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華裳並沒有立刻派人去宮外請皇帝。


    她是個聰明人,非常擅長挖掘一件事情的全部價值。


    這張方子僅僅是一件大功麽?不見得。若用得好,她會得到更多。


    “如今宮裏不少人都染上時疫了。”她將身旁兩個心腹宮女喚了過來,輕聲道:“就算是嬪妃,感染後也隻能出宮,隻有皇嗣能夠被搬到長樂宮裏醫治。唔——趙王和長寧、淑嘉都不幸病倒,元榮至今性命堪憂,隻有環秀山莊裏的四位皇子還是好的。”


    那名喚巧容的宮女跟了她多年,如何不懂她的心思,賠笑道:“五皇子也在其中呢。”


    “是啊,五皇子。”楚華裳的眼睛裏閃過冰冷。


    那孩子在最幼小的時候,就是由她照料的。


    然而她已經失去了這孩子。


    “五殿下真是好命。”她定定道:“三皇子和四皇子兩位,一開始就住在山莊裏,不會染病。六皇子能安然無恙,全憑著昭媛忤逆懿旨以權謀私,將三位禦醫私自留在他身邊照顧。隻有這個五皇子……打生下來就身子骨強健,真是有福氣啊。”


    楚華裳認為,五皇子是因為體質好,才扛過一劫的。


    當然,她在將來才會明白自己的判斷錯得多離譜。


    “將這東西帶給墨。”她的聲色平靜而清淡,似乎在吩咐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環秀山莊雖然防範嚴密,以他們的身手,應是能進得去。目標隻有五皇子一個,不要去動其餘三位殿下,貪多嚼不爛!”


    巧容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她看到了一個紅色的匣子。那裏頭裝的是幾日前死的宮人的血。


    她恐懼地心髒縮緊,艱難地抿一抿嘴唇道:“娘娘……若這是皇後的圈套呢?”


    這種可能性很大。皇後太聰明了,她知道楚華裳最想要的是什麽,怕也會算到楚華裳會冒險用毒血來暗害五皇子,最後再拿出藥方救命——救命的大恩,會被人們認為是一種緣分,很可能會讓皇上改變五皇子的養母。


    楚華裳的父親本就在前線效力,而如今上官氏族被皇帝懷疑,皇帝便會更加倚重楚將軍。楚華裳獻藥救五皇子,救天下蒼生,這個功勞晉位加封都嫌少,順勢將五皇子賜下來才是重賞。


    巧容覺著,皇後明白這些,便會算計自家主子。若方子是假的還不是真正可怕,若皇後算到主子會去投毒,在暗中埋伏人手抓把柄,那才叫真的完了。


    “娘娘,您冷靜一點!皇後娘娘為了洗脫汙名,很可能設套讓咱們鑽,若您真用了這東西……到時候被她抓住證據,您就成了散播瘟疫的真正禍首了!”楚華裳要幹的事太可怕了,巧容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楚華裳麵上並無絲毫擔憂。她微笑,容色燦然生光:“巧兒,難道我會蠢到真的相信皇後嗎?山莊中可是有她的女兒和兩個兒子呢,她就算為了三個孩子,也不可能真正放心將方子給我,讓我有機會去做這等抄家滅族的事……”


    楚華裳並不完全相信沐霜的說辭,覺得皇後是自己無力,才不得不找人幫忙獻藥。但她認為,皇後無奈將藥方給她,真正目的就是不想讓自己成為獻藥的人。流言道是皇後謀反散播疫情,若最終又由皇後拿出方子來——疫情的起點和終點都是皇後。或許皇帝非但不會感激皇後有功,反而更加認定是她謀反。


    能拿出方子,說明她對疫情了如指掌,當初散播疫情的人便有很大可能是她。


    楚華裳用自己的思路去分析皇後。她覺得皇後將方子交給自己是很無奈的,同時又害怕三個孩子被自己順手暗害,所以皇後一定留有後手。


    楚華裳今日被藥方誘惑,所做的決定都是建立在猜測上的。


    幸運的是,這一次她猜對了一半。


    不幸的是,那沒猜對的一半比這一半更加要緊。


    她笑出了聲,最終笑聲越發地大:“我可淨等著她來呢!若她敢來,我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說罷橫眼掃過巧容:“再給墨傳一句話!若在路上遇到女眷轎輦,就立刻改變計劃,放棄五皇子,不惜代價刺殺對方!”


    “娘娘!您是說……”


    “是,我要她死!”楚華裳眼中燃起火焰:“父親與上官越同為武將,同在前線戰場,然而上官越卻是上柱國……若她死了,上官氏族便會受到重創,我們楚家就有機會取代上官家!”


