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璿走得很慢。夭紅的裙裾掃過花叢,就像是流雲漫過水天。


    郭敖並沒有催逼。這讓秋璿有些驚訝。華音閣是什麽地方,她自然非常清楚。三年前的郭敖,自然可以閑步於此處,但三年之後,華音閣的主人卻已經換了。那個人,絕不容任何人在他的領地上閑庭信步。


    那是否意味著,郭敖已經有了對付卓王孫的方法?


    秋璿眉峰輕鎖,美眸流轉,歎道:“你看這春光不好麽?”


    水路兩邊,花紅柳豔,江南的春色被煙雨籠著,淡淡的就像是美人剛描好的細眉,帶著含蓄的媚態,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溶入到這份春意中去。


    郭敖點了點頭。


    秋璿道:“這麽好的春光,為什麽你好好欣賞呢?你覺悟了劍心,應該沒有人再能阻擋你才是。”


    郭敖在一株高大的花樹前止步。


    風靜花猶落。他站在花影下,似乎不願打破這份寧靜,一時無言。


    秋璿道:“就算你不願逍遙紅塵,也不應該找我才是。你若想找個朋友,就應該找楊逸之,找崇軒,找柏雍。我們毫無瓜葛,你為什麽要找我?”


    “你總不該還認為,我們倆是兄妹?”


    郭敖淡淡道:“我從來就沒有這樣認為過。”


    秋璿的笑變得有些調侃:“或者,你還喜歡我?那你早應該死心的。”


    郭敖點頭:“我明白。”


    秋璿微微歎息一聲:“莫非你想找個仇人?那就該去找卓王孫才對。奪走你的一切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郭敖靜靜抬頭。樹的陰影籠罩在他身上,他全身像是染滿了綠意,將身心都溶入了那巨大的樹影中。


    “我最恨的人不是卓王孫,而是你。”


    秋璿訝然:“我?這怎麽可能?”


    郭敖緩緩折下了一根樹枝。翠綠色的露水還凝結在枝頭,它的生命卻注定消失:“我的一生曾行遍天下,卻不過可歸為三劍。”


    他伸出樹枝,平平一劍斬出。劍式極為簡單,一點花巧都沒有。但卻有一抹妖異的紅影倏然在樹枝後閃現,詭異無比地順著樹枝斬出的方向撲出,咻然一聲沒入了長空中。


    秋璿道:“飛血劍法,我見過好幾次了。”


    飛血劍法,乃是邪劍,以用劍人自身的血肉為力量,召喚血魔。中者血肉立被消蝕。此劍每次出現江湖,都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秋璿的目光追逐著那抹早就消失的紅影,輕歎道:“當年有一對兄弟,哥哥鍾成子是享譽武林的鑄劍大師,弟弟鍾石子卻默默無聞。這讓弟弟很不甘心,千方百計想超越哥哥。隨著鍾成子的劍越來越有名,鍾石子想出了一個奇招,就是以人為劍,打造出一把妖劍,擊敗哥哥所鑄的所有名劍。因此鍾石子就找了個根骨極好的小孩,用各種邪異方法淬煉他,好讓他能趕在鍾石子死之前,成為絕世的高手。這個小孩的武功雖然突飛猛進,但心靈卻遭到了極大的創傷,被埋進了惡魔的種子。有一天,那小孩逃出去,浪跡江湖,成為當時最負盛名的少年俠士。但惡魔的種子卻不斷在他心中生長發芽,終於,在三年前,他化身為魔,大開殺戒,幾乎顛覆了整個武林。”


    “這個小孩就是你。飛血劍法,就是你心中的魔障。影響你最深的,就是鍾石子傳給你的邪劍。”


    郭敖點點頭:“不錯。我心中有惡魔的種子。我也一直認為,這顆種子是鍾石子種下的。但經過三年的思索,我卻發現我錯了。這顆種子早已被另一個人種下。”


    他目光有些黯淡,一聲歎息,樹枝斜揮而出。


    如果說,剛才那一劍毫無花巧,這一劍卻如天女舞空,絢麗至極。枝上的花葉在山嵐中輕輕顫動,激起一串細小的水霧,每一滴,卻如張開了一枚空之水鏡,須彌芥子,已足以映出紅塵的萬種繁華。


