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裏投毒一事,皇帝查得十分仔細,接手這案子的不是宮裏的慎刑司,而是刑部的官吏們。


    刑部的人做事講究“呈堂供證”,不似後宮裏,經常僅憑著皇帝的猜測而草菅人命。對於這種大案子刑部審的比慎刑司慢很多,但速度慢質量高,公平公正以理服人。


    這麽過了五六天,結果依舊沒出來。


    後宮裏也沒有人因為頂不住壓力主動招認。


    林媛這幾天迷上了聽小曲,她真的在緋煙樓門口搭了個台子,和齊容華等一塊兒請了一個梨園歌姬過來唱。


    同坐的還有衛溫姬,她是江南人,最愛聽這些吳語小調。


    這一日幾人方興致勃勃地點了兩個曲子,那邊宮人就過來通稟了,說是皇帝傳召慧嬪娘娘去建章宮。


    這晌午的時候,怕不是侍寢的旨意。林媛和齊容華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了一種莫名的緊張,怕是那案子有結果了。


    皇帝隻傳了林媛一人,旁人也不好胡亂猜測。林媛匆忙地換了套衣裳,重新上了妝之後隨著內監往建章宮而去。


    建章宮裏人影憧憧,平日裏,隻有被傳召侍寢的嬪妃才能踏入這裏,今日卻足足站了數十個人。有嬪妃,也有宮女內監,都在皇帝跟前跪著,都是那一天在長樂宮裏頭被禁了足的人。林媛進去後看這架勢,再看跪著的人裏頭還有比自己位分高的,不由也想一塊兒跪著。


    拓跋弘一見到她,便招手道:“慧嬪過來,你們去給慧嬪添個座。”


    林媛看皇帝滿麵陰沉肅穆,不敢多言推辭,很是順從地坐下了。皇帝身旁還站著兩位身著青色雲雁補服的臣子,是刑部的人。


    在刑部做事年歲久了,多半會生就一張木頭臉,對人間喜怒哀愁不聞不問。無論是罪大惡極的人,還是冤屈的人,他們都看得太多,反而麻木到不通人性。現在麵對眼前一群身份高貴的嬪妃們,這兩人也一樣地麵無表情,他們所關注的隻有手裏頭拿著的卷宗,眼前的人不過是等待宣判的死物而已。


    然而在底下嬪妃看來,這兩個刑部官吏簡直就是黑白無常,不知自己的魂會不會被勾走。她們此時已經嚇得渾身顫抖,這幾天寢食難安,如今則是死到臨頭。


    拓跋弘也不拖遝,指著嬪妃們命道:“長樂宮一事已經查出了結果。今日朕將你們都傳召過來,當麵宣判,也是要那真凶心服口服。高愛卿,你來念吧。”


    那個姓高的刑部侍郎聞言翻開了手裏厚厚的卷宗,一頁一頁地撚著,聲色沉肅道:“……乾武九年四月十二日,在長樂宮紫竹林內發現毒物,其投毒之人居心叵測,妄圖禍亂皇室,天理難容……四月十五日,刑部提審內廷皇妃趙氏、許氏、安氏等……”


    高大人是個迂腐的人,年紀有五十多了,做起事情來一板一眼地。比起那位有“鬼才”之稱的年輕的刑部尚書大人,他沒什麽聰明勁,但勝在脾氣仔細,過手的案件一絲一縷地查證,倒也能找出關鍵之處來。


    從皇帝到嬪妃都等得不耐煩,拓跋弘正準備打斷他命令一句“說重點”,這高大人總算念到了關鍵地方:“……容華許氏宮內藏有安息香,且身旁有宮人曾去過紫竹林。經刑部主審,內侍王榮、宮女張氏、柳氏招認為受容華許氏指使,在紫竹林中埋下安息香。”


    被念到的許容華猛地抬頭,旁邊已經有侍從上前押住了她,她麵部抽動著,突然高聲喊道:“不是我!不,我冤枉啊……”


    拓跋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抬手,她嘴裏又被塞了一卷錦帕。林媛這個當事人在旁側都看得驚心,皇上連分辨的機會都不肯給許容華,刑部做事果然利落,一旦查出來就是鐵證,根本容不得你喊冤的。


