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寧不太理解他的話,道:“實戰?做什麽呢?”


    於飛辰比了個殺人的手勢,道:“去將你大哥殺了!”


    世寧嚇了一跳,惶然道:“不……不行的。”


    於飛辰見他畏縮退避的樣子,不由怒道:“為什麽不行?”


    世寧看了他一眼,低聲辯解道:“他比我大那麽多,何況又學過武功,我……我打不過他。”


    於飛辰聽了他這軟弱的話語,更是盛怒,厲聲道:“我的劍術乃是天下第一,什麽武功能夠抵敵得過?他比你大又怎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手刃太行山三醜了!”


    世寧道:“可是……可是他是我的大哥……”


    於飛辰冷笑道:“你大哥?他可曾將你當作弟弟?他處心積慮地陷害你,你卻還回護著他。你忘了我怎麽教導你的麽?要狠,不但對別人狠,也要對自己狠,隻要有人對不起你,就算是親兄弟,也要一刀殺了!”


    世寧雖知他說的有道理,論起世蕃的重重惡跡,也實在該殺,但他天性極為善良,就算被別人欺辱了,也不願還手,更不用說殺人。於飛辰甚是威嚴,世寧不敢反抗,隻是木訥地搖著頭。於飛辰怒極,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那水牢是用粗大的鐵條編織成門鎖住的,也不見於飛辰有什麽動作,就從巴掌寬窄的鐵條縫隙中鑽了出去,迅速消失在了甬道的盡頭。


    世寧看他離開,不由心下升起一絲歉仄。他定定地望著黑暗的甬道,盼望著於飛辰回來,他好好地道個歉。不過道歉歸道歉,要讓他殺世蕃,那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忽然,黑暗的水牢中想起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你就是世寧?”


    世寧嚇了一跳,他急忙回頭,就見一個遍身黑紗的女子遠遠地站在牆邊,她臉上帶著一個青銅麵具,麵具上沒有任何裝飾,宛如一個遙遠的神像,靜靜望著他。


    這水牢封鎖甚固,不知道這女子是怎麽來的。世寧遇到於飛辰之後,見識大為進步,知道這女子也是難得一見的絕世高手,便不敢少了禮儀,恭敬地答道:“是。”


    那女子深深地,仔細地打量著他,世寧就覺她的眼睛極為明亮,在他身上掃來掃去。那女子輕輕歎息道:“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她的身子忽然如行雲流水一般飄了過來,纖長的手臂抬了起來,慢慢伸向世寧的臉。一股淡淡的涼意隨著她的手勢蕩開,世寧忽然發現自己的身子已不能移動,仿佛這涼意中充斥著神秘的魔法,將他所有的行動都禁錮住了一般。那女子的手在世寧的臉上輕輕滑過,她的指尖仿佛帶著漩渦一般的力量,將世寧的寒毛刺激得根根樹立了起來。莫名其妙地,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陣極為刺骨的寒意,世寧脫口道:“你想殺我?”


    那女子身子一震,世寧眼前猝然一花,她已站回了原先的位置。但那股寒意卻絲毫不退,世寧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到了舞陽劍的劍柄上,從那裏傳來的淡淡的涼意,讓他心中的刺寒緩解了不少。


    那女子緊緊盯著他的手,緩緩的語調在水牢中幽幽散開:“他千裏迢迢來找你,就是為了給你這柄舞陽劍。”


    世寧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看了看那女子,問道:“你認識這把劍?”


    那女子點了點頭,並不說話,世寧道:“那你也認識這把劍的主人,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是誰?”


    那女子笑了:“他是誰?你不知道他是誰?”


    世寧搖了搖頭。


    那女子忽然發出一陣冷笑,黑色的身影宛如暗夜潮水一般,在世寧的視野中漸漸褪去。隻剩下一個冰冷的聲音:“你很快就知道了!”


    很快就知道了?世寧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已沒有人可問,那女子走後,水牢中極為寂靜,世寧閑著沒有事情,就抽出寶劍來,一板一眼地練著劍法。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好!要學習絕世的劍法,就要這麽用功才行!”


    世寧大喜,道:“你回來了!”急忙轉身,就見於飛辰大踏步走了進來。水牢的牢門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他將手中之物摔在了地上,那物發出一聲痛呼。世寧驚道:“世蕃大哥?”


    於飛辰道:“正是!我將他擒了過來,就是要你親開殺戒,將他斬於劍下的。我的劍法與別派不同,每殺一人,功力便更上一層。這整日欺辱你的大哥,就是你入門的鑰匙!”


    世寧駭得臉色都變了,抱著舞陽劍不住後退:“不!不!”


