃走了。讓他一個人跪在地上,在眾目睽睽下,等了足足二十分鍾。


    三年來,每回想到這一幕,他就禁不住握緊了雙拳。


    如果讓他再看到她……


    然而,卻沒有如果。


    因為從那天起,她就完全失蹤了。拋下責任、拋下他、拋下所有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之後的數年中,軍機六局- 軍機六局,本文中幻想出來的架空組織。原型部分參考了軍情六處,即英國陸軍情報六局(militaryintelligence6,簡稱mi6),又稱秘密情報局。從伊麗莎白的開創初期至今,它和它的前身都是嚴格保密的。它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在國內外搜集政治、經濟和軍事情報。


    ]出動了全部力量,都找不到她的音訊。


    然而,他堅信她還活著,就在某一個地方,做著她要做的事,像位公主般自由自在,卻沒有王子的陪伴。


    每天清晨,她都會打開窗簾,對著陽光燦然微笑。


    她也會蜷縮在沙發上,將咖啡杯裏,扔滿一顆顆糖球。


    隻是,誰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直到今天,沉寂了一千零九十多天的手機上,突然收到那一條短信。


    “不見不散。”


    突然襲擊,完全不顧別人的境況,倒是她的做派。隻是,她的話,又什麽時候可以完全當真?一句補妝,讓他等了足足三年。


    若她不來,他又能怎樣?


    他的手禁不住緩緩握緊。


    那部老舊的手機似乎經不起這樣的折磨,發出一陣咯咯的呻吟。


    突然,一聲慵懶的歎息從背後傳來:“你遲到了十五分鍾。”


    他猛地回頭,就見秋璿正倚在他的黑色幻影旁,笑吟吟地看著他。


    那一刻,這個世界仿佛靜止下來,隻剩下她明媚的笑容。紛繁蕪雜的情緒在卓王孫心中激蕩,想怒、想笑、想沉默、想歎息。


    他遲到了十五分鍾,她卻遲到了整整三年。


    又當怎樣?


    他上前一步,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是如此用力,以至於她凝脂般的手腕上,立刻出現一道紅痕:


    “跟我回去。”


    “去哪裏?”她故作驚訝地抬頭。


    他指向一旁巨大的液晶屏幕:“回婚典現場——我要告訴全世界,這本來就該是屬於你和我的婚典。”


    秋璿故作憂傷地攤開雙手:“你是公爵之子,你的婚典隻應屬於一位公主……”


    他打斷她,一字字道:“那就是你。”


    “不。”秋璿緩緩搖頭,臉上漫不經心的調侃一掃而空,溫柔而堅決,“現在不是了。如果你還無法忘記你的公主的話,就請回去吧。”


    卓王孫看著她,似乎在認真思考她話中的含義。


    終於,他點了點頭:“那好,我和你一起走。”


    秋璿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三年不見了,你還是這麽孩子氣。”


    “閉嘴!”他打斷她,強行將她拉到麵前,“我要你立刻跟我走。”


    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眸中春水漣漪,仿佛也有一絲感傷。但這感傷並沒有持續太久。她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微微側頭,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著他。


    她情緒的變化依舊是那麽快,無法對任何事物保持長久的專注。


    卓王孫不知她在看什麽,皺起了眉。


    “啊,我剛發現……”秋璿驚訝道,“為了來見我一麵,你穿得這麽正式啊?”


    新月般的眸子彎起,卻是在調侃他這身為婚典準備的華麗服飾。


    “頭發也做過了……嗯,臉色這麽好,難道化過妝嗎?”


    卓王孫不禁有些發怒。


    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為了她的一條短信,他拋下滿堂貴賓,從這場六十億人關注的婚典上逃走,甚至還打傷了他祖父的重臣。根本不用多想,十五分鍾後,整個城市的特警就會出動,在每一個角落搜尋他的下落。


    他下了決心,要和她一起逃亡,她卻隻顧左右而言他地調侃自己的衣服。


    這時,屏幕上傳來主持人的聲音:


    “這場婚典即將開始,公主已經到場,但我們的‘王子’卻還躲在房間,沒有露麵,估計是有特殊節目,要給大家一個特別的驚喜。先讓我們把畫麵切到迎接克麗絲塔公主的現場!”


    屏幕中傳來嘈雜的歡呼聲,畫麵一陣抖動,隨即被玫瑰花車染得一片緋紅。


    城市的上空暴開了一朵朵禮花。


    卓王孫臉色微沉。以他對祖父的了解,目前的情況表明,他失蹤的事很可能已被發現。隻是暫時拖住媒體,商討應急之策。樂觀的估計,最多五分鍾之後,全城就會遍布哨卡。


    再不走,隻怕很難脫身。


    他一把拉開車門:“上車!”


    秋璿無奈地被他拖上了車,卻還不忘一麵調整座椅靠背,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麵歎息道:“你這可不是私奔,是綁架。”


    還不待她說完,幻影已絕塵而去。


    漫空絢麗的煙花綻放。


    這是一個節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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