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和皇帝,他們都已經開始懷疑……透過馮懷恩事件,他們開始懷疑自己了!開始疑心三皇子和四皇子!


    皇太後依舊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她,那雙眸中射出的銳利光芒,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太後微微地歎息,拉過她的手道:“皇後,哀家知道,你和你的父親都十分忠於皇上。哀家這身子撐不了多久了,哀家希望,你能用心服侍在皇帝身邊,時刻規勸他,輔佐他成為千古一帝。你能做到麽?”


    上官璃的手指抖了抖。最終她跪了下來:“兒媳遵從母後的吩咐。”


    太後輕一點頭,道:“你留在這兒服侍哀家吧。皇帝還在外頭跪著?讓他退下吧,哀家不想見他。”


    拓跋弘失魂落魄地出了長樂宮,獨留上官皇後一人在裏頭伺候太後。他隨後想要回建章宮召見那群吵著要立東宮的臣子們,抬腳走了幾步,又煩悶地駐足。最終他命擺駕玉照宮。


    林媛早已得知朝堂上的紛爭。若說拓跋弘為此事動了怒的話,林媛就是身處其中、命運如浮萍一般飄搖的可憐人。五皇子崛起勢不可擋,她親生的六皇子早被推進了犄角旮旯裏。甚至,因為六皇子性情安靜,朝堂上支持五皇子的臣子們以此為由,攻殲六皇子“靜謐孱弱”、“頹廢無能”。


    如此一個謬論橫空出世——凡是安靜不吵不鬧的小孩子,都是沒出息的表現。


    六皇子在儒學上優於五皇子的好成績,被人視而不見。


    拓跋弘來玉照宮尋林媛,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他對林媛從來都是交心的,絲毫不避諱朝堂政事,攬著她的臂膀與她歎道:“在朕心裏,琪琪才是天資聰穎、最合適那個位子的人。然而百官大多迷信鬼神,對天降靈石深信不疑,朕也無可奈何啊。他們上奏進諫,要朕在端午節之時就立即冊立東宮……媛兒,你說此事該如何是好啊!”


    靈石麽?林媛心內嗤笑。這種把戲竟也能登大雅之堂!


    “朕也想將他們統統貶斥了,可又要顧及西梁……”拓跋弘愁眉苦臉:“媛兒,你有所不知,若文武百官隻是信奉神佛、被靈石蒙蔽也就罷了,可那所謂的靈石……朕揣度著,那八成是馮懷恩編出來的瞎話,為了扶持五皇子不擇手段!要緊的不是靈石,而是西梁啊!馮懷恩此舉,麵上以靈石來蒙騙眾人,實則是以武將兵權相要挾。若朕不肯立五皇子,西梁立即就會失去忠心,甚至叛逆!”


    “這些臣子們都是野心勃勃之輩。五皇子今年還不滿五歲,他們急著扶持,不過是貪圖將來的從龍之功。曆朝曆代都是如此,朕也不能免俗。而且他們還挑了好時候,西梁王屍骨未寒,朕不看僧麵看佛麵,再怎樣動怒,都不好去貶斥西梁舊部!”


    拓跋弘越說越怒,他甚至覺得,那死了的西梁王怕是都參與了這一出謀算。他剛一病逝,馮懷恩一眾部將們就挑起儲位之爭,馮懷恩等人可都是他曾經的心腹,他們這樣做,莫不是西梁王生前授意。


    “亂臣賊子,其心當誅。”林媛沉默了半晌,低低吐出八個字,倒是把拓跋弘驚了一驚。


    她抬頭迎著皇帝雙眸,突地落下淚來,淚水劃過蒼白無一絲血色的麵龐,看著額外可憐:“皇上,臣妾是內宮婦人,哪裏懂得這些。隻是,臣妾同時也是六皇子的生母啊!如今趙王不過十來歲,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是四五歲的娃娃,臣妾不敢有奪嫡野心,臣妾隻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孩子,才這麽小,就要卷入儲君的紛爭。”


    拓跋弘一時心軟了,回身將琪琪也攬進了懷裏,安慰道:“媛兒,你別怕。朝中有人攻殲六皇子,說他不是個合適的繼承人,這些言論朕都有耳聞!你放心,在朕心裏,琪琪才是大秦國最優秀的皇子,他天資聰穎、懂事能幹,這些朕都看在眼裏!他們想要越過朕捧了五皇子做東宮,朕和太後都不會輕易應允的!”