    這個時代的人對氏族有著絕對忠誠。他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同樣,他們的律法中實行殘酷的連坐製度。


    楚家的崛起比起一個五皇子更加珍貴。


    不同於皇後如今束手束腳,楚家在京中培植的武士勢力龐大,這些人原是為楚家嫡長女楚華歆準備的,不過他們現在都要聽命與恬嬪。


    刺殺一個暗中逃出重華宮的皇後,不難。


    楚家人很快動手了。楚華裳不敢出宮,遣了巧容與另一位心腹嬤嬤與宮外的人手同行。此時他們每人推著破舊的拖車,穿著髒亂的短衫草鞋,扮作給宮廷送油米糧食的皇商奴仆往宮廷南側的明霞山上去。


    環秀山莊修在明霞山上。


    山路有些崎嶇。這些人趕路的速度很快,恬嬪說得明白,皇帝與太後今日去皇陵祭祖,來回不過幾十裏路,一日的儀式之後第二日一定會趕回宮。必須在皇上回宮之前,做好這一切。


    秦國貴族大多豢養死士,楚氏這一次拿出來的人足有數百。他們行了兩個時辰,已經隱隱看到麵前高聳的殿宇了,卻在這時候發現旁側有另一支隊伍同行而來。


    對方的人手亦不少,隻是有幾頂裝飾不俗的小轎被團團圍在中央。


    果然!


    領頭的隊長閉了閉眼睛。他知道,這一趟必死無疑。


    不論是闖環秀山莊暗害五殿下,還是刺殺皇後,他們就算得手也隻能立即自盡。不能給主家留下麻煩,更不能給自己的親眷留下滅族的大罪。


    隨即,他領著人衝了上去。


    ***


    乾武十二年三月初九,京城南側的烽煙被點燃了。


    那種濃烈而刺目的青煙,在邊塞重鎮上是很常見的,尤其現在四國交戰,邊城日日有敵襲。


    但若是國都中出現了烽煙?


    難道是敵軍打到了京城?


    繁華奢靡的秦國京城,天子腳下,居在這裏的達官貴胄數不勝數。就算是尋常百姓,能在京城有一處容身之地,都是有些能耐與身份的。


    大秦盛世百年。京城人,早就忘記了征戰的殘酷與饑荒的恐怖。彼時他們抬頭看見濃濃青煙,許多人一時竟反應不過來,以為是哪裏失火——還是一些老者,認出那煙火的顏色太詭異。


    拓跋弘彼時還在皇陵祭祀。他今日也夠受累了,在他爹跟前長跪了許久求祖宗庇佑——不過是做樣子給百姓看罷了,實則心裏是很發虛的。他篡改了他爹的遺詔,他爹若真在天有靈,最想幹的事肯定是從陵墓裏爬出來把他敲死了帶走。


    他看見那煙火的時候,隻有一個反應,那就是傻眼。


    他麵上露出一種茫然的表情,問身旁的楊奇:“閣老,禁軍營裏有人謀逆麽?”


    對於頭頂上的煙火,他實在感到困惑。匈奴打到京城了?笑話!西北戰線離這兒有一千裏,就算前線失利,總該有人報信回來。


    那麽是上官氏謀反,領兵攻打京城?這更不可能。兩日前他就查出來了,基本能判斷上官家沒造反,上官越身邊三個先鋒將軍都是他心腹,底下軍士頭還混著東廠的人,若這樣都能讓上官家給反了,他願意站城牆上大叫朕很蠢然後跳樓。


    哦對了,還有可能是京城百姓被瘟疫逼得起義了。唔,京城有民一百一十三萬……時疫肆虐,至今日共病死兩千五百餘……


    哪國的百姓會因著病死了一小撮人就造反啊!群眾是有智商的啊!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地……拓跋弘將手裏的佛經拋在案上:“楊閣老,難道會有什麽事情脫離了朕的掌控麽?”


    此時的楊奇也有些發傻。他在腦子裏將所有的事情過了一遍,最終道:“不論如何,皇上,我們應即刻回宮。”


    於是在祭祖當日的入夜時分,皇帝聖駕匆匆往宮中趕。秦國國君陵墓建在京城外西北向,聖駕這一動,城中守軍紛紛調動起來,深夜開了城門迎駕。


    一路暢通無阻,拓跋弘與皇太後母子看到的京城與兩日前毫無分別。沒有動亂,沒有逆賊,倒是兩個深夜裏違法開張的青樓被隨駕禁軍逮個正著,上百嫖客妓女被罰款。拓跋弘在那堆人裏頭無語地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端旭王。


    這大秦京都瞧著挺正常的。


    等皇帝進了宮門宣武門,這才發覺京城無事,自家起火。


    禮部尚書接了聖駕,宮中又有禦林軍的劉統領上前稟報了一應事宜:靜妃娘娘與謹嬪娘娘出宮往環秀山莊探望幾位皇子,卻在半路遇刺,謹嬪歿逝,靜妃重傷。刺客全部自盡,但通過麵容可判斷出是北國的人,至於是蒙古還是匈奴,仍未可知。宮廷四周還發現了為數不少的北國刺客,右丞相在兩個時辰前調遣禁軍滿宮搜捕,已經抓了不少。這些人中倒是得了活口,其中在幾個看似首領的刺客身上發現了疫病毒血。而在刺殺兩位皇妃的刺客屍體中,同樣發現一個盛滿毒血的匣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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