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不是九華老人,天行劍生平怕過誰?他冷哼一聲,單掌一揚,向來人拍了過去。他不欲久留,這一掌施展出了七成功力,但見烈風陣陣,旋繞成一團冷飆,疾衝而前。


    天行劍亦是當世絕頂高手,雖隻運七成功力,滿擬這一掌拍出,來人就算不傷,也必然會閃避。


    哪知那人竟然絲毫都不動,就連招架的意思都沒有。天行劍重重哼了一聲,當下不再留情,掌勢挑處,又加了一成勁氣。


    天行劍成名並不太早,但大小幾十戰,對手無一不是江湖有名的狠角。除了像九華老人、謝鉞、青陽真君、魔教長老這樣的武林耆宿,天行劍才認真對待外,其餘極少有人能讓他動用六成以上的功力。此時微恚出手,烈飆登時宛如龍卷一般隨手蕩出,化成狂怒的龍形,淩空炸開,轉瞬就衝到了來人麵前。


    隻聽那人冷冷道:“盧敖,你敢違抗誓言,向我動手麽?”


    此話一出,天行劍心神大震,左手忙不迭地揮出,正擊在右手手腕上,勁力摧發處,堪堪將這一招收回,他的身形動若脫兔,靜若山嶽,一雙眸子冷冷地盯住那人,聲音中竟然有些惶然:“你……你……”


    那人一襲紫色衣,上麵織了繁複的花紋,看去光華流動,雍容不可方物。


    來人赫然竟是一位女子。


    她長發如雲,用一朵紫色的曼陀羅花挽住,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高華。紫衣卻不是當時剪裁,而按照盛唐法度,纓絡流蘇,漫卷著層層雲綃,在一片紫氣中升騰著,映襯出那宛如天人的高華來。


    隻是輕紗宛如霧纈籠住了她的容貌,留下無限的悵然。


    雖然未見真容,但此人的風華已讓所有人窒息。


    月華似乎也不勝她的容光,悄然退卻,隻在雲中透出淡淡一線。微薄的雲影中,她的目光微微上挑,這世界仿佛隻是她指間凋零的花朵,隨時會零落為塵,隻值得一聲歎惋。


    這姿態成就了她傲人的冷豔,在慘淡的月光與燭火交映下,她就宛如丹山來鳳,在月華下展開燦爛的羽衣。


    那人淡淡道:“我隻是蒙住了麵,你就不認得我了麽?那想必你會認得這一招吧。”她袍袖斜引,一指斜斜指出,點向天行劍的意舍穴。


    這一招絕沒有任何的花哨,甚至她的指尖連一點內息都不含,但天行劍卻仿佛被斬了一刀般,狂吼一聲,向後劇退!


    黑白無常猝不及防,被撞得橫飛了出去。天行劍好不容易穩下腳步,他的臉上滿是驚駭:“是你!”


    紫衣女子傲然不答,她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柔笑,就見一位少女轉了出來,笑道:“天行劍,你還不至於老糊塗了吧,竟然連夫人都不認識了?”


    眾人就覺眼前一亮,這少女竟然有著絕不輸於紫衣女的清媚,隻是她沒有那麽冷漠,那麽驕傲,一張宜嗔宜喜的嬌靨輕輕銜著一抹微笑,就連吐屬也都那麽芬芳宜人。


    惟一奇怪的是,她的背上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裹。


    天行劍胸口起伏,緊緊盯著紫衣女子,臉色陰晴變化不定。他當年縱橫天下,幾乎未遇到對手。但就在他風頭最勁之時,卻被一位女子,以曼荼羅花枝為劍,一劍破了他最得意的秘招,隻好立下誓言,絕不向這人出手。


    此事絕無第三人知道,是以天行劍一聞此言,一見此招,立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再聽那少女說出“夫人”二字,哪還敢懷疑?


    實是當日一劍於他印象太過深刻,平平淡淡的一指,他號稱無敵的劍氣,竟然就支離破碎!他不服氣,再度比拚,但那人卻施展這同樣簡簡單單的一式,破盡他七十四式劍法!


