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冷眼瞧著。溫莊是他的庶妹,皇宮中同父異母的孩子其實並沒有什麽兄妹情誼,對於他來說,溫莊不過是秦國在恰當的時機派出的一個恰當的棋子而已。


    但當溫莊跨出殿門的時候,他還是開口了:“溫莊,你放心,秦國的皇室宗族們會相信你是為了母國,但隻有你自己清楚那是為了你的野心……作為皇兄想要告訴你的是,十二年前朕的親妹妹,端陽,其實也是死於自己的野心。你應該明白,女人,並不適合朝堂與戰場。”


    隻是因為端陽而已……因為曾經的端陽也是和親的帝姬,所以在這一刻,拓跋弘的冷酷稍稍鬆動,對溫莊說出了本不是一個帝王會說出的話。


    他希望溫莊不會步上端陽的後塵。端陽是他的親妹妹,溫莊,好歹也算個妹妹吧。


    人人傳聞端陽是多麽可憐悲慘的皇女,為了秦國萬民遠嫁匈奴,最後作為犧牲品慘死。隻有她的皇兄和母後清楚,是當年作為匈奴王後的她趁著兩國交戰,大膽聯合匈奴下屬的部落首領推翻汗王意欲奪權,落敗後才被處以分屍的極刑。


    是為了秦國還是為了她自己?


    所有流著拓跋皇族血的人,骨子裏都有著睥睨天下的魄力。


    年僅十五歲的年輕王後,客死他鄉,再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了。


    溫莊的身形稍稍停滯。而後她邁步向前,淡淡道:“皇兄說什麽……我聽不懂呢。”


    ***


    漆黑的子夜中,沒有人知道燈火通明的建章宮裏發生了什麽樣的瘋狂。


    林媛很快回了玉照宮,第二日時夏國使臣被皇帝處死的消息已經被昭告天下,傳得沸沸揚揚地。朝中以徐士崢為首的文臣反駁道:“秦國與匈奴交戰已經筋疲力盡,若再有夏國環伺,就算能夠得勝也是勞民傷財,得到了夏國國土的秦國隻會是一個外強中幹的空架子,十分危險……”


    然而左丞相這一次與武將們站在一處,直言秦國已經足夠強大,足以去奪取夏國了。況且還有蒙古鼎力相助,兩國吞夏,絲毫沒有什麽危險。侵占國土擴張疆域這種事,對武將來說有著瘋狂的吸引力,朝堂上一片激昂之聲。


    與拓跋弘事先預料的一樣,主戰的聲音最終壓過了主和。


    而此時在秦國出訪的蒙古王自然成了座上賓。拓跋弘日日設宴款待,贈送給他千兩的黃金和綢緞布匹,蒙古王作為回禮,興致高昂地獻上了他從蒙古搬過來的奇珍異獸,對拓跋弘道想要在大秦的皇宮中開一個角鬥場,請各位親貴們前來觀賞。


    拓跋弘稍有猶豫,對於猛獸角鬥這種野蠻而殘酷事情,他考慮的是是否會存在刺殺的可能。匈奴的王就喜歡玩這一招,人家的鴻門宴從來不舞劍,倒是經常有站場表演的老虎和黑熊“不小心”衝出牢門撲向人群。


    雖然對外宣稱大秦與蒙古是什麽永世修好、永不決裂之類,他自己可知道這個聯盟有多麽的脆弱,亦知道元烈那種性子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翻臉。左丞相當即嗆聲反對,他笑嗬嗬地看著蒙古王,拿出的理由義正言辭——大秦是禮儀之邦,並不適宜舉辦角鬥。


    然而右丞相卻道:“猛獸角鬥倒是秦國以往沒有的節目啊,想必很精彩吧?”元烈自傲地回答道:“自然,我們蒙古的勇士都崇尚力量,若是秦皇有幸去蒙古出訪,甚至會看到人與猛獸的角鬥,那才是真正的精彩。”


    右丞相瞥一眼皺著眉頭的左丞相,朝拓跋弘拱手道:“皇上,臣以為蒙古王遠道而來,還帶來角鬥供我們觀賞,何樂而不為呢?但京城的皇宮四處都是亭台樓閣,設宴的場所均是大殿,顯然不適合將猛獸放進去賞玩。不如皇上前往距離京都最近的木蘭圍場,京城中皇親貴胄、文臣武將也一同隨行,大家在圍場中盡興觀賞!”


    拓跋弘聽著眼睛就亮了,好主意啊!圍場那是什麽地方?皇家狩獵的地方。場地大得能鋪開十萬兵馬都綽綽有餘!屆時再有什麽意外,四周遍布著秦軍,一人一箭射下去黑熊眨眼就變刺蝟了,還怕什麽?


