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在建章宮裏跪到了半夜,拓跋弘亦氣得半宿沒睡。他雖然最看重六皇子,但趙王身為長子,在他心裏一直是儲君的人選之一。


    如今這孩子已經十歲了,文韜武略都無一出眾,如今竟還虧了德行,在親妹妹死後落井下石說風涼話!


    拓跋弘深感失望,心神疲累之際並沒有懲處趙王,隻是揮手讓他退下道“好自為之”。


    趙王失魂落魄地出了建章宮。


    彼時林媛還在長信宮裏與皇後商議殿選的事宜。


    有內監進屋稟報了趙王之事,林媛聽了,一雙好看的秀眉微微挑起,朝皇後道:“皇後娘娘,趙王殿下實在太過分了,怨不得皇上大動肝火。您是趙王殿下的嫡母,趙王如今變成這副無賢無德的樣子,莫不是幼年喪母的緣故,您日後可要好好管教他。”


    林媛一壁說著,一壁眉眼帶笑地觀賞著皇後的神色。


    令趙王失去父親歡心的正是林媛的手段。她自己是有孩子的人,若非逼不得已,她不會對一個十歲的孩子動手。


    但現在她就是被逼得不得不動手。


    宮裏所有的人都不是簡單角色,包括年幼的孩子,這一點她從來都知道。趙王雖然自小被他生母寵壞,沒什麽城府心機,但卻不缺乏野心。


    最初讓林媛對趙王心生憤怒的,是她發現趙王經常私底下欺辱她的琪琪。其實也算不上欺辱吧,隻是小孩子之間的矛盾而已——指使人扯壞琪琪的風箏、帶著琪琪玩蹴鞠球卻故意將球踢到琪琪頭上、冬天裏玩雪裝作不小心將一捧冰渣子都倒在琪琪衣領裏頭,諸如此類。


    拓跋琪小朋友身邊永遠跟著一大批乳母仆從,所以每一次就算趙王玩得過火,四周人都會上去護著,從沒造成什麽嚴重後果。


    林媛心裏也明白,趙王是個孩子,他七歲的時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娘被父親處死,如今五皇子、六皇子出生後,父親越發地偏愛這幾個弟弟。小孩子的嫉妒心比女人可嚴重多了。趙王這幅樣子,外人看了還會覺得他很可憐。


    連拓跋琪小朋友都看得開,他對林媛說他大哥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小打小鬧地欺負人是因為心裏難受。而換個角度來看,趙王越過分,越證明了父親對待他們幾個孩子有多麽偏心,他該高興自己得到父親的偏寵。


    但林媛不這麽看。她告訴小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孩子又怎麽樣?小時候欺負人,長大了變本加厲。


    她早就開始討厭趙王了。


    而真正促使林媛決心用從前對付嬪妃的手段來對付趙王,還是因為淑嘉帝姬的死。


    趙王說出那句不該說的話,並不隻是沒出息不懂事。他已經十歲了,漸漸也學會了宮廷中的肮髒手段,他說那句話是有目的的。


    當時,淑嘉帝姬新喪,上官皇後前去長樂宮跪著向太後請罪,說自己身為淑嘉的嫡母卻沒有好好照顧淑嘉。


    太後自然不會無理苛責皇後。婆媳兩個坐了一會子,皇後起身告辭,在長樂宮的前院裏遇到了還未完全病愈的趙王。


    十歲的趙王總算比他七歲那年聰明了很多,於是他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思考。他看出來了上官皇後和林媛、趙昭儀之間的戰爭,也看出來了皇後想要利用淑嘉的死打壓趙昭儀,他對淑嘉落井下石就是為了奉承上官皇後。


    在宮廷殘酷的殺戮中,他身為一個失去生母和養母的孩子,選擇投奔上官皇後。


    林媛很快得知這個消息。她和上官璃不死不休,自然無法容忍趙王的選擇。


    滿宮裏隻有趙王是個無主的皇子。對於上官皇後來說,她親生的兩位嫡皇子不能繼承皇位……若將算盤打到趙王身上,推舉他為儲君的話,亦是一盤好棋。


    趙王一個小小的動作,讓林媛看到了無盡的危機。


    既然敢加入這場遊戲,就要遵守規則玩下去。林媛可不會因為他是小孩子就高抬貴手,他不是孩子,他是自己的敵人!


    此時的林媛將目光盯在上官璃身上。她想從對方的神色上挖掘出有關此事的更多的東西。


    上官璃端了一盞雲峰茶來喝,麵上並無波瀾,朝林媛淡笑道:“昭儀,你方才也說過了,本宮才是這宮裏所有孩子的嫡母。”


    答非所問。


    卻讓林媛怒火中燒又發作不得。


    她扯了個笑,起身道:“殿選的事兒,其實也沒什麽好商議的,一切都憑皇後娘娘吩咐。臣妾在這裏叨擾了許久,該告辭了。”


    上官璃端茶送客,在她身後道:“你昨日向皇帝奏請之事,本宮也認同。扇玉這孩子,你實在該早點將她嫁出去了。”


    林媛身形一頓,隨即恭敬行禮告退。


    “連上官皇後都希望扇玉早日出嫁。”林媛回宮後,頗為嘲諷地對初雪幾個談論起這件事:“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再次向皇帝請命要扇玉早嫁呢?”