    要知道每招劍法,都是他想盡辦法自上古秘笈中學來的,他曾用之打敗了多少敵人!


    天行劍心中驚懼之極,望著這神仙一般的女子,他再也不敢出手。


    這一幕,成了他傷心的傷,痛心的痛。他曾刻意去遺忘,遺忘到又以為自己是絕世高手、遺忘到他都不記得這人的容貌了,他心底的恐懼卻絲毫不減!


    恐懼再臨,天行劍巨靈一般的雙掌,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那少女傲然道:“別人或者懼你的巨靈掌,但我們夫人卻不怕!盧敖,夫人向你要一個人。”


    天行劍尚未從見到紫衣女子的驚駭中醒過來,隻顧死死盯著她,臉上神情變化不定,沒聽見那少女說些什麽。


    少女臉上閃過一陣怒意,大聲道:“盧敖!難道你想忤逆夫人?”


    盧敖身子一震,這才收回目光,掃了那少女一眼,道:“我隻立誓不對夫人出手,可沒說過要聽你們的話。”


    那少女道:“這麽說來,你是不想交人出來了?”


    盧敖道:“敗盧某的是夫人,不是你,你且滾開了。”


    那少女反而並不慍怒,笑道:“你知道我是誰麽?”


    盧敖淡淡道:“是誰都要滾開。”


    那少女點著自己的鼻尖,笑道:“好大的口氣,不知藏邊曼荼羅教的少主人是否也要滾開呢?”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無不悚然動容。就連辛鐵石,也是一驚。


    因為他已認出,那少女正是天葉穀中邂逅的璿兒,她怎麽會是曼荼羅教的少主呢?


    藏邊曼荼羅教地處雲南與西藏交界之處,神秘之極,從來不履中原。但中原中人談起此教名稱,卻無不駭然變色。隻因此教如神如魔,所修習武功妖異之極,傳說可百裏殺人,中者無不立死。其教主武功更是高到匪夷所思的境地,在曼荼羅教的根本重地設下一座大陣,傳說可幻化出人間四苦的生、老、病、死,入者則迷失其內,任其宰割,從無人能破。而且曼荼羅教睚眥必報,犯之者往往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是以中原武林中人談虎色變,聞之無不驚懼。


    盧敖聞言仔細瞧了璿兒一眼,臉上神色連變數變,喃喃道:“真像……真像……”


    他猛地一提真氣,眾人就覺一道狂風湧來,情不自禁地後退幾步,閃出好大的一塊空地來。


    天行劍一雙銳目仿佛雷電般覷著紫衣蒙麵女,厲聲道:“盧某當年在夫人手下敗得心服口服,但過了這麽多年,就算我想服,我的門人也不答應!正好我又練了幾手絕技,再向姬夫人討教一二!”


    說著,巨手反撩,倏忽之間,搭上了黑無常手中的哭喪棒。黑無常本能地聚勁回奪,天行劍也不管他,手輕輕一抖,將他連人帶棒淩空揮出,遙遙向紫衣女子指去。


    黑無常這下嚇得亡魂大冒,這等兩大高手決鬥,他夾在中間,吃那真氣一擠,哪裏還有命在?他急忙撒手,向一邊躲去。


    猛地一股大力自鋼棒的另一端傳了過來,就聽天行劍喝道:“夫人請出招!”


