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飛辰冷笑道:“蛇郎君,你怎麽敢在我麵前出現?”


    隻見從透氣口中“走”進來的那人身子細長,一襲灰褐色的緊身衣緊緊繃在身上,更趁得他的眉目細小尖銳,果然有幾分蛇的形狀。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盯著於飛辰道:“別人都說你受了重傷,武功去了大半,我本還不相信,但現在我信了。”他緩緩而陰沉地道:“因為你的武功若是還在,一定不屑跟我說話,見麵就殺了我的!”


    於飛辰淡淡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蛇郎君見他並不否認,膽子更大,伸手道:“劍呢?”


    於飛辰不去看他,緩緩從背後抽出一柄劍來。這柄劍樣式古拙,看去平平無齊。於飛辰的目光中卻露出一絲敬意。


    他敬的是劍,也是他自己。他慢慢道:“這柄劍叫舞陽劍,當世無論誰評點,都將它列為第一名劍,它曾經一劍敗了武當的敷非長老,也曾連續七晝夜血戰魔教教徒,將他們十長老中的五位斬在劍下。這是柄名副其實的神劍。”


    他突然轉身,將舞陽劍遞到了世寧的麵前:“現在,我將這柄劍送給你。”


    世寧嚇了一跳,這麽珍貴的劍,怎麽可能說送就送給了他?他雖然不知道這柄劍為什麽如此珍貴,但他內心裏卻十分相信此人的話,既然他如此說,想必此劍當真有過人之處。


    他慌忙搖手道:“不……不,我不能要。”


    於飛辰目中精芒一閃,道:“為什麽?”


    世寧低下了頭,輕聲道:“這麽好的劍,我……我不配要。”


    於飛辰一窒,蛇郎君發出一陣尖銳的厲笑:“你既然不配,那就給我好了!”


    於飛辰猛然回頭,驟然一聲大喝。蛇郎君就覺強猛的氣浪宛如一堵牆般衝了過來,他踉蹌後退,不由自主地被這股氣勁壓得緊緊貼在了牆上。於飛辰雙目電閃,一字一字道:“你想要這柄劍?”


    他這麽一頓,蛇郎君就覺那無形的壓力驟然消失,身子輕鬆起來。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恐懼,難道傳言有誤,此人的功夫並未失去?


    這念頭才一興起,無邊的恐懼立時潮湧而來。關於此人的種種傳說頓時都湧上頭來。但於飛辰一嘯之後,便又恢複了原來的神態,蛇郎君仔細回思,似乎方才的氣浪也不是特別強勁,大概是因為驟出不意,才會將自己嚇著。一念及此,他的信心立即大增,嘎嘎怪笑道:“不但劍,連劍譜也要!”


    於飛辰淡淡道:“可惜它不想要你!”


    話才出口,那柄舞陽劍霍然失去了蹤跡。隻有一團遊移的光芒,在於飛辰的手上急速地移動著,仿佛春水涓流,又仿佛紫氣東來。但蛇郎君的臉色卻已慘變:“你……你的武功未失?”


    於飛辰一聲冷笑,並不回答,他手上的光芒卻急速暴漲,宛如玉樹火山,向蛇郎君罩了下去。蛇郎君一聲怪叫,身子驟然從中折斷,宛如一隻極大的蟒蛇,緊貼著地麵飆射而出。但他快,那劍光更快,轉瞬間,已經到了他的麵前,直將他的須眉映成森森碧色!


    突聽“咯”的一聲輕響,蛇郎君手中顯出一隻漆黑的匕首來,將舞陽劍架住了。


    於飛辰瞳孔驟然收縮,道:“蛇牙?”


    蛇郎君陰陰笑道:“有蛇當然就有蛇牙,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劍光驟然劃出一個巨大的彎折,淩空帶起一道極為絢麗的,宛如九彩靈雲一般的光氣,在他麵前一掠而過。叮叮兩聲響,蛇郎君的“蛇牙”匕首已經從中斷折,摔在了地上。他踉蹌後退,兩隻眼珠幾乎凸了出來:“劍氣?”


