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二道旨意頒下時,還有不少沒來得及捐款的商人們捶胸頓足地惋惜。畢竟給商人封爵這事,千百年來遇不上一回。


    軍餉充盈之際,亦宣告著宮中靜妃“節流”的懿旨就此被廢。


    削減用度一事成了笑話。那些日子難過的嬪妃,無不趁機泄憤,暗地裏閑言碎語嘲諷靜妃蠢笨,想不出法子來為皇上分憂,隻會折騰底下的嬪妃。


    靜妃對此無可奈何,又因皇帝曾在合歡殿內當眾斥責她沒有管束好六宮,更覺臉麵尷尬,數日縮在宮中閉門不出。


    ***


    華陽宮裏,一整月沒能吃上豐盛晚膳的齊容華總算領到了一次醬鴨子。在她宮中一同進膳的張婉儀看她吃得歡,勸道:“容華小主,口腹之欲雖好,卻也不能太過啊。您看看,這個月您好不容易減了三斤,這頓下去前頭的苦工又白費了……”


    齊成玉瞥了她一眼,不以為意:“我才懶得與她們爭寵!宮裏錦衣玉食,及時行樂才是正經!你說我減了三斤,那滋味可真不好受,還不是合歡殿那位減了我的份例,害我受苦!好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還真以為宮中無人能收拾得了她麽……”


    張婉儀心性單純,和齊容華同住一宮有好幾年了。她們倆做秀女初進宮的時候,張氏曾對齊成玉有恩,齊成玉一直與她交好,也不怕在她麵前說這些。


    “齊姐姐!”張婉儀聽著皺了眉頭:“靜妃娘娘是咱們的主位,外頭傳得再難聽,咱們也不能背地裏內鬥拆台啊!這些年咱們兩個不得寵,多虧有靜妃娘娘病愈複起,咱們的日子才好過一點……”


    “主位?”齊成玉荷荷冷笑:“你真以為她把咱們當姐妹?張意歡,我勸你離她遠點,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你打量著我整日大吃大喝混日子,不聞世事?麵子上見天地奉承諂媚於她,是真的以她馬首是瞻?嗬!至少我比你清醒……”


    張婉儀驚得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齊成玉起身看一眼窗外,麵露疑惑:“王采女哪兒去了?她不是和你一塊兒來的麽,怎麽還不進來吃飯……”


    此時的王采女正跪在緋煙樓宮門前。林媛也在室內用晚膳,咬了一口鮮嫩多汁的水煎包,抬頭看一眼窗外:“王氏還跪著麽?”


    “回娘娘,還在呢。”一個二等宮女答了話,一旁服侍用膳的初桃勸林媛道:“王采女雖出身平民,卑微至極,但好歹是嬪妃小主,娘娘還是傳她進來吧。”


    “不急,等我用完了膳再說。”林媛伸手揉一揉額角:“初桃,你再次去問她,為什麽要來我緋煙樓。”


    “是。”初桃不敢有異,抬腳出去了。


    此時是九月份,這一年的天氣偏涼,夏季舒坦,秋冬卻額外難熬。黃昏時便已是寒風刺骨,王采女裹著羅衫低頭跪著,咬牙忍受膝蓋的刺痛與渾身的冰冷。


    初桃遠遠地走過來,看她這模樣,心裏感歎這宮裏的女人為了榮華富貴真是什麽苦都吃得下去。她上前行了禮,恭敬道:“采女小主,天色已經晚了,您還不回宮麽?”


    王采女搖頭道:“嬪妾求見慧貴嬪娘娘。”


    “采女小主要小心身子。”初桃與她客套,話鋒一轉道:“慧貴嬪娘娘遣奴婢出來問個話。小主,您是為何要求見我家娘娘呢?”


    王采女詫異地抬頭,這句話方才已經問了兩遍了。她低下頭,照舊回答道:“嬪妾願意效仿安順儀,為娘娘驅使。”


    王采女不是第一次向林媛示好了,她在華陽宮中默默無聞,身份低微連宮裏得臉的奴才都不如,卻並不甘心這樣潦倒終老。可這位慧貴嬪也忒難伺候,她低三下四地數次來求,都得不到一個答複。


    上一次為太後賀壽之事,慧貴嬪隻回報了她一丁點好處,讓她看到了希望,以為可以抱住這顆大樹。哪知之後就再無消息,慧貴嬪好似都懶得與她說話了。


    如今與慧貴嬪交好的安順儀得寵晉封,王采女看在眼裏,心裏豔羨。如果能與安順儀那樣得到慧貴嬪的扶持,是否也能與她一樣得寵呢?慧貴嬪寵冠六宮,與當年的昌和貴妃一樣,在宮中再得勢也不能單槍匹馬,她需要幫手!等自己受了皇恩,也能如安順儀一般為她做事,豈不兩全其美。


    初桃微微一搖頭,扭頭走了。王采女看她背影,心裏焦急,慧貴嬪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都跪了兩個時辰,還不願意見她?