    那股大力一撞,黑無常虎口劇震,再也握不住鋼棒,手舞足蹈地向紫衣女撲了過去。天行劍手中哭喪棒一引,宛如毒龍一般貼著黑無常身後無聲無息掃了出去。


    黑無常心底痛罵天行劍陰狠毒辣,但那柄哭喪棒勁氣四溢,將他周身大穴一齊籠罩住,稍有不慎,立時便會喪命棒下。隻好咬牙運起全身內力,向紫衣女攻了過去。隻盼著紫衣女怕了他這橫衝直撞的勇氣,暫時退避三舍,那他就可以得保小命了。


    哪知紫衣女卻仍一動不動,仿佛就算黑無常與天行劍一齊聯手,也不值得她出手一般。


    黑無常心中一慌,想起江湖上關於曼荼羅教的種種傳言,不由得膽寒氣沮,手腳禁不住慢了一些。就在此時,眼前忽然彩光閃動,一張大網猛地當頭罩下。


    那網好大,黑無常一切招數都無用,被網了個結結實實,網一收,立即動彈不得。璿兒一手收網,笑道:“一個人打一個人,你可不能壞了規矩!”


    天行劍臉上變色,手一抖,鋼棒脫手,身子跟著向後飄出。他情知黑無常既然被俘,自己這出奇製勝的一招就未必能勝得了紫衣女。


    他眉頭一皺,頓時計上心頭,哈哈長笑道:“九華老兄,我這個未來的弟子,就要托你暫管了。”他勁氣一提,淩空將辛鐵石揮舞而起,向靈堂中擲了進去。


    他的巨靈掌勁力奇大,辛鐵石帶著呼呼風聲越過了層層人群,向靈台上砸了過去。大笑聲中,天行劍揚長而去。


    璿兒怒道:“好個不要臉的大俠!”手一抖,一截逍遙索從袖中飛出,向辛鐵石卷去。


    韋雪衣一聲冷笑,道:“什麽人都敢在九華山撒野!”他突然出劍,一劍向逍遙索上斬了下去。那逍遙索極為堅韌,這一劍斬下去,竟然未將它斬斷,反而讓它在劍身上纏了幾圈。


    君天烈大踏步上前,一把將逍遙索扯住,低喝道:“過來!”他手臂上的肌肉塊塊迸起,勁力狂濤般湧起,向璿兒席卷了過來。


    璿兒花容微變,跟著嫣然一笑,道:“過去就過去。”她身上的紅裙忽然張開,宛如一朵臨風的芙蓉,在君天烈大力牽扯下,淩空飛渡,向兩人飄去。身在空中,她的手忽然用力一甩,逍遙索脫手而出,直卷向君天烈。


    君天烈一聲低嘯,一拳震出。


    哪知逍遙索柔滑之極,拳風竟然無法將之震飛,反而急速嘯叫舞動,向他纏了過來。商赤鳳一鞭揮出,火蜮神鞭跟逍遙索交纏在一起,商赤鳳手一抖,靈鈞長袖卷出,逍遙索已同火蜮神鞭脫離,向璿兒拋了回去。


    璿兒揚手接過,讚道:“果然是九華門人,不貪,不躁,而且個個都是好本事。”


    她的笑容雖然燦爛無比,但眉毛彎彎的,卻笑的像是一隻小狐狸,一隻剛剛抓住四隻小雞的狐狸:“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已經中了我的毒?”


    這四隻小雞,自然就是靈均,君天烈,商赤鳳,韋雪衣了。


    靈均、君天烈、商赤鳳、韋雪衣臉上神色一點都不變,根本沒將璿兒的話放在心上。


    大凡武功修習到一定境界後,尋常的毒物已無法侵入,而且神功內視,一旦中毒,則立生朕兆,哪裏還要別人來提醒?


    璿兒臉上的笑容如春花競開:“四位大高手想必不會相信,那麽不妨看看這個。”


    她纖白的手張開,手心托了一隻小小的香爐。


    那香爐由樟榴雕成,圓滾滾的毫不起眼,上麵沒有什麽花紋,隻在香爐蓋上有個小小的鈕,雕成龍頭的形狀。圍繞著這個鈕,是七隻一樣大小的圓孔,也僅有米粒大。七股淡煙極為緩慢地自孔中升起,嫋騰在空中。


    淡煙細如遊絲,但絕不混雜,幾乎是筆直衝向天空,七股煙就是七種顏色,分呈赤、橙、黃、綠、藍、靛、紫,也都是淡淡的,宛如洇映在水中一般。


    璿兒瞟著靈均四人,微笑道:“你們聽說過七仙子的傳說麽?”