    秋璿的目光動了動。


    這一招,出現於世上,絕不超過三次。


    這一招,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她怔怔地注視著劍光,眸中春水般的笑意漸漸冷卻,透出淡淡的悲傷。


    郭敖收劍,緩緩道:


    “這一招,叫鳳還巢。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眷屬。男子是號稱天下無敵的於長空,女子便是華音閣仲君姬雲裳。傳說他們兩人初識,便是因為這招鳳還巢。定情之時,姬雲裳告訴於長空,如果有一天他背叛她,她會用這招鳳還巢取他性命。兩人聯姻後,於長空成為華音閣的主人,開啟了華音閣如日中天的時代。這段因緣亦成為江湖上最完美的傳說,不斷流傳。然而,再美的傳說也敵不過命運。十三年前,這招鳳還巢,果然還是自姬雲裳手中施展出,刺入了於長空的胸口……”


    他不再說下去,隻靜靜看著秋璿。


    秋璿無言,眸子中似乎有澹蕩的波光。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道:“這兩個人,就是我的父親與母親。這一招鳳還巢,曾於嚴府水牢之中由我母親施展出來,殺了我父親。而你當時就在一旁。”


    她頓了頓,冷笑道:“是不是因為當時你認為我的父親亦是你的父親,才對這一劍印象如此深刻?”


    她春水般的眸子中也凝聚起一絲怒意。


    三年之前,正是郭敖當著華音閣眾人的麵,將這個秘密公諸於眾。


    ——是仲君弑殺了閣主,是姬雲裳殺了於長空。


    這個消息猶如平地驚雷,華音閣瞬間陷於內亂,姬雲裳亦帶著秋璿遠走邊陲。


    從那一刻起,她與母親再未交一言。不久後,她不辭而別,獨行千裏,終於又回到了華音閣。一別之後,音信渺茫。這些年來,她也曾試圖原諒自己的母親,想去曼荼羅陣尋她,卻終未能成行。


    而後,便傳來了永訣的消息。


    那一刻她失聲慟哭,卻再也無法挽回。


    這一劍,改變的不止是郭敖的人生,還改變了太多太多人。


    郭敖亦久久沉默。


    他出生富貴之門,卻不過是小妾所生,在太師府中的地位比奴仆高不了多少。他的母親懦弱無能,隻天天叮囑他要討大哥世蕃的歡心。他是庶出,沒有尊嚴,沒有地位,沒有庇護,沒有前景。他甚至知道,他的父親嚴太師,是個世人不齒的大奸臣。他的骨與血中,都是肮髒汙穢下賤的東西,沒有半分高貴。


    直到有一天,一位雖然落拓但卻武功極高的人找到他,告訴他,他不是大奸臣的兒子,他是當世第一高手於長空的兒子!他天生就該是劍神,他應該學習絕世的武功,成為人人敬仰的俠客!


    那一刻,他的門忽然被打開,熾烈的陽光讓他全身通透。


    他不惜冒著被大哥打死的危險,也要去尋找那人,學習他的絕世武功。但就在這時,這一招鳳還巢出現,他的絕世武功的夢幻,戛然而止。


    這一招劍法對他人生的改變,甚至更大於飛血劍法。


    如果於長空不死,如果於長空有時間將劍心全部傳給他,甚至將他帶入華音閣,不用漂泊於江湖,不用遇到惡魔般的鍾石子,他的人生將會怎樣?


    卻因這一劍而夭折。


    為此,他失望過、不甘過,痛恨過。後來無論姬雲裳對他多麽寬容,他都用血淋淋的殘刻來回報她。無論華音閣是否願意將他奉為主人,他都像個少年暴君般,在閣中胡作非為。但,這一切,又何嚐不是源於他童年時深深的烙痕?


    郭敖眸中的神光黯淡下來,眼中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因為他從秋璿臉上看到了同樣的悲傷。


    他輕輕歎息:“你以為,是因為我恨你的母親,才故意要用這一劍來羞辱你的麽?”


    秋璿不答。


    郭敖歎道:“你錯了。”


    “這一劍對我的影響,不是受劍之人,而是使劍之人。正是這個人改變了我的一生。”


    他的眉頭深深皺起,仿佛被銳利的東西刺中,帶來刻骨的痛,卻又有種釋然,似乎潛藏多年的愧疚說了出來,於是終得解脫。


    秋璿有些錯愕:“我母親?”


