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的話很快傳開,傳得和“靜妃勒殺錢氏、毒害皇子”的醜事一樣熱鬧。林媛聽在耳中氣得將玉照宮裏的牡丹花盆都摔了。


    就在圍繞靜妃橫生的波瀾中,朝堂立後之聲又起。


    現如今已經是八月份了。昭睿皇後新喪時,左丞相提議拖延立後。但現在五個多月過去……


    也該是時候了。


    宮內宮外人心浮動。連續數日的早朝上都在商議繼後之事,朝臣建言相左,爭執不下。麵對底下爭吵地麵紅耳赤的臣子們,拓跋弘卻是寡言地很,幾日下來沒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


    他的沉默導致爭執越發難以調停。


    直到某日他麵有倦容,而底下京兆尹正以“靜妃不賢”為理由反駁齊禦史對靜妃的支持時,他深感厭煩,道:“你們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靜妃的事情牽扯到後宮陰私,還沒有定論,你們就不要隨意拿出來說嘴了!話傳遠了,皇室的顏麵還要不要了!”


    眾人紛紛閉上了嘴。京兆尹劉大人卻朝上一拱手,接著道:“皇上,就算靜妃娘娘為人端正、不曾做過無德的事情,然而後宮在她的管理下,屢生事端、動蕩不安,足見靜妃娘娘沒有掌宮的能力。”


    劉大人的膽子已經越來越大了。


    拓跋弘皺了眉頭。半晌,他揮手道:“靜妃是否能擔當後位,朕自有定奪。今日你們爭執半天沒有進展,就此散朝。”


    說罷抬腳走了。


    朝堂上由熱烈的舌戰,漸漸演變為僵持不下的沉悶。而西北戰場奏報還在不間斷地傳來,某日夏國邊境的軍士們攻樓蘭城失利,先鋒將軍都被俘虜了,於是朝堂上又連忙議起戰事來,沒心思去管要選誰當皇後了。


    立後之事可謂一波三折。


    終於在九月十五“霜降”這一日,皇太後時隔十年再次臨朝。她坐在皇帝龍椅左側,朝著底下官員道:“立後是國事,也是皇帝的家事。由哀家來做這個主,爾等可有異議?”


    百官皆稱不敢。


    皇太後微微抬手,一四品禮官上前宣旨道:“德協黃裳、王化必原於宮壺。芳流史冊、母儀用式於家邦。秉令範以承庥,賜鴻名而正位。茲爾貴妃上官氏,領侍衛大臣、上柱國大將軍上官越之女,係出高閎,鍾祥戚裏,失勤儉於蘭掖,展誠孝於椒闈……茲仰承皇太後慈諭,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後,欽哉。”


    太後懿旨,台下眾人都跪地接旨。念畢,殿內有一瞬間的凝滯,而後左丞相率先叩首高呼道:“皇太後聖明!臣等領旨!”


    繼而他身後的所有朝臣都跟著叩首,高呼太後千歲。此起彼伏的呼聲平靜下來後,一位翰林院學士顫顫上前,跪下道:“啟稟皇太後……如此倉促冊立上官氏為皇後,是否……有些草率了?”


    不同於宮內宮外呼聲最高的靜妃,這半年多以來,並沒有人支持上官氏。


    皇太後突然下旨立後,朝臣們都是措手不及的驚愕。


    這個曾經寵冠後宮的大秦貴妃,卻在產下雙生皇子後離宮,到如今已經三年多了。三年的時間裏,京城中時局動蕩、形勢驟變,後宮朝堂的勢力一次一次洗牌換血。陳秀由一介寒門武舉擢升為北塞先鋒大將,右丞相獨子與長寧帝姬定親,不斷積攢勢力且時常與左丞相相爭,穆武王餘孽根深蒂固、難以鏟除,幾次在京城中作亂。後宮裏,靜妃病愈了,六皇子、淑嘉帝姬、元榮帝姬相繼出生,昭媛林氏扶搖直上……


    在這個殘酷鬥爭的密集地,三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太多東西。


    已經很少有人記得昌和貴妃這個過早退出宮廷的人物了。


    不過身為上柱國大將軍的女兒,上官璃總不至於一點關注度都沒有。自然,有不少的有心人刻意壓下了立上官氏為後的支持者們。


    帶頭這麽幹的就是右丞相。


    他略微沉吟,頓足上前道:“太後娘娘,張大學士所言有理,立昌和貴妃為皇後,的確有些倉促。且……貴妃有跋扈之名。”


    太後麵色如常,一旁的皇帝聲色平和道:“右丞相,張翰林,昭睿皇後已經故去半年有餘,期間朝臣一直熱議繼後人選,催促朕盡早立後。今日皇太後才頒布懿旨,難道還算倉促麽?”