    他們顯然聽說過,因為商赤鳳的臉色不由自主地變了,而君天烈與韋雪衣的手都已握緊。


    璿兒悠然道:“傳說在苗疆中有一座彩虹山莊,莊裏有七位如花似玉的女莊主,她們絕不踏出莊門一步,也不允許外人進入山莊。某天一位少年偶然闖入,並與七莊主一見鍾情,就留在了莊裏。兩人極為恩愛,但一年年過去了,那少年終於忍受不了這種與世隔絕的苦悶生活,決心逃出去。七莊主發現之後,也沒有挽留,隻是送給他一個小小的香爐,說他若是想念她的時候,就點燃了。


    那少年入世一年,就又忍不住想回彩虹山莊,他再度來到苗疆,卻怎麽也找不到這座山莊了。他隻好娶妻生子,過起了平凡人的生活。隻有在每年他離開彩虹山莊的那天,他將這個小香爐取出來,點燃後靜靜地坐一會。香爐上一共有七個孔,每個孔下麵是一個小格子,分別盛放著不同顏色的香料。少年也不知道這香料是什麽名字,但聞著極為好受,這使他想起了彩虹山莊中的彩虹花,以及花一樣的七莊主。


    但他的妻子卻陷入深深的妒忌,因為她知道丈夫的心中永遠會有著彩虹一樣的一個女人。終於,有一天,他妻子再也忍受不了,衝過來想將香爐摔碎。但就在她拿起香爐的瞬間,香爐冒出的七種顏色的煙攪在一起,整個天地就在這瞬間破碎,他們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香煙交合的一刻,但他們卻感受到了大歡喜。


    香煙仍在不停地冒著,每一個聞到這股煙的人,都露出歡喜的笑容,靜止。整個村子、整座山,每個生長在這裏的人、每個經過這裏的人,都歡喜,寂靜,死去。他們的屍體永遠不會腐爛,他們會永遠體會著那份歡喜,以突然卻又漫長仿佛永恒的方式死去,直到風吹幹了他們的血肉。”


    她歎了口氣,道:“愛我,就不要離開我;如果離開,就不要再想念我;如果愛我但卻離開我,那就死在想念我的一刻……很美的傳說是不是?每個聽過這傳說的人都說彩虹莊主心太狠,竟然要殺死自己愛的人,但我想,她也許是太愛這個人了吧,才會精心為那個逃走的人配製出如此美麗的毒。”


    她小心地捧著那隻小香爐,道:“我得到它之後,才知道它的名字叫七支香爐,而它裏麵的香,乃是用懶龍血混合七種奇花異草製成的。七種花草我早就得到了,巧的是,前天剛好捕到了一隻懶龍,順便就將七支香做出來了。”


    她臉上的笑容嫵媚而得意,商赤鳳等人的表情卻難看之極。


    他們自然知道璿兒是從哪裏得到懶龍血的。


    璿兒看著他們的臉色,笑眯眯地歎了口氣,道:“據說這七支香乃是最慈悲的毒藥,因為每個聞到的人都會大歡喜,絕無半點痛苦。惟一不好的是,這香爐好沉啊,我都有些托不住了。”她笑吟吟地說著,手忽然一抽,那小小的香爐筆直地向下掉了去。


    璿兒眼中滿是促狹的笑。


    滿堂豪俠的臉色都變了!


    七支香每一支香都了無毒性,但若是七支混合,則立時就會成為追魂奪命的毒藥,而且一嗅即死,絕無半點搶救的餘地!璿兒如此做,那必因她已有抵禦之方,但九華山上的武林群俠,卻絕無一人能夠逃脫!


    這變化發生得太快,那麽多高手眼睜睜地看著香爐跌落,竟然沒一人來得及阻攔!


    商赤鳳急中生智,大叫道:“大師兄,紫氣東來,兩分!”