    姬雲裳?改變他最深的,竟然不是於長空,而是生命中恍惚而過的姬雲裳?


    若沒有於長空的囑托,姬雲裳根本不會看郭敖一眼。就算是有了囑托,在郭敖成年之前,姬雲裳和他也不過匆匆數麵。為何郭敖會認為,影響他最深的是姬雲裳?


    這怎麽可能?


    秋璿猶疑地注視著郭敖。


    她能看到,他的手在垂下的衣袖中用力握住,蒼白的指節和突起的筋絡緩緩繃緊。


    重出世的郭敖一直是那麽淡然,淡然到讓人覺得可怕。似乎喜怒哀樂似乎已不能再觸動他的心。唯有這一瞬間,時空仿佛突然逆轉,將他帶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那個恣意破壞的少年,卻在無人的角落裏,因恐懼與寂寞瑟瑟發抖。


    秋璿秀眉微微蹙起:“我明白了。你看到我母親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去跟一個人比較,那就是你的母親。”


    郭敖的身子一僵。


    秋璿:“我父親號稱武功天下無敵,所以我母親的武功也就顯得不那麽引人注目。但我卻知道,我母親的武功絕不下於父親。在很多人眼中,我母親在容貌、風采、武功、修養上幾乎是一個女子所能達到的極致。所以當她出現時,你便無法忘卻。而你的母親……”


    秋璿頓了頓,不忍說下去。


    郭敖笑了笑,笑容艱澀無比。的確不用多說。他的母親不過是大奸臣的一個妾室,隻會逆來順受,甚至不惜為了活下去,出賣自己的尊嚴。她的美貌隻能借助脂粉而存在,且日漸凋零;她的溫柔不過是剝離了尊嚴後的懦弱,在恐懼下忍辱求全。


    她的笑容,總是那麽慘淡、強顏歡笑。


    他曾經以為,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的,依附於男人存在,盡自己的努力去討男人的歡心。無論她們想獲得什麽,都需要別人的施舍。蒼白,脆弱,渺小,可憐,隻是富麗堂皇的地毯上的花邊,雖然美麗卻被人踐踏,無從躲避。


    但,那一劍,卻是一道光,讓他看到了另一種女人。


    強大,美麗,雍容,堅忍。


    那一刻,陰暗的水牢似乎都被這一劍照亮,他看到了畢生未見的光輝。


    也在那一刻,惡魔的種子真正埋進了他心底,再也無法擺脫,隻能無助地看著它越來越壯大,探入他的心底。


    它不住在他耳邊低語,血淋淋地提醒他:你看,這世界上有武功蓋世的俠客,有風華如神的女子,他們是存在的,但卻與你無關。你一出生,命運就已注定,下賤,汙穢,卑微,墮落。一切美好高尚的東西都不屬於你,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若你不甘心這樣的命運,就隻能出賣靈魂換取惡魔的力量,將那些人變得和你一樣汙穢!


    他掙紮著,他拚命地讓自己相信,他是於長空的兒子,是個俠客。他從鍾石子手下逃走後,遊俠江湖。不惜抱著寧芙兒跳下舍身崖,不惜為了道義約戰淩天宗,不惜為了初識的朋友遠走苗疆,不惜為了老人幼女千裏護鏢,不惜為了一句承諾進攻少林寺。


    因為,他是於長空的兒子,他是俠客。他不是奸臣與小妾的兒子,他不是惡魔。


    秋璿看著他,兩人一時無言。


    童年時心靈的創傷,會是多麽深重。他們都能體會到,水牢中的那個孩子的絕望。那一顆幼小的、敏感的心靈,多麽渴望能夠做一位俠客。但黑暗而汙濁的現實卻如惡鬼般附骨難去,無視他一切掙紮,要將他拖入罪惡的深淵。


    良久,郭敖緩緩抬起樹枝,演出第三招劍法。


    這招劍法,不需任何解釋。


    春水劍法中的第一式,冰河解凍。


    秋璿輕輕歎息,打破那難忍的沉默:“你對於無法覺悟春水劍心,一直耿耿於懷。”


