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鐵石愕然了。


    他被這連串的變化震驚。


    荀無咎與江玉樓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以荀府的顯赫聲威,江玉樓嫁了他,一定會非常幸福。


    他們兩人之間,本沒有辛鐵石的位置。


    但現在,卻亂成了一團,兩人終於再度兵戎相見。


    辛鐵石知道,這一次的決裂,隻怕真的是兩人從心底敵對的開始。


    為什麽會這樣?


    若華、若華!若是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辛鐵石痛苦地想。


    突然,山石中刮過了一陣狂風,江玉樓的身影仿佛被這股狂風卷著,倏然倒退回來。


    荀無咎大喜,臉上的淚也顧不得拭去,顫聲問道:“你……你終於回心轉意了麽?”


    江玉樓臉色冰冷,一言不發,雙目直直盯著狂風所來的方向。


    一陣大笑隨著狂風傳了過來:“荀賢侄,對待女人,你的手段可太差了!”


    荀無咎狂喜的眸子也立即冰冷,狂風倏然止息,顯出一個瘦削的身材來。


    雖瘦,但卻很高,尤其是一顆頭顱,比常人大了許多,加上長手長腳,看去宛如怪物一般。


    荀無咎真氣收束,沉聲道:“天行劍?”


    天行劍哈哈一笑,道:“正是老夫。你快快上來,磕兩個頭,拜我為師,我好教你幾招,管教這個魔教小妞立即拜服,隨便你怎麽擺布。”


    荀無咎聽他對江玉樓殊無半點敬意,眼中閃過一絲鬱怒,冷冷道:“你還敢呆在九華山上?”


    天行劍濃重的雙眉一軒,豪然道:“有什麽不敢的?老夫縱橫江湖幾十年,還沒見得怕了誰!”


    荀無咎打量了他一眼,道:“九華老人怕不怕?紅雲聖母你怕不怕?”


    一提到紅雲聖母,天行劍嘴角的肌肉忍不住一陣哆嗦,他本來慈祥的神色立即變得凶狠了起來:“廢話少說,今日你想拜師得拜,不想拜師也得拜!”


    他淩空一抓,玄火金晶化作漫漫紅流,聚成一條裂空抽動的晶火之帶,向江玉樓纏了過去。


    江玉樓體內失魂散的毒性還未盡解,碰上這詭異難測的玄火微塵劍,又如何能抵抗?她臉色蒼白如紙,銀牙輕咬,身子猝然一震!


    她性命交修的解憂刀,已發了出去!


    刀名解憂,人可無憂?


    江玉樓賴以成名,從不肯輕露的刀法,當然足有驚世駭俗之力。她的手才動,刀已飆射到了天行劍的眉尖!


    天行劍須眉皆動,大喝一聲:“好刀法!”


    這一口聲浪滾滾湧出,迫得解憂刀嗡嗡怒震,去勢不由得微微一窒。但這一刀用盡了江玉樓全身、全心的力量,又豈是一口真氣所能擋住的?


    聲如浪,刀如鷹,一刀貫音而入!


    天行劍一聲大叫,電光石火中身子猛地一讓,鮮血劈空飆出,這柄刀深嵌進了他的肩骨!


    他駭得臉色都變了,中了失魂散的江玉樓刀法尚且這麽淩厲,若是她真力完好,豈不是一刀就能要他的性命?他畏縮地看了江玉樓一眼,心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逃!


    但江玉樓身子軟軟跌倒,這一刀,已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天行劍心中暗呼僥幸,哈哈一聲大笑,將江玉樓擒在了手中。


    他自己也沒有想過,連番敗北之後,他的氣勢、精神已大不如前,才這麽容易中刀。


    ——若是以前縱橫天下的天行劍,這一刀又有幾成把握能傷得了他?


    荀無咎一聲低喝,半截柳月刀斜斜挑起,指向天行劍:“放開她!”


    天行劍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之色,他粗大的右手猛然掐住了江玉樓細嫩的脖子:“放下刀,否則我一用力……”


    他沒有說下去,但沒說完的話,卻更有威脅的力量。


    荀無咎臉色陣青陣白,他握著已斷成半截的柳月刀,就仿佛握著自己的生命,握著自己的榮耀。


    這本是他發誓絕不能離手的護身之器。


    天行劍冷笑,他的手上加了一分力氣。荀無咎的臉色立即變了,他再沒有半分遲疑,立即拋下手中的斷刀。


    天行劍哈哈大笑道:“好!乖侄兒,現在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


    荀無咎的身子立即繃緊!