    於飛辰淡淡道:“劍氣隻是很簡單的武功而已。”


    蛇郎君臉色連變,突然嘎聲道:“我是被人騙來的,求大人放過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於飛辰並不理他,將舞陽劍遞給世寧:“這是你的劍了。”


    世寧雖然自慚形穢,不敢要,但少年心性,見了如此神奇的寶劍,也難免從心中喜歡,忍不住接了過來,不住摩挲。


    於飛辰淡淡道:“將他殺了。”


    世寧嚇了一大跳,道:“什麽?”


    於飛辰臉上閃過一陣怒容,道:“將他殺了!”重重一哼,顯得極為不耐煩。


    蛇郎君登時臉如死灰,軟倒在地。世寧抱著舞陽劍,卻是怎麽都不敢走上前去,更不要說對著蛇郎君揮劍了。


    於飛辰的臉色越來越怒,雙目中的神光就如玄冰一樣森寒,看得世寧不敢抬頭:“劍中要旨,就在於一個狠字,對敵之際若是不能心狠手辣,那便給對方留了無窮的機會。你若不殺他,他便要來殺你!”


    世寧看了看蛇郎君,低聲道:“可是他已經無法殺我了啊。”


    於飛辰道:“你怎知他無法?你可知道蛇郎君乃是武林中最為奸惡之輩,他平日殺人無數,連嬰兒孕婦都不放過。今日你一時善心放了他,便是害了無數不該死的人。何況我輩學劍之人,便隻誠於劍,俗世的禮數道德,如何能約束我?你要學絕世劍術,隻有什麽都不想,隻想著劍,才能純粹,你的劍也才能利!”


    他陡然提氣道:“殺了他!”


    世寧身子一陣哆嗦,情不自禁地踏上一步,凜凜劍氣已經對準了蛇郎君。蛇郎君臉色慘變,怪叫道:“不要聽他的!既然他讓你誠於劍,那便不要再聽別人的了,你自己想殺才殺!”


    於飛辰縱聲長笑道:“不錯!我就是要你自己想殺的時候再殺!”


    世寧持著劍,呆裏在房中,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於飛辰朗聲道:“學會了絕世的劍法,你便可不再受別人的欺辱,你也就能真正地保護你母親了!”


    世寧忍不住走前了一步!


    蛇郎君大叫道:“他騙你的!殺了人,你娘就不會原諒你了,你會變成壞孩子的!”


    世寧的腳步立時頓住了!


    他突然大叫一聲,將劍拋在了地上,大聲道:“不!不!我不能殺人,我不敢、我不敢!”


    於飛辰見他放棄,立即勃然大怒,厲聲道:“沒出息的畜生!”


    突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了進來:“老友,何必這麽逼孩子呢?”


    於飛辰的身軀驟然頓住,厲聲道:“什麽人?”


    那個陰惻惻的聲音緩緩道:“連我們都不認識了麽?人言地府隻有黑白無常,但我們兄弟出生之後,無常鬼就變成了四個了。”


    於飛辰動容道:“正大光明四無常?”


    那陰惻惻的聲音道:“正是咱們兄弟。我是正無常,蛇郎君不過是咱們派來探路的而已。”


    蛇郎君臉上露出欣喜之容,大叫道:“救我!救我!”


    窗口中突然射進一物,在半空中突地一折,暴散而開,宛如一蓬光雨一般,盡皆打在蛇郎君的身上。蛇郎君最後一句話還未出口,就此身子一挺,摔倒在地上,聲息皆無了。


    於飛辰歎息道:“可惜、可惜!”


    正無常道:“沒什麽可惜的,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你的武功的確大減!”


    於飛辰冷笑道:“何以見得?”


    正無常道:“蛇郎君算什麽東西,能夠擋得了你一劍?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你的武功的確下降了,而且下降了很多!”


    於飛辰默然著,緩緩歎了口氣,道:“你們說的不錯,我與魔教一戰的傷勢並沒有痊愈,你們進來要我這條命吧。”


    正無常怪笑道:“我們怎會那麽幼稚?要取你的性命,並不需要進去的!”