    因著政事繁忙,皇帝很快離去了。林媛懷裏抱著琪琪,兩人一同縮在床榻角落裏。


    “琪琪,你想當皇帝麽?”她輕輕地問。


    拓跋琪的小手抓住了她枯瘦的手指,而後用力點頭:“想!不是因為想當皇帝,而是不想死!我知道,我和哥哥們,我們當中隻有一個人會做皇帝,但是其餘的人失去了皇位,也不可能有資格好好活著。”


    林媛閉上了眼睛。她已經累了,曾經的野心,早已隨風而逝。


    她也隻想活下去而已。


    ***


    因著五皇子之事,皇帝很快冷落了五皇子的生母溫婕妤。隨後他倒是日日進出玉照宮來探望林媛,憐惜她重病之身,親子又遭人詬病。


    林媛心裏清楚,皇帝口口聲聲道不會立東宮,甚至放言道最屬意六皇子,就算要立也是立六皇子,然而這些都不過是哄女人的鬼話罷了。


    這一次眾人擁立五皇子和上一次顯然不同。上一次不過是些文臣們附和雲昭儀,如今,卻是西梁眾將士以靈石為由支持五皇子。


    若是實在沒辦法駁斥群臣,或者這種駁斥的代價太大,拓跋弘或許真的會順從。


    而且不同於賢德有虧、學業無成的趙王,五皇子本就是個很討他喜歡的孩子。


    果然,四月二十五日,扇玉和王太妃、郡主去了建章宮麵聖辭別,漏夜離開了皇宮。而第二日的黎明,皇帝頒旨,傳召所有皇子上朝聽政,令群臣商議選出東宮之位。


    林媛不知建章宮中的扇玉說了什麽。在二十五日的傍晚,扇玉曾來玉照宮裏拜見她,和她辭別道:“林娘娘,願您保重。”


    林媛病得下不來床,麵龐瘦削黯淡,形容枯槁。她盯著麵前一別經年的女孩子——雖然隻有十三歲,個頭也矮,梳了婦人發髻的扇玉看起來卻真有幾分帝姬與王妃的架勢了。她端然稽首,雙手交疊握在朱紅色的朝服袖擺中,容色清麗而高貴。


    “王妃,你長大了。”林媛喑啞地說著,旋即苦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鳳凰的影子……可惜我活不久了,保重二字,本宮還給你。”


    “娘娘說笑了。”扇玉展顏輕笑:“若娘娘您真的病危瀕死了,就不會坐在這裏與我閑話了。林娘娘,難道我不夠了解您麽?您才是會活得很久呢,區區奇毒,哪裏奈何得了您?兒臣遠去西梁,在此叩謝林娘娘當年的襄助之恩,也懇求林娘娘,日後多多照拂兒臣,照拂西梁。”


    林媛聽著嗤笑一聲:“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倒是我,總是在低估你。”


    扇玉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隨後她近前一步,再次跪下道:“娘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我一無所有,出嫁後丈夫又是那個樣子……可能將來我們會站在對立的兩麵,但娘娘,求您原諒我。我隻是為了拿回我應得的,我是大秦國的長帝姬……”


    林媛定定瞧著她。


    扇玉喘息了起來,不敢看她的眼睛。最終她起身離去,低聲細語道:“我要走了,或許我日後還會回來。娘娘,其實您現在最該對付的不是五皇子,而是上官皇後。皇後,她的父親可是上官越,她還有兩位嫡子呢……”


    她的聲色終於細不可聞。她退下後,琪琪舉著一塊蔗糖從暖閣裏跑出來,爬上了林媛的床榻:“娘,剛才那個,就是我大姐姐?她和寧姐姐的容貌有點像,神色卻大不相同呢。”


    “是啊,很不一樣。”林媛扯唇輕笑:“長寧是一位真正嬌貴的帝姬,然而她,並不是。”


    扇玉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玉照宮見自己這個舊友,無非是有事相求。


    林媛病得頭暈,眼睛卻仍是尖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扇玉腰間的那塊不同尋常的墨玉珮。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不是玉佩,而是西梁的虎符,能夠調動西梁王馭下的全部兵馬。


    西梁王那病和他兒子的一樣,心髒衰弱。在他最後的時光裏,病情一定十分嚴重,而扇玉在兩月前啟程進京,那個時候,她就早已拿到了虎符。最後西梁王病重不能理事,調動馮懷恩等將領的人,估摸並不是西梁王,而是懷恪長帝姬。


    馮懷恩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從她的命令。


    似乎直到這個時候,林媛才恍然明白,她當年堅持要求得一個富庶的城池做湯沐邑的原因。


    一個胸懷大誌的皇子,將來奪嫡是很需要封地的支持的,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扇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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