    辛鐵石緩緩吸了一口氣,他告訴自己,要沉住氣。


    因為他隻有一次突襲的機會。他對禦風訣的掌握還很不熟練,雖然有青陽劍之助,但全力一招發出,能有多大威力,他殊無把握。麵對天行劍這樣的高手,也許,機會就隻有那麽一瞬!他要救這兩人,就必須不能莽撞,要冷靜地看清楚場中發生的一切,等待最好的時機。


    好在禦風訣的運轉並不會發出任何的聲息。


    天行劍狠聲道:“你不跪是不是?我隻要內息一吐,這個千嬌百媚的魔教妖女,可就立即會香銷玉殞了!”


    荀無咎眼神倏忽變化,天行劍冷冷道:“你不是說過,可以為她死麽?”他的手微微一抖,一粒玄火金晶劃上江玉樓的肌膚,立即,連串的血珠散了下來,立即被冷風吹幹。


    荀無咎再沒任何的猶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咚咚咚給天行劍叩了三個響頭。每一叩都鮮血淋漓。


    天行劍得意地狂笑著,聲音中盡是歡愉:“好侄兒,老夫知道你的心意。擇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老夫做證,讓你們完婚吧!”


    江玉樓一聲驚呼,卻迅速被天行劍窒住。


    荀無咎抬起頭來,滿臉都是驚喜:“這……這……”


    天行劍笑道:“你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麽?那邊就是山洞,你跟你的新娘子趕緊去吧!”


    他輕輕一推,將江玉樓送了過去。他的右手迅疾地在江玉樓肩頭穴道一點,將她的經脈封住,微笑道:“這樣就可以全你心意了。你可怎麽答謝老夫?”


    荀無咎喜形於色,一把將江玉樓抱住。


    江玉樓狠狠一個耳光摔在他臉上,怒道:“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一個畜生!”


    荀無咎嘶聲笑道:“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身!”


    天行劍讚道:“好小子,越來越合老夫的心意了!”


    荀無咎用力將江玉樓抱起,江玉樓情知不免,索性就放棄了掙紮,冷冷地注視著荀無咎。


    荀無咎的狂笑聲越來越高,猛然,江玉樓就聽到一個蚊蚋般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震響:“快跑下山,不要回來了!”


    她吃驚地抬頭,就見荀無咎正用力地向她笑著,但他的臉上,卻全是淚痕。一股大力橫撞了過來,解開她穴道的同時,將她遠遠向山下摔了出去。


    江玉樓隻來得及看到冷森森的光芒一閃,荀無咎合身向天行劍撲了過去!


    他用的是那截斷刀的刀尖,他用的是碧城十二的刀法。他的人化作一道飄轉的雲,托著刀尖暈成的一芒月影,向天行劍飛濺而去。


    天行劍發出一聲怒吼,玄火微塵劍宛如急瀑流出,向荀無咎迎了過去!


    但荀無咎竟然全不招架,刀光飄忽,繞開了微塵劍的劍尖,向天行劍的咽喉攻去。


    他用的,竟然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江玉樓一聲驚呼,天行劍更是駭然變色,哪裏還顧得上傷敵?急忙鬆開微塵劍,顧不得狼狽,一個驢打滾,向後逃開。


    隻聽嚓的一聲輕響,刀尖深深刺入了他的左肩,而微塵劍卻化作滿天細雨,盡皆嵌進了荀無咎的身體裏。


    一招之下,兩人皆傷,不同的是,荀無咎的傷勢更重,因為他本就沒想過躲避。


    天行劍臉上的驚懼之色好不容易褪盡,他一把抓住荀無咎,先是一陣耳光,幾乎將他打暈過去,接著,抓住他的脖子,獰笑著對江玉樓道:“你再不過來,我就殺了他!”


    荀無咎痛得幾乎暈了過去,他強忍著笑道:“她不會過來的,她又不愛我,怎麽會為我過來呢?”


    他本意是騙過天行劍,卻不意這句話觸動了心底最傷處,他幾乎將嘴唇咬得出血,也禁不住臉上的淚水滾落。


    顯然,痛的絕不隻是身上的傷。還有那心,無法許諾的心。


    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傻瓜,你這個樣子,我又怎麽能走得開?”