    一句話說完,猛地一道陰沉遒勁的潛流湧了進來。於飛辰臉色一變:“陰風掌?”一把拖住世寧,避了開去。背後陰風驟起,又是一道掌力潛湧了過來。於飛辰大袖揮舞,也是一掌揮出。房中暖意大起,這一掌,竟仿佛烈火一般,將那刺骨的寒風盡皆燒散。但另一無常卻大笑道:“你判斷的沒錯,這家夥的功夫果然差了很多,都快擋不住我們的陰風掌了!”


    正無常怪笑道:“我們就這麽一掌一掌劈下去,看他能擋到什麽時候?反正有這間房子隔著,他的劍術縱然無敵,也傷不到我們!”


    四人一齊大笑,那森寒的掌風卻越來越勁,越來越厲!於飛辰的身形卻被帶得漸漸緩慢,一掌拍出,與陰風掌接在一起,他的身子不由一晃,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正無常大笑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且看我們四兄弟的聯手一擊!”


    強烈的嘯風之聲破空響起,於飛辰苦笑道:“本想傳了你絕世劍法再死的,但看來已不能夠了。你……”


    他話未說完,房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兩人的頭發上竟然迅速地凝出一層細細的冰屑來。世寧心中並不覺得害怕,隻是有些不舍。此人對他很好,他實在不舍得讓他死。


    嘯風之聲穿刺成巨大的旋風,在房屋中間爆開。於飛辰陡然一聲大喝,雙掌幻成幾千隻,一齊擊了出去。那旋風被掌勢壓住,發出一連串的悶吼聲,終於漸漸小了下去。於飛辰嘴角沁出一絲鮮血,但他緊咬著牙,並不出聲,眉宇間,露出一股悍厲之色,傲然道:“無常鬼,你再要相逼,我就要動用神劍了!”


    正無常冷笑道:“以你現在的傷勢,還能駕馭如此絕劍麽?何況……你不怕控製不住劍勢,傷了裏麵的小兄弟?”


    於飛辰不由一窒,掌風更形淩厲,吹得他身子飄搖不定。於飛辰神情一狠,夾手將世寧手中的舞陽劍奪了過來,低聲道:“我帶你衝出去!”


    世寧心中莫名地一緊,但卻不敢說什麽,緊緊地抱住了於飛辰的手臂。隻見他一提氣,突然,一股森寒宛如狂風一般揮過,詘心舍的周圍,竟然就此陷入一片宏闊的沉寂中。


    良久,這死寂突然消失,於飛辰的身體也鬆弛下來。他宛如大戰了一場,頹然地坐倒,手中緊緊抓著舞陽劍,似乎這柄劍,就是他唯一的支撐一般。


    世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試探著問道:“那些無常鬼呢?”


    於飛辰淡淡道:“死了!”


    世寧一呆,這麽凶惡的無常鬼,怎麽會突地就死掉呢?


    於飛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解釋道:“自然有人不想我早死,所以替我殺了他們。若不是我受了重傷,這些無常鬼又有哪個能擋得了我一劍?你先歇著吧,我去給你找些吃的。”


    世寧就覺眼前一花,於飛辰已經不見了。至於他是從透氣口出去的,還是穿牆走的,世寧一概沒有看清楚。這不由又讓他見識到了武功的神奇之處,也更堅定了學武的決心。


    但這銀發人還會回來麽?他會教自己麽?世寧忽然覺得一點信心都沒有。


    突然遇到絕世高人,突然要學絕世武功,這些神奇的事情,也許隻會發生在世蕃大哥身上,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吧。畢竟自己太平凡了,平凡得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但他心中還是存了個幻想,盼望著於飛辰真是要去買東西,一會就回來。所以他趴在透氣口上,眼巴巴地看著外麵。


    黃昏,夕陽正殘。


    陽光漸漸沉了下去。世寧一動不動地坐著,也許自己該做的,就隻是等待。


    詘心舍的門上突然響起了一陣篤篤的敲門聲。世寧心神一震,以為是於飛辰回來了,急忙爬了起來,搶到了門前。他跑得太快,頭咚的一聲撞到了門框上。


    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卻是喬羽。他的心中升起一陣失望,淡淡道:“你來做什麽。”


    喬羽嗤了一聲,道:“我聽說你被關起來了,所以偷偷跑過來看看你。你感激不感激我?”