    林媛希望扇玉早點離開,沒想到上官皇後也是這麽想的。


    “皇後已經開始忌憚這位皇長女了。”初雪低低道:“娘娘,皇長女早日離宮對誰都好。這麽些年她雖然幫著咱們,但她性格倔強心狠,如今已經隱隱能看出包藏的禍心。她是一個危險的人,咱們不知她今後會做出什麽事情,早日送走才是上策。”


    “就怕她不願意走。”林媛皺起眉頭:“她想做的事都會做到。我至今都不明白她自請嫁給西梁世子,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心思。但她好似對陝北重鎮的湯沐邑很在乎,我還是早日把這事兒給她辦了。”


    皇帝今日下了旨將邯鄲城賜予扇玉為湯沐邑。


    這是一個驚喜。當初答應了扇玉要給她一個大城做封地,然而邯鄲卻是中原五大都之一,豈是尋常的城池能相較的?


    希望扇玉能喜歡,將來不求她幫忙,至少別和自己作對。


    幾日之後就是秀女大選。


    皇家選秀,並不隻是為了給皇帝選妃。皇室中所有的親王、郡王們,若是需要王妃侍妾,都可以在選秀時向皇帝請旨,皇帝也會常常將秀女賜給皇室子弟。


    這一次的秀女本有一百多名,三折騰兩折騰隻剩五六十。許多皇族公子對此嚴重不滿。


    這個時候,修得斷斷續續的交泰殿剛修好投入使用。拓跋弘由皇後陪著出現在主殿上席的時候,麵色並不好看,雙眼下頭還有淤青。


    蒙古人背後捅他一刀已經讓他夠惱火的了,兒子又不爭氣。他這幾天的日子過得慘淡,連傾國傾城的上官皇後都沒去臨幸了,更無太多心神觀賞秀女。


    林媛身為嬪妃,若無聖旨,是不能夠主持選秀的。她安然坐鎮後宮,聽著前頭的宮人來來回回地傳話,一壁做主處置著殿選中的瑣碎雜事。


    譬如哪一位秀女被“撂牌子”後暈厥,哪一位殿前失儀壞了規矩,哪一位在後院與他人爭執……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所有的秀女在麵聖時都是興奮而恐懼的。她們做著虛無縹緲的夢來想象將來的無上榮耀,甚至是如上官皇後一般鳳袍加身,而現在,她們麵對的是能夠主宰自己一生的男人,她們以為,今日的片刻時光就能夠決定成敗,隻要得了皇上的青眼就能成為九天的鳳凰。


    單純不諳世事的少女們,她們直到很久之後才會明白,今日的這一刻僅僅是一個開始,一個煉獄的開始而不是美夢的開始。


    如林媛所想,在幾個出身高貴的秀女都因瘟疫之事逃離皇宮後,秀女陶氏變得惹眼起來。


    陶氏是第六批進殿參拜的秀女。在前頭的五批二十五位女子中,僅有三位留了牌子。


    拓跋弘較為滿意的是通州刺史的女兒李氏,在隨意問了她幾句“四書”之後,當場冊封她為小媛。上官皇後在人前做足臉麵,夫唱婦隨地給李小媛安頓下了萬春宮偏殿作為住處。向來秀女要在殿選的三日後才賜下名分,李氏在殿選當日就入主後宮,實在引人側目。


    相比起李氏,陶氏之父是言官不是武將,出身上就不如李氏得皇帝的喜歡。


    但她並不因此氣餒。她是個膽子很大的女孩兒,進殿後落落大方,回話沉穩合宜,立即就讓皇帝注目。


    隨後,皇帝點名問起她父親的近況。正當皇帝決定留牌子時,一名內侍從後殿匆匆閃出,在皇帝身側低語幾句並奉上一封奏表。


    拓跋弘神色一變,隨即凝眉再次打量兩眼陶氏。


    終於,他放下了手中名冊,吩咐道:“將秀女陶氏賜與賢禹王為侍妾。”


    陶秀女驚得目瞪口呆之時,被周遭內監迅速帶了下去。拓跋弘已經不再看她,正了正神色等著下一批秀女進來。


    陶氏雖然出色,然對於時年三十餘、閱盡千帆的皇帝來說,實則沒有太大的吸引力。賢禹王點了名要求娶這位陶氏,拓跋弘自然樂得做順水人情,陶氏的容貌離上官皇後差太遠了,他不可能為了個女人和自己的哥哥起爭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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