    荀無咎猛睜開眼睛,就見江玉樓正怔怔地看著他。她嘴角仍保持著那慵懶蕭疏的笑意,但眼中已有了淚光。


    他很想說她真蠢,為什麽放棄了他用生命為她求來的機會,而不立即逃走呢?但他並沒有說出來,愛或者不愛,現在都不重要了,荀無咎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已足夠。再不必有所求了。


    江玉樓撕下一塊裘衣,輕輕為荀無咎擦著臉上的血跡。兩人都是靜默無言。就連天行劍也似乎受了兩人的感染,沒有出手打斷他們。


    一時天地之間盡是靜謐,死一般的靜謐。


    辛鐵石一直沒有出手。荀無咎舍命搏殺天行劍,江玉樓去而複還,他有很多機會重創天行劍,但他卻一直沒有出手。


    因為他連最小的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他背上三大穴道,至陽、中樞、陽關同時中了重重的一指,將他全身的血脈都鎖住了。一個冷冷的聲音緊貼在他的耳朵上,低聲道:“小子,我要救我的好徒弟,隻好委屈你了。”


    辛鐵石一驚,荀無咎的武功傳自他的父親荀舞褐,那麽這背後之人隻可能是江玉樓的師父星烈長老了!


    魔教十長老中排名第三的天魔手星烈,竟也來到了九華麽?


    他的心沉了沉,這星烈也是師父的大對頭,此來定然大大不懷好意。


    刹那之間,辛鐵石腦中不禁靈光一閃:星烈長老武功極高,跟師父九華老人又是難解難分的仇敵,莫非凶手就是她?


    他下意識地想回過頭來,但穴道受製,卻是連一分力氣也施展不出來。


    星烈長老那冷森森的聲音仿佛響起在他的靈魂深處:“我徒弟這麽愛你,你這混賬王八蛋也該為她死一次才是!”說著,辛鐵石的身子陡然被一股大力摔起,破空向天行劍衝了過去!


    衣袂震風之聲峻急,天行劍吃了一驚,冷冽的目光一閃,待看清了是辛鐵石,心中一喜,玄火微塵劍展處,一蓬細雨般的劍氣向辛鐵石襲至。


    他有心想要擒住辛鐵石,以圖謀九華老人,所以這一劍旨在傷敵,不在殺人。但辛鐵石手中的青陽劍猝然閃過一陣霹靂一般的光華,刹那之間連削十三劍!


    劍劍芒生尺許,在空中組合成一朵豔豔狂花,淩空向天行劍罩了下去!


    辛鐵石的功夫本中正平和,但這一式劍法施展出來,卻是淩厲猝辣,大有血戰萬裏之勢。


    天行劍臉上閃過一陣驚駭之意,當機立斷,立棄微塵劍!他的另一隻手同時握拳,一拳擊了下!


    拳風激蕩,與青陽劍接在了一處,天行劍的拳頭一頓,倏忽之間,他手上的勁氣竟然消耗得幹幹淨淨,他的掌風也立時變得無聲無息。


    狂溢而出的點點微塵透過七道劍芒,向辛鐵石的手侵蝕而去。如果辛鐵石不撤劍,那麽這些天外微塵必定會將他的手臂攪碎,他的劍芒再淩厲也沒用了!


    這是天行劍的必殺絕技,本是他決戰九華老人的壓箱功夫,他絕沒想過被辛鐵石逼著施展出來!


    但辛鐵石竟然絕不閃避,他就仿佛是不知道微塵沾到手上會痛一般,手連劍芒一齊探入到了那蓬勃的微塵中!


    辛鐵石發出一聲大叫,劍芒倏然被微塵卷動,黯淡了下去。他的手鮮血迸散,幾乎已舉不起來了。但一道怒芒卻終於破塵而入,轟進了天行劍的胸口。


    天行劍絕沒想到辛鐵石竟然如此勇悍,為了傷他竟絕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這一時倏忽,劍芒裂體而入,登時也是重傷。


    他心中鬱怒之極,右手電般提起,聚起全身功力,向辛鐵石的胸口插下!