    三年前,郭敖終於得以於長空之子的身份進入華音閣。那時,幾乎每一個人,都對這位來曆不明的閣主繼承人心存懷疑。華音閣,天下第一大派,閣主之位何等尊崇,本就不是以世襲製確定自己的主人。郭敖想要成為閣主,就必須證明自己。這時,秋璿將他帶入密室,將繼任華音閣主的鑰匙——春水劍譜擺在了他麵前。但他卻無法覺悟出劍心,施展出真正的春水劍法。而人中龍鳳的卓王孫,卻不靠劍譜,自行覺悟出了劍心。這幾乎摧毀了郭敖最後的信心,也促成了他的瘋狂。[1]


    春水劍法,是郭敖永恒的傷。


    “不。”郭敖緩緩道:“我的武功從來沒有天下無敵,有人強過我,我並不在意。但真正摧傷我的,是你。”


    秋璿隻能再度驚訝:“我?”


    郭敖:“我繼任華音閣主後的日子裏,我經常會從一個噩夢中醒來,那就是,我發現,我不是於長空的兒子。”


    那時候,他的血脈,幾乎已是他唯一的支柱。


    如果他不是於長空的孩子,汙穢的現實立即就會將他吞噬。因為他就隻能是奸臣跟小妾的孽種。


    注定墮落。


    那打馬江湖的夢想,那行俠仗義的熱血,那多年苦苦努力累積的聲望,全都化為泡影。


    郭敖抬頭,看著秋璿。


    秋璿忽然明白。因為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嫉妒,與刻骨的仇恨。


    那是一個饑餓的孩子,赤著腳,背著沉重的背簍,被凶狠的鞭子抽到泥溝裏,摔得滿身鮮血時,看到了疾馳而過的馬車上談笑自若的貴族公子的仇恨與嫉妒。


    那是不可調和的鴻溝,隻能一個死、一個生的仇恨。


    刹那間,秋璿明白了,郭敖為什麽那麽恨自己。


    她也明白了,三年前,郭敖為什麽殘忍地對待姬雲裳,對待步劍塵,也對待自己。因為他想讓所有的人都變成自己一樣。


    他化身為魔,不過是要擊碎那九層宮闕,讓那些居住些洞天福地裏的人們驚醒過來,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本來麵目。那時,他們就會被剝去一切高華、尊嚴、雍容,變得跟自己一樣痛苦,一樣汙穢。


    那樣,他的痛苦就不會再獨立特行。


    當我們痛苦時,我們需要一塊足夠遮蔽我們痛苦的廢墟。


    郭敖的廢墟,就是華音閣,是天下。


    秋璿,就是他惡魔的種子。


    秋璿,於長空與姬雲裳的女兒,華音閣的公主。那麽美麗,那麽高貴,那麽優雅。從出生那一天起,就無需沾染任何俗世紅塵,隻需盡情享用錦衣玉食,良辰美景。待青春來臨,隻要在海棠花樹下,執一杯琉璃盞微笑,就會邂逅天底下最美好的愛情。


    她像是一麵完美的鏡子,佇立在他的對麵,用通透如琉璃的光,照出他汙穢的影像。時時刻刻提醒他,他的出身是多麽低賤,他的命運宛如塵土。


    郭敖目中的暗彩旋轉,漸漸凝結成悲涼。他沉默地站在樹蔭中,注視著四月的華音閣中的鼎盛煙花,注視著自己曾經的輝煌,曾經的寂寞。


    “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覺得你很特別,卻總不知道為什麽。”


    “我曾以為我是嫉妒你、怨恨你,又或想占有你、得到你。後來我才明白,我其實是想取代你。”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


    三年前,他終於在惡魔的誘惑下瘋狂,忍不住想將那麵完美之鏡擊碎、染上和自已一樣的塵穢。於是,他幾乎強行侵犯她,隻差一點,就鑄成大錯。三年來,他都在深深的自責中度過,卻不知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歉意。


    他甚至不敢想象和她的重逢。


    沒想到,當真正站在她麵前,重提此事的時候,卻是如此釋然。


    “我曾經以為,占有你,就可以取代你。”


    “但我錯了。”


    “如今,我隻是,想要你幸福。”


    秋璿將目光轉開。


    這三劍,雖然不是戰鬥中施展出來,但其驚心動魄之處,絲毫不亞於一場惡鬥。郭敖的一生,是那麽的沉重、慘烈,令人隻看一眼,就幾乎窒息。


    她覺得心中一陣煩悶,不再想說下去,隻淡淡道:“你脅迫我,我怎會幸福?”