    怔忡的瞬間,一陣寒風刮過,王采女腦子裏有亮光一閃而過。她連忙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追上了初桃,拉住對方的衣袖急促道:“桃姑娘,我知道該怎麽回答了!我是想,想為娘娘驅使,幫娘娘……”說著聲色低了下去:“幫娘娘壓製合歡殿那邊!”


    初桃愣了一愣,隨即笑起來:“好,采女小主。您隨奴婢進殿吧。”


    王采女大喜,連忙整一整淩亂的衣衫發髻,亦步亦趨跟了進去。


    林媛用膳的地方是緋煙樓三樓的內室,跪了許久的王采女氣喘籲籲地爬上來,進屋就慌忙跪下叩頭。林媛瞥她一眼,拿帕子拭一拭唇角,淡淡道:“來人,給王采女看座。”


    王采女誠惶誠恐地坐下了,仍不敢抬頭。她明白,自己與慧貴嬪是雲泥之別,如自己這樣的卑賤嬪妃,在宮中一抓一大把,都要等著被人欺淩而死或是一生落魄,不會有出頭之日。若能夠有幸被得寵得勢的嬪妃收攏,那簡直是祖墳冒煙。


    室內閑雜人等都退下了,隻留初雪幾個心腹。林媛慢條斯理地拔下一根發簪,散了頭發輕輕梳理。半晌,她輕笑一聲:“王采女,你之前說,要為本妃做什麽事呢?”


    “是,嬪妾,願意為娘娘盯著合歡殿……”王采女很是緊張:“嬪妾自知卑微平庸,不配與安小主相提並論,也不配得寵。但嬪妾還是有別的用處的……”


    想入慧貴嬪的眼,就要答對問題才行。這個問題與其是問她自己想得到什麽,不如是問慧貴嬪需要什麽。


    王采女很想如安氏那樣得寵,但靜下心來才想到如今慧貴嬪已經有了安氏一位寵妃做助力,怕是不需要更多了吧?而慧貴嬪眼下最需要的是什麽呢?


    王采女大膽地猜測起來。不是寵勢,而是……


    “很好!”林媛招手命人抬上一隻朱紅色錦盒至王采女麵前:“我搬來華陽宮有一年了,卻還沒給采女送些見麵禮,實在失禮了。”那盒子打開了,赫然是一百兩黃金,王采女麵色微變。


    “王采女應該明白,我不喜歡廢物。”林媛笑意溫和:“能夠明白自己有什麽用處,這很好。不過你隻說對了一樣,我眼下是想在合歡殿上下功夫,但可不單單是打探消息而已啊。”


    王采女瞳孔猛地一縮,果然!宮中的一切都要付出交換的代價,上了慧貴嬪的船,等著她的不僅是出頭之日,還有比她想象中更艱難的事情。


    她喉頭幹澀,勉強道:“那麽貴嬪娘娘想要嬪妾做什麽呢。”


    林媛站了起來,起身踱步至窗外:“也不是什麽難事兒……王采女,你今日來,是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我今日見你,目的也是一樣。我生產後已經晉封貴嬪,眼看靜妃掌權多日,心中頗為不悅。而眼下靜妃因削減用度一事飽受詬病,被滿宮上下嘲諷為蠢笨無能,這是個很好的機會。王采女,你明白本妃想要的東西了麽?”


    送走了王采女,林媛有些疲累地歪在了床榻上。內室響起嬰兒的哭聲,她急急跑過去,抱起六皇子哄著。


    “娘娘,您累著了,讓奴婢來吧。”乳母刑氏是個會看眼色的人,身材矮胖,麵容圓滑。林媛在六皇子的額發上吻了一口,搖頭道:“不必,你先下去。”


    她抱著六皇子在軟榻上坐下,手臂輕輕地搖動。靜謐的黃昏,內室撒著細碎的霞光,抵擋住絲絲的涼意。初桃端了奶提子進來:“娘娘,這麽大的事兒,您怎地交給王采女?您向皇上建言以開源之法替代節流,令靜妃出了醜,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這樣一個奪權的機會,若是被王采女搞砸了,豈不前功盡棄。”


    初桃一壁說一壁思忖著,又進言道:“葉貴儀小主傷勢剛剛痊愈,正好能夠用得上啊,她可別忘了自己生五皇子的時候,為了保命答應了咱們什麽……”


    葉繡心是與得寵的何氏一同晉封的,她在曇花花圃裏受傷不輕,養了一個月才病愈,又開始服侍拓跋弘了。拓跋弘念她受傷可憐,又服侍地溫柔小意,就給了她封位。


    不過五皇子離了恬嬪卻到了謹嬪手中,沒有破例還給她的意思。


    “葉繡心這一次不能用。”林媛抱著六皇子的手臂慢慢地收緊了:“我與她來往過多,早晚惹人懷疑。與靜妃奪權之事,王采女此人雖身份低微,卻不可小覷她的能耐。而且……一個王采女自然不夠。你放心,我另有安排。”


    六皇子睜著一雙龍眼核一般的大眼睛,瞅著林媛嗬嗬地笑。


    林媛歎一口氣,為他攏一攏小衣裳:“小奇,有了你,我就要比從前努力百倍。你要保佑我,每一步,都不可以走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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