    突然,辛鐵石的身子筆直倒了下去,就在他的身後,升起了一個淡淡的人影。天行劍金剛行法般的一掌,就向這人影插了下去。


    那人影亦絕不躲閃,天行劍心中更怒,他絕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能擋得住他的全力一擊!


    隻聽一聲黯啞的聲音,這一掌結結實實擊在了人影身上,那人影巋然不動,天行劍卻怒吼一聲,急速抽掌、退身!


    他的手掌上血淋淋的,被刺出了一個個的細洞。傷口並不是特別大,但天行劍這樣的高手,竟然也痛得臉上不住抽搐。


    那人影淡淡道:“朽木真氣的滋味如何?”


    天行劍的瞳孔驟然收縮:“星烈?”


    那人影忽然發出了一聲尖銳而短促的笑聲:“你中了我的傀儡劍法,就應該知道是我了!”


    天行劍的臉色登時更為難看:“傀儡劍法?”


    他的頭猛然扭向辛鐵石,卻見辛鐵石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青色。宛如木一般的青色。他急忙低頭,就見被劍芒擊中的胸前竟沒有血流出來,隻有一道道濃綠色的、宛如樹木汁液一般的粘物。他大吃一驚,急忙封了傷處的穴道,但覺傷處周圍一片麻木,竟然沒有半點感覺。


    想起魔教十長老個個都是一身邪功,尤其是星烈長老的傀儡功,擊中人之後,勁氣立即封鎖全身經脈,肌肉血脈漸漸硬化,最終變成一塊鐵青色的木頭。除了星烈長老的獨門秘藥,再無物可解。


    一念及此,天行劍的心底不禁一片冰涼。他的目光移到了江玉樓的身上。


    星烈長老淡淡道:“你若是敢動一分一毫,我立即就殺死你!”


    天行劍不由得一窒。他的武功本略高於星烈,但先創於荀無咎,再創於辛鐵石,一身功力已失去了大半,哪裏還能與星烈相抗衡?


    他心計深沉之極,見形勢不妙,便一動不動。隻是辛鐵石身上的青色越來越濃,看在天行劍眼中,不禁又是沮喪,又是歡喜。沮喪的是,辛鐵石死後,就無法以之羞辱九華老人了;歡喜的是,這一下魔教與九華山的梁子可結大了,隻怕九華老人上天入地,都要殺了星烈。


    星烈的眼睛盯著荀無咎。她的眼睛中透出一泓碧色,有著說不出的妖異。


    荀無咎一挺身,將江玉樓護在了身後。


    隻有他,不知道這眼前縹緲的人影,乃是江玉樓的師父,是救她來的。


    荀無咎重傷之下,神智已有些恍惚,他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保護江玉樓!


    他手中緊緊握住那一截刀尖,全身都在戒備著。刀芒刺穿了他的手指,他一動不動。


    星烈冷冷道:“小子,你讓開了!”


    荀無咎嘶聲道:“想要我讓開,就先殺了我!”


    星烈目中碧光大盛:“小子,莫以為我怕了荀府!你對我乖徒兒的所作所為,殺你十次都不夠!”


    荀無咎厲聲道:“那你來殺就是了!”


    星烈怒道:“你真是找死!”她跨上一步,一截玉白的手掌從黑袍中伸出,點向荀無咎。荀無咎短促地狂笑了一聲,刀尖爆出了一串厲芒,向前迎去。


    這厲芒竟然絢爛無比,仿佛是荀無咎最後盛開的生命之花,足以照亮他這二十多年的生命。


    刀花淒美而狂豔,星烈長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悵惘,刹那間,她的殺意竟全都消磨,不忍心去觸動這抹狂悍而脆弱的刀花。


    就仿佛不願觸動荀無咎最後的傷心。


    於是她隻有退,疾退。


    荀無咎一刀迫退星烈長老,刀勢也立即衰退下來。他的全部精力都在這一刀中消耗殆盡,一口鮮血噴了出去。他的身子搖搖欲墜,但卻又頑強地站了起來。他的心中隻有一個意念:守住這一步,無論誰要逾越,都殺了他!


    江玉樓看著他,她的眼神中盡是歎息:“你……你又何必這樣?”


    慢慢地,荀無咎布滿鮮血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笑容,他的聲音仿佛是從沉淵中升起:“就讓我保護你一次,好麽?”


    江玉樓漠然。


    荀無咎緊緊握住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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