    於飛辰怒道:“什麽不不!今日隻有一人能從這水牢中走出去,不是你,就是你大哥!”他一把將世蕃撈起來,大叫道:“聽清楚了麽?”


    世蕃也嚇得臉色蒼白,急忙道:“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於飛辰冷冷一笑,將他拋在地上。隨手一拗,從牢門上折下一截鐵條來,左手握住,右手在鐵條上磨來磨去。就見鏽蝕的鐵屑不住落下,片刻功夫,那鐵條就變成寒光閃閃的一把利劍。於飛辰隨手拋給世蕃,道:“你若能殺了你六弟,我也一樣收你為徒,傳你天下無敵的劍法!”


    世蕃本嚇得臉都變了顏色,聽了這話,登時精神一震,斜退一步,身子如飄風撫柳一般,將那利劍接在了手中。隨之劍訣一引,淩空指住了世寧。當真姿態瀟灑,神駿之極。


    世寧抽出舞陽劍來,仔細回想著於飛辰所教的劍招,卻覺招招都是生死決鬥所用,似這般開場亮相的起手式,卻是沒有。他隻好學著世蕃的樣子,將寶劍斜斜抬起。既然是學樣,未免有些不倫不類。世蕃一眼望去,就發覺了他身形中的七個破綻,當下劍光一引,挽出兩朵劍花,向世寧罩了過去。


    世寧眼見明晃晃的寶劍向自己這邊逼了過來,不由心下生了怯意,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這一下身法中破綻更多。世蕃劍光一緊,體內三年中辛苦培育出的真氣登時完全灌輸到利劍中,那寶劍發出一陣嗡嗡的細響,龍蛇怒發一般,向世寧追襲而至。


    寒光浸體,世寧登時慌了手腳,急忙一劍向上迎了去。世蕃力大招熟,這時又占了先機,他這一劍怎麽能擋得住?就聽“哐啷”一聲大響,世寧就覺手臂一陣生痛,舞陽劍幾乎脫手而去。但他此時對這把劍愛惜之至,哪裏舍得放手?拚著身體受傷,將那劍緊緊握在了手中。


    世蕃一劍得手,精神頓長,身隨劍轉,劍意綿綿,宛如一道光幢一般,將世寧盡數籠罩在其中。他天資聰慧,舉一反三,對武學一道,甚有妙悟,隻是舍不得吃苦,所以才未能得真髓。饒是如此,也將世寧打得無還手之力。可憐世寧隻是個十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打得過練過三年武功的十六歲的少年呢?


    在這一麵倒的劇鬥中,世蕃突然飛起一腳,世寧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世蕃目露凶光,利劍劃出一道閃電,當胸向世寧刺了過來!世寧嚇了一大跳,急忙一個骨碌,滾了出去。世蕃的利劍狠狠插在了地上,一時拔不出來。世寧驚魂未定,叫道:“大哥,是我啊!”


    世蕃用力拔劍,帶起一大馱泥土。他冷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你大哥,那就乖乖地讓我殺了你,好讓我出去。你沒聽這位大俠講麽,我們之中隻能有一個出去,你還不自殺,難道要殺了我,自己出去?”話音甫落,他劍上的泥土突然炸開,長劍宛如毒蛇一般,遊走而至,狠狠地刺入了世寧的右肩。世寧發出一陣痛苦的大叫聲,世蕃卻絲毫也不手軟,兩手用力,直將他壓在了地上。世寧痛得臉都變了顏色,苦苦求道:“大哥……大哥……”


    世蕃冷笑道:“你叫我大哥?可是我從來沒將你當成弟弟過。你難道不記得麽,我一直叫你什麽,六童?你隻是我的一隻玩偶而已!你和你母親都是!”


    他慢慢旋轉著利劍,讓那尖銳的鋒芒細碎地絞殺著世寧肩頭的血肉,世寧忍不住長聲慘呼起來。世蕃忘情地大笑起來:“我也不妨告訴你,方才你那賤人母親還來找我,說要答應我的要求,隻讓我允許她來看你最後一麵。你猜猜我答應沒答應她?”


    這句話顯然刺到了世寧心中最傷痛之處,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怒吼,身子一挺,竟然霍然站了起來。利劍透骨而入,將他的肩頭貫穿,但世寧竟然絲毫沒有感覺。他的雙目中迸發出陰森的精光,一瞬之間,世蕃竟仿佛有種直麵地獄惡鬼的感覺!


