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後,楊船回家的次數少了,但是他的氣色好起來。他的小說在省外一家雜誌發表了。他更像找回了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江小鷗和大家言談時,說起楊船用一種自豪的口吻說:“他就不是等閑之輩。”但是向白玉卻同情地說:“自古才子多風流。”


    有晚江小鷗值班,半夜被石竹花叫起來,說她腹痛得曆害。江小鷗給她做了檢查,像是淋病性盆腔炎。江小鷗讓她住院。石竹花說:“不行,不能讓皮匠知道。”江小鷗說他為什麽不能知道,石竹花囁嚅說她是到那種地方染的病。江小鷗恍然,想起高子林說過,石竹花去了OK廳當小姐。向白玉還說就她那樣還能當小姐。現在看來傳言是真。


    石竹花打了針,等護士走了,對江小鷗說:“你要看好你家那口子,別弄了病回來。”


    江小鷗笑說:“楊船不會到那種地方。”


    石竹花怪笑,說:“你問他隨風OK廳?”


    江小鷗狐疑,總覺得這名字在什麽地方見過。想了半天,想起和楊船散步時看見過的那個對江水發神的女子,她好像走進去的就是隨風OK廳


    石竹花出了大門,江小鷗聽到她喊皮匠開門的聲音。一會兒就聽到了大聲的吵鬧。皮匠好像還動了手,石竹花的哭聲混雜著數落聲,什麽跟著你倒黴,球本事沒有,房子都沒有之類。皮匠悶聲悶氣的聲音說給老子滾。


    江小鷗穿好衣服出去勸時,皮匠已經關了門。江小鷗一個人走在青衣巷,什麽聲音都停息了,剛才的吵鬧像是一個夢,寂靜的巷子沉沉地睡在夜裏。江小鷗好像被什麽壓迫著,卻又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麽,她回到值班室再也無法睡著。天剛亮,她就回了家,看楊船還在睡,臉上有一種幸福的光輝。江小鷗心裏才長舒一口氣,她給他做好了早餐,楊船還沒有醒。她看他一眼,想自己是不是過慮了,楊船怎麽會和小姐連在一起。就算認識,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吧。她下樓,買了菜回來。大家就在傳說石竹花跑了。向白玉說:“她天天畫得紅眉毛綠眼睛的,一看就是個*。”


    高子林說:“表麵上風光,實質上糟糕。逗她們玩玩還行,來真的,就不值了。”高子林看江小鷗臉色不好,關切地說:“讓楊船穿上工作服,像醫生那樣看看那些小姐,他就會回來了。”


    江小鷗不解地說:“他回來?”


    向白玉瞪了高子林一眼。高子林嗨嗨地笑說從外麵回來。


    向白玉說:“江小鷗多陪陪楊船。”


    江小鷗拉著向白玉問:“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向白玉說:“沒什麽,現在那些OK廳把男人教壞了。我盡量不讓高子林有單獨出去的機會。”


    高子林笑說:“你沒聽說嗎,某男人和他老婆一起散步,男人說他要方便一下。男人就用方便的十分鍾把小姐辦了,繼續和他老婆散步。”


    江小鷗歎氣,這世道真是變了。廉恥都沒了,你看那些小姐們一個個那還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阿青在前一陣還不看性病,可現在門診這種病多了。


    保健院的病房沒有修好之前,門診成了主打。性病成了保健院門診的平常事。小姐們在江邊撓首弄姿,男人們的錢流進她們包裏的同時,性病也種在了她們的體內。她們一律抹著鮮豔的口紅,扯著細細的眉毛,穿著很暴露的衣服,趾高氣揚地走過青衣巷。在她們眼裏,青衣巷太落後了,土得像她們沒有出來之前。她們到涼粉店裏吃涼粉,做出一副公主光臨貧民窟的樣子,但是涼粉店的老板娘,並不因她們的光顧而露出一絲笑臉,反而冷若冰霜。她們發牢騷,老板娘就板著臉,說髒得傷心的錢我還不要呢。小姐們慢慢知道老板娘的脾氣,進涼粉店就像進醫院,不敢張揚了。高子林看她們一夥一夥的地進保健院來,就和幾個男性職工站在院子兩邊,像到豬市看哪個好一樣,用猥褻的眼光看她們。她們瞬間的羞愧之後,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小姐們很鮮亮,或者說是男人的錢讓她們變得鮮亮,但是已經不知道廉恥二字。江小鷗有時候真想對她們說,這麽漂亮的人兒為什麽不幹淨地活著,為什麽不找一個人好好愛愛,可是她沒說,她尊重小姐們作為病員的隱私,甚至不讓厭惡在臉上表現出來,隻是回家後對楊船說,說她瞧不起她們。


    楊船說小姐們起到安定社會的作用,強奸犯少了。


    江小鷗問他還有沒有是非?


    楊船說你看那些小姐是不是都很快樂?