    世寧漫應道:“感激,怎麽會不感激呢?”


    喬羽撇了撇嘴,道:“聽你的話語,還真是不識好人心呢。喂,差點忘了,剛才我過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你娘被吊了起來,說是管教兒子不嚴,要吊死。”


    世寧一聲怪叫,從地上躍了起來,雙拳轟然擊在了門板上。他又沒修習過武功,哪裏受得了?鮮血登時從指縫中沁了出來。世寧渾如不覺,大吼道:“你說什麽?”


    喬羽被他嚇了一跳,嗔道:“你怪叫些什麽?我聽下人說,好像你娘將過錯全都攬在自己身上,說是九彩靈雲是她打碎的,要替你償命。”


    世寧霍然又是一拳擊出。那堅實的房門竟然被他擊得一陣搖晃。他大叫道:“放我出去!”一麵呼喊,一麵一拳一拳猛擊著。鮮血點點濺出,世寧竟如絲毫不覺疼痛一般,轟擊不止。


    喬羽見他忽發狂勁,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後來見鮮血都順著門縫迸了出來,忍不住勸道:“這門如此厚實,刀都劈不開,你還是不要作踐自己了。”


    一句話提醒了世寧。他狂亂地左右尋找著,一把將那把舞陽劍攥在了手中。一瞬之間,他的心中竟然灌入了一股神聖感,全心全意虔誠地禱告道:“劍啊,你保佑我劈開房門,去救我的娘。我以後一定一輩子都帶著你,讓你揚名天下!”


    鏗然一聲,他的手按在崩簧上。一道森然的寒氣閃開,那柄劍悄無聲息地跳了出來。這時仔細觀看,劍刃黯淡無光,沒有絲毫奇處。但掌中感受著劍柄的冷氣,世寧忽然有了無比的信心,也許是他操縱著劍,也許是劍操縱著他,寒光陡然強烈了起來,他霍然一劍劈下!


    絕沒有半點聲息,但那劍已然透門而過,回歸劍鞘之中,仿佛並沒有動過一般。但那扇門,已經從中裂了開來!


    這柄劍的鋒利,更在他的想象之上!


    世寧顧不得欣喜,撲上來一把抓住喬羽的衣服,臉幾乎貼在她的鼻子上,大吼道:“我娘在哪裏?在哪裏!”


    喬羽被他嚇住了,臉色慘白,期期艾艾了許久,方才道:“在……在秋聲閣。”


    世寧一把將她推開,緊緊抱住舞陽劍,向南邊瘋跑了過去。


    背後喬羽被他推倒在地,小嘴扁了扁,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世寧已沒有時間顧她了。


    殘陽將落,景物森森。世寧幾乎竭盡了全力,向秋聲閣飛奔。幾個奴仆見到了,訝道:“六公子,你怎麽跑出來了?小心老爺知道了……”


    世寧也不跟他們廢話,“刷”的一聲舞陽劍出鞘,怒喝道:“滾開!”


    那幾個奴仆料不到一向唯唯諾諾的六公子竟然狠惡如此,見到明晃晃的寶劍,不由得一陣怪叫,抱頭鼠竄而去。


    世寧一聲冷笑,快步跑到了秋聲閣前。


    閣門緊閉,奇怪的是,閣前竟然一個守衛都沒有。但世寧已經顧不得想這麽多了,拔出舞陽劍,一劍就劈在了門上。


    閣門大開,世寧卻呆住了。


    鳳姨,他的母親,雙手縛著白練,懸吊在高處,看到世寧闖了進來,她的眼睛中有驚訝的神情。


    她的臉有些怒,也有些紅,她的衣衫有些淩亂,世蕃正慢慢地從她的身上爬下來。他的手仍然放在她胸前。


    世寧的身軀猛地繃緊,雙目迅速赤紅。舞陽劍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怒氣,冰寒觸覺迅速蔓延攀升,直至將整個秋聲閣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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