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子林早早起了床,下廚房煮好了麵條,才叫向白玉起床。向白玉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沒見過你工作有那麽大的熱情。”高子林說:“開玩笑,革命軍隊培養出來的人,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向白玉看了看他穿的衣服,又從衣櫃裏取出一件毛衣讓他加上,說天池冷,高子林在向白玉額上碰了一下。向白玉諷刺說:“不知道姓什麽了,不就是當江小鷗的車夫嗎?”高子林說:“我知道我姓高,你也姓高。”看向白玉笑了,高子林才出了門。


    江小鷗已經在院子裏等他,江小鷗穿了一件黑白相間的方格子呢大衣,白淨的膚色越發地白了。高子林上了路常側過臉看她。江小鷗說:“開你的車,看什麽嘛,我臉上又沒寫字。”


    高子林說:“比有字還好看。”


    “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春天。”高子林又唱歌了。


    江小鷗說:“你就像麻雀,叫得討人嫌。不過有你一路不怕寂寞,你總能找到鬧的。”


    進入天池鄉境內,山越來越高,窄窄的鄉村公路,沿山穀走行,沿途還有背著背框趕場的農民,車開得慢了,江小鷗不停說小心小心。高子林不以為然,笑話一個接一個。快到天池鄉場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雪,江小鷗關閉了車窗,還是感覺到了冷。


    到衛生院已是十一點,江小鷗下車活動雙腳,發現已經凍木了。衛生院的華醫生,燒了一盆青杠炭火。江小鷗圍著火爐,說飯後才工作。高子林去集市買了紅苕,煨在火爐裏,紅苕的香氣飄出來,饞得高子林還沒熟就拿了吃。嘴裏不停地說好吃。挑了一塊熟的給江小鷗,讓華醫生也來一塊。


    華醫生搖頭說:“我家是農村的,還怕沒把這東西吃夠。江院長少吃一點,不然中午飯吃不下了。我們院長說了,江院長下來,肯定要好好招待。”


    江小鷗說:“不必了,我還不知道你們衛生院的情況,有錢的話還不如發給大家,好過年。中午就在你家吃點就行了。你說呢,高醫生?”


    高子林說:“江院長說了算。”


    華醫生出去了,一會兒回來說院長同意了,說江院長真是好人,很理解我們。


    飯後雪停了,雪下得不大,路上沒有濕透。她們先去調查產婦死亡的情況。華醫生帶路到位於鄉場後麵的山坡上,尋一戶李姓人家。遇到一個背了一大背柴禾的中年婦女正從山上走下來。華醫生上前問了,中年婦女指指旁邊的茅草屋。


    高子林問中年婦女:“這柴濕的能燒?”


    中年婦女沒有理他,眼光裏有一種敵視。


    華醫生說:“這是縣裏下來的高醫生。”


    中年婦女說:“穿得光鮮鮮的,我還以為是鄉幹部。你們來搞啥蠻?”


    華醫生說:“我們下來了解李家女兒死的情況。你媳婦生孩子的時候,記得要來醫院啊。”


    中年婦女說:“李家太慘了。你們去看吧,這世道哪兒有窮人說話的地方哦。”


    華醫生拉了江小鷗走,悄悄告訴江小鷗和高子林,中年女人因為地基的事和鄉裏的某幹部鬧得很僵。上訪無數次也沒個結果,她對所有的幹部模樣的人都懷恨。她們本村幹部讓村民不要理她,說她是刁民。”


    江小鷗和高子林心裏不了然,他們對此事無從說對與不對。這樣的事本來離他們很遠,現在一下麵對了,隻覺得中年婦女不是想象中的刁民模樣。她年紀不是很大,頭發白了許多,說話時中氣還很足,眼睛裏透著一絲精明。


    他們回頭看她,她已經背著山一樣的柴禾繼續往山下走去。他們一時間都沒有話。


    到了茅草屋前,華醫生站在門口喊李大爺。一個穿著軍棉襖的老年男人開了門,男人說華醫生啊,然後大聲叫老婆子出來,說有客人來。老婆子佝僂著身子,大概正在煮飯,一臉的煙灰,用手背在臉上一抹,劃出幾條黑線。男人笑了,高子林發現男人笑的時候,實際年齡就五十多歲的樣子,高子林遞給他一支煙,他接過反複看看,放在鼻子下聞聞,深吸了一口,放在耳朵背後夾著。老婆子一直看著他,尋求保護似的。她不知道這些人來做什麽,下意思地望了望她的豬圈。


    華醫生說:“大娘放心,我們這次不是來牽豬的。”


    老婆子笑得生澀。


    江小鷗說:“我們是縣裏的醫生。大娘,要過年了我們來看看你。順便了解你女兒的情況。”


    老婆子一下就哭了起來,“人都死了,你們找哪個?”


    華醫生解釋:“她們隻是調查她的死因。”


    老婆子拖長聲調,一聲接一聲幹嚎:“我的女兒,苦命的女兒,你死得好慘……狠心的女兒,你走了,你媽老子咋活哦。”


    男人眼也紅了,用袖子擦眼。男人說:“有啥調查的,沒錢上醫院,在家裏偷偷摸摸地生。接生婆說是橫倒來的,生了兩天都沒生下來,大人小孩都死了,可惜了這胎是個男的,看來是老天要絕我李家。認命啊老婆子,咋能抗得了天。”


    男人說話的時候,從裏屋裏伸出兩個小腦袋,慢慢地兩個三四歲的女孩子穿著髒兮兮的已經分辨不出色彩的衣服,怯生生地站在老婆子的旁邊,一個人牽一邊衣角。


    男人說:“女兒死了,本來是招的上門女婿,女婿見沒了人,就丟下兩個孩子跑了。老婆子一天一天地哭,人也駝了。”


    男人牽過女孩子,說:“政府要罰計劃生育款,就拿兩個娃娃去抵吧。”


    高子林說:“你們為什麽要生三個呢,實行計劃生育還不是為了讓你們生活能有改善嗎?”


    男人說:“你哪知道這山裏的情況,我本來就一個女兒,招了上門女婿。不生個兒子,李家絕後啊。”


    江小鷗說:“女兒也是後人,這不,害女兒又害了你們。你們兩老帶著這兩孩子怎麽過啊。”


    江小鷗撫摸兩個孩子凍得赤紅的臉蛋兒。


    老婆子搶過兩女孩藏在自己背後。警惕的眼光盯著江小鷗。


    男人說:“咋過,跟著我們喝湯。一隻羊是放,兩隻羊還是放。”


    江小鷗說:“養大簡單,可讀書呢?”


    男人嗨嗨一笑:“讀啥書哦,隻要能認錢就行。”


    江小鷗沒有言語,臨出門時,塞了五十元錢在老婆子手裏,讓她給女孩置點衣服。高子林也掏了錢,對男人說買點過年貨。


    大家出門一路沉重。


    高子林說:“如果有一天不小心發了財,我一定送這兩個女孩子讀書,別讓她們像她們父輩那樣愚昧。”


    華醫生說:“高醫生有這個心就是好人了。”


    江小鷗說:“上帝如果知道你替他做好事,說不定會保佑你發財。”


    就目前而言,其實這些都是空話。不過空話卻緩和了一些沉悶。在未來的夢裏讓自己高尚一點,仿佛真就高尚了。他們在回去的路上踩了一腳的黃泥,也沒聽誰報怨一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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