    江小鷗無力反駁,那些小姐好像並不為得性病而恐懼。她說:“不可能一直這樣,總會受到懲罰的,真的,天睜著眼。”


    楊船以輕鬆的調侃的口吻說是逗她玩的,他在收集素材。


    江小鷗有天回家,給楊船講了一個故事,上門診時,來了一個老女人,滿麵的滄桑,眼睛灰暗,從裏到外都是一種對生活的絕望。


    她站在診斷室的門口,膽怯地問:“性病能治好嗎?”我有點詫異。但還是認真地給她講了許多。看不出她的表情代表什麽含義,痛苦並不準確,用麻木更好些。她說她的女兒患了性病。


    幾天以後,她陪著女兒來到診室。那女子穿一身很舊很大的迷彩服,頭發淩亂,好像許多天沒梳過了。她雙手叉腰,兩腿分開一步一步地移著。她不停地*,她說她痛。我給她做了檢查,外陰長滿了惡心的尖銳濕疣,還有皰疹,爛的一塌糊塗,病情之重完全出乎意料。給她交待病情時,她卻說早知道了。


    她說她在深圳一家建築工地做體力活,為二千塊錢出賣自己一次,就懷了孕患了病,所有的錢都有送給了那些極具欺騙性的“性病專家”。病毒依然在她體內瘋狂地生長著,繁殖著,吞噬她作為人僅有的一點尊嚴。


    當她滿身瘡痍回到家鄉時,對此諱莫如深的父母,先是揶著藏著,不敢到正規醫院求治。在一些江湖庸醫的哄騙下,賣掉了家裏一年的糧食。當他們一貧如洗,精疲力竭的時候,哪還有人格與尊嚴。鄉親都知道她患了性病,都來看她的性病。


    老母親陪她來醫院時,她對生有些絕望了。老母親不知道該怨誰,她也不知道該怨誰。純粹一個枯老百姓,找誰去控訴?


    楊船聽完沉默半響,說聲愚昧啊。他站在窗前,心事重重,江小鷗看到她理想中的楊船,她從後背抱著他,說好久沒有一起散步了,走走。楊船卻說有事,就出去了。


    江小鷗想起向白玉和高子林閃爍其辭的話,心裏不了然,倒了紅酒自己喝起來,越喝越覺得應該去找楊船。她在院門口碰到向白玉,向白玉拉著她說話,問她保健院的大門修好之後開向青衣巷這個院門封不封。


    江小鷗說不封為好。但說過之後她又有些後悔,封與不封向白玉心裏有數。江小鷗看向白玉沉思的樣子問她的想法。向白玉說很猶豫。封了安全,說保健院位於哪兒,就可以說是位於濱河路。青衣巷實在是太老太舊太破,保健院從現在開始要騰飛了。再不想和青衣巷有什麽關係。


    江小鷗沒有心思聽她說下去,她要去看楊船。向白玉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鄭婆婆說封了不好,她不說就罷了,說過了心頭就有了顧忌。有些事也一樣,不知道的話,生活就像昨天一樣不會有什麽改變,可是知道了,心中就有了塊壘。”


    江小鷗含糊地應著,在向白玉的話語裏找不著北。


    向白玉的傳呼機響起來,她去辦公室回電話。


    江小鷗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要往哪兒走。皮匠收了攤子,搬個小凳子坐在街邊擇菜。江小鷗問石竹花有沒有消息。皮匠說沒有。皮匠把擇好的菜放在堆滿塑料酒瓶的桌子上。桌子已經沒有空隙,皮匠手一撥拉,推倒一些東西,弄出一塊地方,放了電炒鍋,開始煮麵。皮匠配調料時,躬著背繞開石竹花拉在兩邊牆頭上的吊床。江小鷗想到石竹花躺在吊床上唱《你怎麽舍得我難過》的情景,現在是皮匠難過了。皮匠煮好麵蹲在地上吃時,油膩的手打開放在角落裏的音箱,那首黃品源的《你怎麽舍得我難過》,就從那劣質的音箱裏流出來,“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皮匠邊吃邊哼。江小鷗的心就恍恍悠悠,想起她是要找楊船,但是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她踏著青衣巷有些年代的青石板,來來回回地走著。向白玉回家換了衣服,挎著個小包出來,看她還在青衣巷徘徊,就說一道走走。


    江小鷗就和精心打扮過的向白玉,在青衣巷老人探究的目光裏,出了青衣巷。兩人一路閑聊,說的都是點點和帆帆的學習。到了三江賓館,向白玉對江小鷗說她要去打牌,“要不要一起去。”江小鷗有些猶豫。向白玉說打工作牌,和司徒明遠。


    江小鷗說好像醉了,要回去。向白玉看她的臉,“果真喝了酒啊,瞧你臉紅的。隨風OK廳有個小姐甄葉梅。”


    向白玉看江小鷗停了一下,並沒有轉身,但是她相信她聽見了。向白玉知道楊船和那個甄葉梅的歌女也不是一天兩天,隻當他和其他圖新鮮快活的男人一樣玩過了,就完了。可是楊船沒有回頭的樣子,她就有些為江小鷗鳴不平了。


    江小鷗心裏疑惑,真葉梅假葉子,葉子這個名兒於她像一根刺。她想去隨風O


    K廳拔刺,可是如果楊船不在,是不是太過唐突,如果在,她又該如何麵對。這個時代給予男人太多的優待,這些遍地開花的OK廳,像雨後的筍子一樣冒出來,如果不是有那麽多的男人去捧場,那麽多的小姐何以生活。怪不得司徒有次半開玩笑地說:“這個時代對良家婦女是最大的嘲諷。”司徒會不會是嘲諷她,她在自己的邏輯裏,說會。她的心情就壞了,有人和她打招呼,走過了,她才看清是個熟人。她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改變主意,不去隨風,去司徒明遠家看向白玉他們打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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