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的小小風波並沒有延續幾天。六月二十八日,皇帝下旨,將啟祥宮內的六位嬪妃、幾十名宮人帶去慎刑司審問。


    兩日之後,啟祥宮穆美人以“不敬皇後”的罪名,被打入冷宮。啟祥宮的其餘嬪妃宮人都很快被放了出來,皇帝又賜下珠釵首飾安撫,卻個個嚇得麵色慘白。


    宮內一時大動,人人心驚膽戰。


    拓跋弘在查出長樂宮一事是亂臣賊子為非作歹之後,並沒有將消息透出去,隻是暗中查證。目前為止,知道此事的人,除了皇帝和太後,就隻有蕭皇後。


    蕭皇後既要掌宮,又要幫著皇帝查案,每日累得很。然而她也不敢放鬆,隻有盡心竭力地輔佐拓跋弘。


    嬪妃們都蒙在鼓裏,看著穆氏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處置,有那腦子好使的人就開始揣度——怕是蕭皇後在禁足中時,這個穆氏做了什麽不當的舉動,或者說了什麽話,觸怒了皇後,才得到這樣的下場。


    而那真正心思深的,便想著為何皇帝會審問整個啟祥宮?怕是此事並不簡單。


    隨即也聰明地龜縮起來,不敢談論穆氏之事。


    林媛雖然不知道皇帝查出了穆武王餘孽在宮中興風作浪,卻知道皇帝在暗中查證長樂宮一事,穆美人被廢,多半是受了牽扯。拓跋弘這種被害妄想症晚期患者,寧可錯殺不會放過,穆氏一個小小的美人,有了丁點的疑影,拓跋弘便下旨處置她。


    林媛自己倒是沒什麽危機,她懷了孕,又因長樂宮一事深受其害,是不可能被皇帝懷疑上的。她冷眼旁觀,這宮裏的女人,說是養尊處優,在皇帝心裏也不過螻蟻一般,多麽輕巧就能毀了一個女子的全部人生。


    乾武朝的後宮,風起雲湧比曆朝曆代都要厲害。嬪妃被賜死、被廢、暴病、被暗害的事情,實在太過頻繁了。


    雖是滿城風雨,皇帝對於林媛的寵愛,卻絲毫沒有衰減。皇後洗脫罪名,蕭家安穩起來,拓跋弘這些日子不那麽忙碌,便又守著慣例日日來探望林媛。


    因著宮裏混入賊人的事,他煩心,胃口仍舊不怎麽好。他來緋煙樓和林媛一同進膳時,林媛親手煮了荷葉粥,又端出兩個自己突發奇想做出來的小菜,倒是哄得拓跋弘吃了許多。


    拓跋弘起初是沒想起來去年的事,直到在林媛宮裏吃了荷葉粥,突然就一拍腦門想起來了。他抓著林媛的肩膀,欣喜地問道:“這荷葉粥味道非同一般,朕還當是尚食局那邊的廚子有心思,這會子才想起來媛兒曾經做過這道膳食!媛兒,是不是你做的?”


    林媛隻是笑:“皇上抬愛了,不過一道菜品而已……且嬪妾做的並不出色,前幾日,尚食局的總管還過來告訴嬪妾,說那綠豆粉加在米粥裏頭口味不太好。嬪妾琢磨著要怎麽改進一下才好。”


    “噯,你是有身子的人,怎麽可以做活呢!”拓跋弘又沉下臉來,規勸道:“朕知道你的脾氣,凡是給朕送的膳食,必定會洗了手挽袖子親自去做。從前也就罷了,你如今可是宮裏最金貴的人,你若真想給朕備膳,就支使廚子們,自己看著就好了。”


    林媛低頭笑而不語。拓跋弘又舀了一口粥,忍不住地繼續讚賞:“媛兒並不是大廚,但勝在心思巧。荷葉粥清香鮮美,最適宜夏日食用。那一日皇後的胃口也不適,朕拿了這粥哄她,她還要朕賞賜做粥的人呢……”說著吩咐道:“姚福升,你去皇後的宮裏討些賞賜來給慧嬪!”


    這話就是玩笑了。不過姚福升仍舊巴巴地去長信宮討賞了。


    林媛的眉頭微微蹙起,轉瞬間又回複了笑顏。提起蕭皇後,那個不再年輕、姿色衰敗的女人,早已被丈夫冷落許久,這些日子拓跋弘對待她卻越發體貼熱絡了!


    宮裏風波不斷,長樂宮謀害這樣的大案,林媛身處其中,仍是心如止水。但令她驚愕的是,蕭皇後經此一事,竟隱隱有複寵之勢!


    在拓跋弘對蕭月宜的憐惜與愧疚中,他似乎是被觸動了許多年之前的柔軟記憶。林媛從未把蕭皇後看做爭奪皇寵的對手,但現在她才發現,事情有了變數。


    不過林媛想一想,最終沒把蕭月宜劃到爭寵那一欄。她知道,蕭月宜身為皇後在爭寵這事上有天然劣勢,她想要坐穩後位,就得端著樣子,不可以似嬪妃那樣撒嬌撒癡。眼下皇帝疼惜她,隻是因著愧疚罷了,等日子久了,皇帝心裏那股子勁兒過去,再看她冷硬端然的模樣,還是會和從前一樣不喜歡的。


    夜裏拓跋弘留宿緋煙樓,陪著林媛一同就寢。


    林媛被他寵慣了,天亮時也不知早早起床服侍皇帝,自個兒撅著屁股睡得香。等身旁宮女喚她,才發現身邊人早已離去,被窩都涼了。


    初雪神叨叨地壓著聲音道:“皇上半夜裏走的,寅時一刻。”


    林媛猛地回過神:“出什麽事了?”