    昭睿皇後的喪期堪堪過去,故而太後直接下懿旨冊立上官氏為皇後,而不是皇貴妃。


    “不過你所言貴妃跋扈……”拓跋弘說著,聲色微微頓住。其實旁的都不論,這一點才是立上官氏為皇後的最大阻礙。


    身為上官越的女兒……雖然上官一族所有男丁此時都在北塞戰場上,沒有人留在京城裏為上官璃說話,但拓跋弘並不擔心文臣們的阻撓。沈家滅了之後,朝中勢力最龐大的也就是蕭家和上官家了。那些文臣們就算有心,也沒那個膽子一再反對吧。


    而左丞相早在半年前就被他搞定了。


    昭睿皇後死的時候,左丞相抱著用女兒一條命換來的外孫女元榮帝姬,和拓跋弘嶽婿兩個一塊兒傻眼。之前談的條件統統作廢,蕭家沒有一個能登皇位的外孫,拓跋弘無奈答應了左丞相讓他做一輩子丞相,直到老死。


    但他死咬著不答應讓蕭家再出一個皇後。


    早在朝臣爭奪繼後人選之前,拓跋弘就和左丞相兩個爭得掀翻了屋頂。左丞相跪在地上抱住皇帝的大腿痛哭:“女婿啊!蕭家眼看著就要敗落了!……”


    拓跋弘使勁去拉他。最後沒辦法了,他腦子裏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來。


    於是他對左丞相道:“嶽丈啊,誰說蕭家會敗落啊?蕭家是扶持朕登位的功臣,自然該百年昌盛才對,而且朕的朝堂離不開丞相忠心效力啊!你看,現在就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依仗蕭家,上官氏馬上就要做皇後了,上官越又在北塞征戰,軍功卓著。長此以往,上官家以後的氣焰豈不是越來越高?上官越雖然為人精明從不和朕對著幹,但武將氏族,總是讓人不放心……”


    左丞相秒懂,他立即把眼淚一擦,磕頭道:“朝堂上結黨營私、黨同伐異是大忌,上官氏若仗著軍功和做繼後的女兒飛揚跋扈,實在該防範著。皇上放心,臣等一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會讓上官越冒犯了皇室的威儀……”


    他明白,現在的蕭家早已不是從前呼風喚雨的國丈氏族了。身為皇後的女兒連個皇子都沒留下就撒手人寰不說,匈奴戰事激昂,如今又和夏國打起來。戰亂年頭的武將生生就壓了文臣一頭,蕭家在上官家麵前早就沒法相較了。


    皇上不肯讓蕭家再出皇後了。不僅如此,皇上還準備立昌和貴妃為皇後——這是早在昭睿皇後還沒死的時候就拿定了主意的。


    蕭家不複從前,現在的皇上也不是從前的皇上了。有了軍機處,有了楚將軍、陳將軍、右丞相等等一大批保皇派,蕭左丞相根本沒有力量去更改皇帝的決定。


    這簡直是最糟糕的情況,他和上官越已經鬥了三十年了,從先帝那一朝就不死不休。以後的蕭家該何去何從呢?


    他雖然是丞相,但等他老了、死了,蕭家還不是要走下坡路?雖然仍舊是大族,但尋常的大族和掌控朝堂的大族可完全不同。


    如今皇上的意思,是讓他們牽製上官家。


    左丞相急忙千恩萬謝地答應下來了,隻要對皇上有用,蕭家就有前途。哪一天真一點用沒有了,肯定會被一腳踹開。


    所以從昭睿皇後死後,他就開始聽從皇帝的命令做事。朝臣提議立靜妃時,他公然反對,並以匈奴和親為理由將立後事宜拖了半年。


    就是為了迎回上官皇後做準備。


    左丞相是真心想讓靜妃當皇後的,那個女人的父親早就死了,母家剩個空架子,到時候還不是任憑拿捏?可他哪敢違背拓跋弘的命令。


    如今皇太後親自臨朝,頒布了立後懿旨。左丞相跪在最前頭,低頭一言不發。


    皇帝微微閉目,似乎是在思忖。少頃,他抬眼與右丞相道:“昌和貴妃以往年輕氣盛,的確是有些跋扈的。”


    “皇上!”彼時又有一位侍郎上前道:“皇上所言不錯,貴妃隻是年輕氣盛而已,如今貴妃是三子之母,早已穩重許多,怎會再如從前那般呢?而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昌和貴妃除開賢名不及,餘等都是做得很好的。貴妃乾武二年入宮,服侍皇上九年,資曆厚重。且貴妃育有兩子一女,有功與社稷。”


    說罷再拜:“臣等領皇太後懿旨,恭迎上官皇後鳳駕回宮。”


    “可是皇上……”右丞相還欲再多言。


    拓跋弘擺手道:“這樣吧。上官皇後回宮後,由靜妃韋氏、昭儀趙氏、昭媛林氏三人一同襄助皇後理事。”說罷掃視一眼眾人:“爾等以為如何呢?”


    “皇上聖明。”右丞相立即閉上了嘴,跪地領命道:“這樣一來,即便上官皇後不如昭睿皇後賢德,有三妃協理六宮也有了彌補了。”


    “如此,責令禮部與六局共同操辦封後大典。”太後點點頭道:“再遣誠親王為冊封使,前往開封,以鳳駕接上官皇後回宮。”


    片刻之後,皇帝命退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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