    靈均想都不想,水袖平平揮出,不帶起絲毫的風聲,堪堪之間,已然將那香爐卷在了其中。水佩雲衣功的勁力摧運,那香爐停滯在空中,爐中淡煙依舊筆直,絕無半點雜摻。


    眾人舒了口氣,紛紛擦了擦臉上的冷汗。


    商赤鳳禁不住笑道:“多虧當年師父當年教授勁力拿捏之法時,二師兄笑說學武功如烤燒餅,厚的地方要八分熟,薄的地方要兩分熟,我們此後就以幾分熟來區分內力的運用,這才及時告訴了大師兄,截下這七支香爐來。”


    璿兒盈盈笑道:“果然九華山的弟子就是不一樣,居然如此機敏。不過你可要托住了,倘若手抖了一分,那滿堂的人可都被你害死了……可千萬不要有風哦……”


    說著,她抬起手,做勢在唇邊一吹,隻聽“嗆”的一聲大響,堂上群豪竟然有一大半人寶劍出鞘,如臨大敵一般看著她。


    璿兒又是盈盈一笑,滿意地轉過身去。


    商赤鳳登時心中靈光一閃,大叫道:“我們上了她的當了!”


    旁邊一人尚還沒明白過來,問道:“什麽當?難道這七支香是假的?還是彩虹山莊的傳說是假的?”


    商赤鳳盯著璿兒的背影,咬牙道:“她故意將七支香傳入我們之手,就是利用七支香七股香煙絕不能混合的特性,要我們不能出手,好趁機搶走二師兄!”


    那人仍然有些莫名其妙,問道:“七支香隻是在靈均大哥手上,難道我們都是混飯吃的,不能攔下他們麽?”


    商赤鳳皺眉道:“蠢材!隻要一有打鬥,難免就會有掌風劍風,那又怎能保證不吹在七支香的煙上?卻又怎生去攔?”


    璿兒轉頭笑道:“答對了,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你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搶走他啦!”


    那人說錯了話,麵紅耳赤,強辯道:“不能打鬥又有什麽稀奇的?難道你還不出這間屋子麽?那時候我們就不怕香氣混合了,大家一擁而上,將你打成肉醬。”


    商赤鳳滿臉都是欣喜之色,道:“就是這麽辦!看你能逃到什麽地方!”


    璿兒的腳步禁不住停下,詫異地對那人道:“你究竟是個聰明人還是個蠢貨?”


    那人臉又是一紅,驕傲地將胸膛挺起,道:“我自然聰明了,要不別人怎會給我這個外號?”


    璿兒道:“什麽外號?”


    那人道:“鑽天猴!猴子豈非最聰明?”


    璿兒點頭笑道:“果然不錯,這個外號好之極。隻是要小心鑽得太高,可什麽都露出來了哦。不過誰能管那麽多呢?先搶到手再說!”她此時已走到了靈桌之前,辛鐵石被天行劍封住了穴道,就躺在了不遠處,當真伸手即可及。她隻答應紫衣女將辛鐵石搶出屋去,此後怎樣,那自然有紫衣女去頭痛,關她何事?


    璿兒越想越高興,手向辛鐵石抓了過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竟然抓了個空。


    璿兒詫異地轉頭望去,就見辛鐵石竟然已站了起來,有個人站在他身邊,豪笑道:“誰都不許搶這個人,他早已被我預定下了!”


    韋雪衣怒道:“金衣侯,要你來趟這渾水!”


    金衣侯緩緩將背上的大劍取了下來,笑道:“我不是來趟渾水的,我是來送禮的。”他悠然地看了辛鐵石一眼,道:“第三件禮物,就是七支香!”他手中的銀劍突然揮了出去,一股狂風掃過,那靜如垂索的七股香氣猛然被曳起,頓時亂蓬蓬地卷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堂上群豪臉上都是一片死般的蒼白,金衣侯淡淡道:“難道你們方才沒注意到,她從沒有點過這個小香爐?”