    “奴婢不知。”


    林媛心裏疑惑著,還是懶懶地起了床預備去給皇後請安。


    結果在長信宮裏,皇後輕巧而淡漠地與眾妃說道:“尚服局織造司裏的宮女們不安分,竟出了私通的事情。皇上震怒,將織造司二十六名宮女並掌事一同押入慎刑司,即日處死。”


    嬪妃們的手指都緊縮了起來。幾十條人命,就這麽沒了。


    去年皇後因著冰塊被盜,處決尚宮局一百多名宮人的事,還曆曆在目。和蕭皇後一樣,皇帝亦從不將人命看在眼裏。


    私通的罪名,的確不小。不論宮女還是太監,一旦進了宮門,就是存天理滅人欲。宮女在名義上都皇帝的女人,是絕不可以有一絲不潔的。隻是這一人坐罪牽連了整個織造司,還盡數處死,倒是少見。


    而幾日之後,又傳來一位寶林孟氏被賜死、並滿門抄斬是消息。


    後宮眾人的驚慌恐懼如瘟疫一般蔓延。


    那二十六個宮女的死,罪名是私通;孟氏處死並牽連家人,罪名是不敬皇帝、別懷異心。再往前數,還有一個穆美人,因著不敬皇後進了冷宮。


    拓跋弘往他們頭上安的罪名都冠冕堂皇地,但這蒙不了林媛。


    對於後宮來說,乾武九年的夏日是拓跋弘登基以來最黯淡的日子。滿宮的人都覺著宮裏的亂子太多了,時不時有人被處死或被牽連,不知哪一日就會輪到自己。


    眾人隻當是時運不濟,年歲不平,還有不少宮妃去宮中的神龕裏燒香拜佛,求上天賜下平安。隻有林媛知道,拓跋弘找了百般借口,隻是在鏟除逆黨罷了。尚服局的宮女們,估摸是出了一個真正的穆武王餘孽,拓跋弘遂將所有與那罪人有接觸的人盡數處死,一個不留。而那姓孟的寶林,不知是真有罪,還是無辜受牽連了。


    伴君如伴虎,因為皇帝是寧肯錯殺不會放過的。在亂花迷人眼一般的滔天富貴中,隨之而來的是令人難以承受的代價與風險。


    林媛想著又覺得好笑,拓跋弘這一回動了大氣,又心急,動作十分地大。逆黨們看在眼裏,未必猜不出來。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費力掩飾自己的目的呢?果然是皇家做事,顏麵比什麽都重要。就算早已被識破,拓跋弘也不會對天下人承認自己的皇位和性命正在受到威脅。


    皇宮內一片人心惶惶。拓跋弘每日忙碌,寵幸嬪妃的次數都少了。彼時已經是七月份,夏日暑氣漸濃,但宮裏出了這樣嚴重的事情,拓跋弘絲毫沒有避暑遊玩的心思。好在今年天氣涼爽,王公貴族們對皇帝的決定沒有太多異議。


    然而天氣再好,京城裏的夏日總是不好受的。拓跋弘心緒煩躁胃口不佳,時常挑剔尚食局的膳食,林媛奉上的荷葉粥又如去年一般,成了皇帝的心頭好。


    也不知這皇帝是什麽心思,尚食局裏的大廚費盡心力都服侍不好他,慧嬪做出來的並不是那麽完美的東西,卻獨得他喜愛。隻是連日吃粥自然不行,林媛閑來無事,索性和熱愛烹飪的齊容華一塊兒研究廚藝,時常煮了東西去建章宮奉給皇帝。


    在旁的嬪妃們都驚恐地縮在自己宮裏,探看時局不知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時,林媛每日悠閑地從華陽宮漫步去建章宮,陪著皇帝說話談天,順便一塊兒用膳。也有旁人豔羨效仿的,卻都落了個叨擾聖駕被斥責的下場,拓跋弘近來脾氣不好,嬪妃們釘子碰多了,都不敢再湊上去。


    倒是成全了林媛一人。


    這一日照例在黃昏時拿了食盒去建章宮。


    林媛真心閑得慌,曾經是生了病都要加班,現在是打葉子牌都嫌時光漫長。好在還有爭寵這麽一件事可以幹。


    華陽宮和建章宮離得不遠,穿過一個芍藥花圃,再走過一條不長不短的小巷就到了。林媛走得慢悠悠地,日落時的晚霞在廟宇飛簷的琉璃瓦之上,映照出刺目的金黃色反光。


    夏日暑氣雖重,好在巷口的官道兩側種了許多葡萄架子,走在藤蔓的陰涼下,抬頭還能看見上頭未成熟的極小的青澀葡萄粒,林媛的心情尚好。


    到了一個拐角,前方有些許的吵鬧聲傳過來。


    “好似是有人在責打下人。”小成子蹙眉道:“這些天皇上心緒不好,宮內眾人都安分守己,不敢惹出什麽幺蛾子。不知是哪個宮的這樣不懂事,當街動私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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