    元烈無謂地笑笑,抬手讚同了這個法子。


    於是在二月十五日,乾武十一年的早春,皇帝率領著京城顯貴們浩浩蕩蕩去了木蘭圍場。


    和遠在西北的逐鹿圍場不同,木蘭圍場地處京郊,距離皇宮不過幾十裏,轎子走兩個時辰就能到,行宮的規模亦不是很龐大。平日裏皇家不來的時候,京城中的貴族子弟們時常來這兒賽騎射,另這裏也是京城守軍操練的場所。


    元烈被拓跋弘以禮相待請入坐席的時候,環視著四周黑壓壓一片禦林軍,他的眼角有點抽。


    秦國人貪生怕死真不是吹的……不過是看個角鬥就搞這麽大架勢。


    彼時拓跋弘與太後分坐上席,蕭皇後這幾日胎動,不敢再出門,嬪妃中坐在帝王身側的則是靜妃與林媛。靜妃是眾妃之首,大多是坐這個位子的,林媛卻越過趙昭儀與她同列而坐。


    那日林媛不聽從拓跋弘的命令就闖進建章宮的舉動,起初惹得他動怒,幾日都不肯去看她。然而也不過是幾日而已——幾日之後林媛委委屈屈地去建章宮門前跪著請罪,他心裏幾乎軟成了水,當晚就抱著美人春宵帳暖一番,隨即越發寵溺林媛。


    今日來了圍場,都不忘將林媛安置在自己身側,二人談笑私語,眉目傳情,令旁的嬪妃都黯然失色。


    靜妃更是咬碎一口銀牙。她清楚,元烈來到秦國,這件事情本身對林媛來說就是一場災難。元烈在除夕大宴上口出狂言,隨後皇帝就命林媛禁足宮中,無詔不得出。那個時候,皇帝已經對林媛起了惱意了。


    眼睜睜看著覬覦自己妻妾的男人在眼前晃,尋常人都忍受不了,更何況是坐擁天下的帝王。


    就算林媛再美豔得寵,每一次蒙古王過來攪局,皇帝對待她的情分都必定會削減。


    然而現在也不知是怎地了,原本應該繼續被禁足、麵臨失寵危機的慧昭媛竟再次列席在眾人麵前,還得蒙恩寵越過了趙昭儀坐在皇帝近前,寵勢濃重,惹人豔羨。靜妃瞧著眼前這副情景,倒像是皇帝從不曾惱過林媛、從不曾因著元烈的介入而心有芥蒂一般!


    自然,她不會知曉那日建章宮裏發生了什麽事——她不是蕭皇後,她永遠都隻是後宮妾室,根本沒有資格知道那些事情。


    隻能說林媛的法子靈驗,這一招曾經是扇玉用過的,她偷學用來,果然屢試不爽。當著拓跋弘的麵刺傷元烈,即便最後成了兩個帝王之間對峙的累贅,拓跋弘一時氣惱她的放肆,過後想明白了,也會越發憐惜她,深信她是一心係在自己身上的。


    打消一個帝王的疑心太難了,尤其當這種疑心是有關曖昧情愫時。


    但也並不是完全做不到。


    林媛所做的就令靜妃目瞪口呆。


    此時的眾人是圍坐在素日裏用來跑馬的碩大草場中的。在座不僅有秦國親貴們,高麗與大月國的使臣還未出京,此時也應邀在座。不過這兩國人此時都絲毫不複幾日前夜宴上的談笑風生、興高采烈,他們神情恭謹畏懼,瑟瑟地縮在角落席位上,不敢與拓跋弘注目。相比起以兵馬強悍著稱且國土亦較為廣闊的蒙古,他們都是小國,就在幾日之前倒黴的夏國使臣們還被梟首示眾了,也不知這位野心勃勃的秦國帝王會不會為了吞並他們的國家,也將他們一塊兒處理了。


    所謂的萬國朝拜、永世交好?在國與國的權術鬥爭中,這種表麵光的聯盟協議簡直是笑話。


    秦國與夏國開戰的第一時間,就絞殺了在秦國皇宮內朝拜的夏國使臣們,這分明是對天下各國立威。


    眾人紛紛坐定,秦國親貴臣子們亦都來齊了。席位之前一丈遠的地方設了白鐵澆灌而成的高聳的圍欄,其中侍從宮人們進進出出,最終一個宮人將出口鎖死,場內漸有號角與鼓聲響起。


    隨行的蒙古武士們已隨著號角歡呼起來。在秦國,比武什麽的還很常見,猛獸角鬥就太稀奇了,但對於蒙古人來說這種節目是司空見慣。他們習慣性地興奮起來,幾個身著鎧甲、體態壯碩的武士翻欄入內,手持著長槍緩緩靠近被宮人們推入場內的獸籠,領頭一人竟隻手打開一座關著黑熊的籠門,惹來四周一片驚呼聲。


    元烈看向拓跋弘,麵上扯出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嘲諷。果然是醉生夢死的秦國皇族,連看到猛獸都會驚恐至極。


    “西帳閼氏到——”隨著角門處一侍從高聲唱喏,溫莊身著白狐皮金絲織就的胡人華服,發髻上佩戴天珠金鈿,滿麵淺笑著入席,分別與蒙古王元烈、拓跋弘行禮。


    “我來遲了,還好角鬥隻是剛剛開始而已。”她溫婉上前為元烈斟酒布菜,在他耳旁輕聲道:“汗王不會怪罪我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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