    郭敖笑了笑:“從出生以來,你的人生是那麽一帆風順。你要的一切都能如願,不需要去爭奪,不需要出賣尊嚴,亦不需要滿手鮮血。這讓你變得太過驕傲。驕傲到根本不願意去爭取,驕傲到認為一切人都會對你俯身以就,驕傲到就算嫉妒一個人,也拒絕承認她是自己的敵手。”


    “我讓你殺了她,就是讓你知道,命運雖然可以改變,但一定要爭。不惜將靈魂出賣給魔鬼,不惜雙手染滿鮮血。”


    他從陰影中轉過身來,眸中星雲般的光影傾注在秋璿身上。


    “你全可以把我當作魔鬼,以命運之名,許給你幸福的契約。”


    秋璿忽然感覺臉上的笑有些僵硬。


    她需要這樣的契約嗎?


    在愛情的戰場上拚得你死我活,去贏得一個男人?


    秋璿眼波沉了沉。不由轉向了那個沉睡的女子。


    她感到一陣好笑,她為什麽要爭?


    她笑了:“你既然知道我這麽驕傲,那為什麽非要認為我必須要嫁給卓王孫不可?你說對了一件事,我跟你有很多不同,這的確來源於我們的父母。我有天下無敵的父親,所以我就在想,就算我將武功修習得再高,又有什麽用呢?我有風儀天下無雙的母親,所以我就在想,我就算再美麗、再優雅,又有什麽用呢?我的父母並不幸福。武功無敵,風儀無雙,在你看來是無上的榮耀,在我看來,卻是無法打破的桎梏。如果他們不那麽優秀,說不定就會更幸福一些。”


    郭敖沉默。


    會不會是這樣?他不知道。也許是吧。太優秀的人,優秀往往會成為一棵刺,刺傷了別人,也刺傷了自己。


    秋璿笑容轉冷,冷得也像是一根刺。


    “我的父母給我留下的財富,也許遠遠超過你的想象,甚至也超過了任何一個人的想象。我若說,我能在一夜之間令華音閣易主,你相信不相信?”


    郭敖沉默著,慢慢點頭。


    他不能不相信。於長空與姬雲裳都是驚才絕豔的人,秋璿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很難相信他們在臨死前,不為她好好安排。


    秋璿笑得有些譏刺:“但華音閣主有什麽好?整天板著個臉,跟牛鬼蛇神打不完的交道。一不小心被別人打敗了,就會落下天大的罵名。就算真的天下無敵又怎樣?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愛不了自己想愛的人,又有什麽意義?”


    她冷笑。


    “卓王孫?天下人都當他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卻不以為然。他自命天下無敵,卻連愛一個人的勇氣也沒有;他自認計謀無雙,卻看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說到底,和那些為了力量放棄靈魂的人有什麽兩樣?我為什麽要和別的女人搶他?我為什麽要哭著喊著求著嫁給他?他願意做閣主,我就讓他暫時幫我看管華音閣。等有一天他被人打敗了,我就將他一腳踢開。你大概不知道,我心目中,他不過是招之即去,揮之即來的奴隸罷了!”


    郭敖沉默。


    這段話實在驚天動地,當今武林中,還沒有人敢這樣評價卓王孫。


    但,這才是秋璿。才是那個獨立特行,無拘無束的秋璿。她本該是王母苑囿中的夭桃,不該落入紅塵是非,更不該停留在任何人身邊。


    華音閣,是天下最大的是非之地。卓王孫,是天下最大的是非之人。


    郭敖沉吟良久,一字字道:“真的?”


    秋璿卻笑了:“假的!”


    她的笑容甜美,卻又帶著某種危險的魅惑:“卓王孫武功天下第一,文采風流天下第一,智謀術算天下第一,我怎麽可能將他當成是奴隸?”


    郭敖凝視著她。距離這麽近,他卻看不清她。也許,天下並沒有一個人能看清她。


    相思不能,卓王孫也不能。


    那她又為何要留戀在這是非之地?沉醉海棠花下,不問凡塵,是否便是她對自己的放逐?


    年華空逝。


    他又怎能看著她有這樣的命運——


    [1]詳見《武林客棧·星漣卷》。郭敖生平參見《舞陽風雲錄》《武林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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