    他的心中不由升起一陣寒意,眼光一瞥,望見了被世寧拋在一邊的舞陽劍,他急忙一個斜步,將寶劍撿起。世蕃與江湖中人往來甚繁,這劍才一入手,就知不是凡品,不由心神一震。


    世寧反手握住插在自己肩頭的鐵劍緩緩拔出。鮮血泉湧,包裹著那隨著劍刃抽動而不住抖索,切碎的血肉,以及骨頭與劍摩擦發出的酸澀的啞聲。


    世蕃忽然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隻聽“嘣”的一聲輕響,鐵劍從世寧的肩頭彈出,宛如飛電一般,向世蕃射了過來。世蕃真氣運轉,一劍向那鐵劍上迎了過去。他心中的恐懼感越來越重,隻盼著趕緊將這場惡心的戰鬥終結掉,好好呼吸一下陽光下的空氣,再也不要看世寧這張陰沉冰冷的臉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奪”的輕響。這響聲發出的地方極為怪異,似乎是從自己的身體中產生的。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就見那柄由鐵條削成的利劍,正插在自己的小腹上。


    鮮血,仿佛得到他的證實之後,才慢慢從皮肉中滲出,世蕃卻仿佛看到了什麽極為恐懼的事物,忍不住全身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劇痛一瞬間宛如潮水一般,將他完全掩蓋。他拚力地張開嘴,卻發覺什麽都無法呼出來。


    隻聽世寧冷冷道:“無論是誰,都決不能侮辱我娘!”


    世蕃這才一口氣喘過來,他所有反抗的勇氣都在這一劍之中消耗殆盡。他撲通跪倒在世寧的身前,抱著他的大腿,淒慘地哀嚎道:“六弟!千萬不要殺我啊,我好後悔啊,怎麽可以對自己的親弟弟下這樣的毒手?六弟,看清楚,我是你的大哥,你嫡親的大哥啊!”


    世寧忽然覺得極為厭惡,他冷冷地瞥了世蕃一眼,道:“滾!”


    世蕃大喜,連滾帶爬地竄起來,向牢門衝了過去。世寧望著於飛辰,淡淡道:“你不過是要我練劍,沒必要一定殺了他。放他走吧。”


    於飛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說的不錯。雖然你終究沒殺他,未免有些遺憾,但拙荊說過,作甚麽都要循序漸進,那就放他一條生路吧。”


    世蕃也不管他說些什麽,搶到牢門前,硬將自己的身體向那鐵條的縫隙中賽了進去,不顧一切地想逃脫這陰暗的水牢。方才於飛辰帶他進來,仿佛沒費什麽力氣,但現在他還是他,想擠出這鐵門,卻是那麽艱難。幸好他的體形頗為瘦削,幾次拚命之後,終於將身子擠進去了一半,卻已憋得滿臉通紅。


    世寧輕蔑地看著世蕃可笑的舉動,他的目中露出一絲同情。他再也不怕這個從小欺壓著他的大哥了,反而,覺得他有些可憐。


    但他的目光突然定住,身子變得僵硬起來。他的喉嚨滾動著,似乎想說什麽,卻隻吐出幾個沙啞的字節:“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世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下意識地順著世寧的目光看去,就見牢門外麵,停著一襲紅衣。


    鳳姨的妝再濃,也無法掩飾那難言的憔悴。世蕃的臉登時宛如死灰,他再度拚力掙紮,但鐵門卻似乎在縮緊,將他牢牢卡住,再不能破。


    鳳姨目光中帶著一絲幽怨,看著自己的兒子。是什麽苦難,突然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要發生這麽多事,要承受這麽多折磨?她慢慢低下頭,不讓世寧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寧兒……媽送吃的給你了……”


    她慢慢將碗碟從手中的籃子裏取了出來:“有你最喜歡吃的人參蓮子羹,香酥雞,還有八寶糕……”


    世寧打斷她的話,大聲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鳳姨的身子震了震,她的目光用力地抬了起來,臉上已滿是淚痕:“寧兒,你即將處決,媽不能不來看你,可是……可是媽隻有這具身體啊。”她的聲音被哭聲咽住:“沒有了你,媽還有什麽可珍惜的!”


    世寧的身子突然顫抖起來,他盯著自己的母親,卻已被這宛如命運一般的巨大衝擊完全擊倒。他蹲下身來,用力捶打著地麵,厲聲道:“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其聲淒厲,在潮濕陰暗的水牢中,當真如同地獄厲鬼淒號一般。他的身子霍然彈了起來,雙手已然掐住了世蕃的脖子:“你這惡徒,你對我媽媽做了什麽!”


    世蕃嚇得膽都快破了,怪叫道:“我什麽都沒做!我什麽都沒做!我隻是讓鳳姨答應了而已!”


    世寧卻哪裏相信,他的手越來越用力,世蕃卡在鐵門中間,無法掙紮,眼看就要被他掐死。


    於飛辰的聲音響起:“他的確什麽都沒做,這個我可以保證。”


    鳳姨聽到這聲音,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震,美目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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