    別人盡皆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隻有商赤鳳皺著眉,思索著金衣侯的話。


    他說的沒錯,璿兒的確沒點過香爐,那隻不過是因為香爐一開始就是燃著的,這又有什麽不對麽?


    金衣侯看了商赤鳳一眼,道:“據說你是九華門下最有心計之人,你想出其中的緣由來了麽?”


    商赤鳳沉吟著,緩緩道:“你的意思是說,這香爐早就點燃了,而且是藏在她的身上?”


    這基本上來說是廢話,璿兒沒點過香爐,自然香爐早就被點著了。她本來沒將它捧在手中,那自然是藏在身上了。


    但無論金衣侯還是商赤鳳,都絕不像將這句話當作廢話。


    金衣侯道:“說下去。”


    商赤鳳道:“那麽說,這七股煙本來就混合在一起了?若它是七支香,那我們早就該沒命了!”


    金衣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你看,有誰死了麽?”


    沒有,一個都沒有。


    不是七支香的香,自然要不了人的性命。隻因人人聽過彩虹山莊的傳說,人人知道七支香爐是什麽樣子,甚至知道七支香要用懶龍血來調和,韋雪衣又確信璿兒的確取得過懶龍血,是以才相信了璿兒。


    滿口謊話騙不了別人,可怕的是十句真話中夾雜的一句謊話。


    彩虹山莊的傳說是真的,這也是如假包換的七支香爐,甚至連懶龍血都是真實情況,唯一假的就是,七支香爐中並沒有裝七支香。


    這就是要命的那句謊話。


    金衣侯轉頭向著璿兒道:“你不能不承認,第一殺手的稱號,絕不隻是劍大一些而已。”


    他的笑容很得意。


    無論是誰,揭破了這麽慎密的一個騙局,都會得意的。


    何況,這騙局騙過了天行劍,騙過了九華門人,騙過了堂中的所有豪客。金衣侯的確值得驕傲一番。


    然而,就在他看到璿兒的瞬間,他的笑容刹那間凝固了,就仿佛一池春水,突然凍結。


    金衣侯眼神變得呆滯無比,喃喃道:“我說過一句話麽?”


    他的神色因這劇烈的轉變而顯得有些滑稽,璿兒本有些怒意,此時也忍不住輕笑道:“什麽話?”


    她這淡淡一笑,金衣侯立即身子劇震,麵上肌肉隨著璿兒一顰一笑而動,竟似癡了一般。


    璿兒倒不以為忤,見他突然如此瘋癲,道:“你怎麽了?”


    金衣侯仿佛猶自無法從那震駭中驚醒過來,恍惚道:“美!太美了!世人都道我乃是第一殺手,但我十劍、千劍、萬劍都比不上姑娘一笑,我看這第一殺手的名號,應該躬讓給姑娘才是。”


    大凡年輕女子得到如此的讚美與瞻仰,隻怕再心喜也要裝出幾分薄怒與嬌嗔,但璿兒卻渾不在意,喜道:“是這樣笑還是這樣笑?”


    她含齒嫣然一笑,跟著微側身子,盈盈一笑。接著袖子輕掩丹唇,脈脈一笑,跟著如出穀黃鶯般嬌脆一笑,頃刻之間,連笑了十餘笑。


    狂者不損其媚,柔者不顯其弱。


    金衣侯目不轉睛地看著,突然一聲大叫,片片精亮的劍衣自銀衣劍上炸開,金衣侯身隨劍動,劍轉身舞,連連呼嘯聲中,就在靈堂上急舞了起來。


    這下不但是璿兒,連其餘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這小子又發什麽癲。


    金衣侯一套劍法舞完,方才住劍而立,讚道:“人言一笑傾城,想我大概是無城可傾,當此十餘笑,不狂舞一通劍術,哪裏能宣泄這股大美?”


    他突然麵容一肅,大步走到璿兒麵前,朗聲道:“我決定了,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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