    而那邊高大人秉著辦案的原則,仍舊一絲不苟地往下念:“容華許氏以往並不用安息香,但從乾武九年三月份以來,突有夢魘之症,遂領用安息香做安神用。後經診斷,容華許氏並沒有夢魘之症,此疑點一;宮女張氏自三月以來,出入宮廷共計八次,至京城‘官巷口’為容華許氏采購胭脂布匹,每每必經長樂宮紫竹林,而每每選在黃昏時分出宮,采買回來後已經是夜晚。隻是采買而已,為何選在傍晚,此疑點二;後經過查證,宮女張氏出身清貧,近來家眷卻盡數搬進京城一處華貴宅院中,家中搜出財物價值上萬白銀,此疑點三……”


    高大人說起這些,條理十分清晰,眾人聽著都連連點頭。而方才還拚命掙紮的許容華,這個時候竟是睜大了眼睛,身子一動也不動了。


    在被禁足的這幾天裏,她日夜求神禱告,心裏總是存著一分僥幸。而且長樂宮投毒一事牽連甚廣,其中就包括新妃安氏和謝氏,她們兩個也被搜出了安息香的。滿宮嬪妃對安氏等人十分嫉恨,幾日下來不乏有落井下石之輩,在宮中傳出流言詆毀她們。


    所以這些天下來,最為擔驚受怕的反而是安氏和謝氏兩個。而且安氏曾去過林媛的緋煙樓,更是可疑。


    許容華隻在自己宮裏靜靜地禁足,不敢有絲毫動作。她身邊的宮人們都被皇帝下旨押走,這也不足為奇,所有被懷疑的嬪妃都是這樣的。但沒想到的是……


    那刑部竟然如此厲害,悄無聲地就查出了她身邊的宮女曾八次出宮為她買胭脂,每次都是走紫竹林那條小路,每次都是趁著夜色行事。又查出她為了收買張宮女,賞賜了她巨額錢財,還命令她一家老小搬到京城裏,方便掌控。


    最可怖的是,在禁足的這幾天裏,皇帝再次派人來搜了一次宮,許容華也不能幸免。她也沒多想,以為隻是搜宮而已,現在想想……那幾個禦前的老嬤嬤進來的時候,有一位不小心撞到了她身上,事後立即跪在她麵前請罪。許容華當時心力交瘁,哪裏有心思計較這些。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那老嬤嬤趁機摸了她的脈搏。


    知道了她根本就沒有夢魘的毛病……


    許容華頭皮發麻。在皇帝下旨搜查的時候,她就已經生不如死了,卻還留著一分希望,以為被懷疑的人太多,怕是難以搜查,最終能逃脫也未可知。


    許容華並不後悔她做出害人的事情。她唯一後悔的,是埋那安息香的時候考慮太不周全,一心以為林媛沒有辦法查下去,就做得不夠謹慎。以致一旦開始查,漏洞就很輕易地被人發現了。


    她不應該讓自己的貼身宮女去埋那東西,更不應該找夢魘這個容易被識破的借口去領用安息香……甚至她不應該在宮裏頭明著領用,以至於內醫院那邊記錄在冊。


    聰明如許容華,這個時候已經明白了林媛是用了什麽辦法破自己的計謀。


    她以為用安息香和紫竹混合來產生毒物,是十分高明的手段,卻沒想到藜蘆和這二者的混合,卻會有令一種截然不同的效果。


    技不如人,願賭服輸。


    對於自己的下場,許容華很清楚,也沒有資格怨天尤人。


    拓跋弘聽著高大人的稟報,臉色冷得怕人,卻是並不插言。等高大人說完了,他隻微微一點頭,問左右道:


    “當年甘氏的例子,是怎麽處置的?”


    姚福升聽著“甘氏”二字,心裏一哆嗦,跪下回話道:“甘氏謀害帝後……處淩遲,誅九族。”


    “那就按著同樣的方法來處置許氏吧。”皇帝說得輕飄飄地。


    許容華的麵孔再一次扭曲起來,手腳開始掙紮。她以為自己身為皇妃,還服侍了拓跋弘很多年,怎麽也不會誅九族的。


    但拓跋弘竟然用處置謀逆罪人的方法來處置她……


    不行,不可以……她掙紮著想要說話,但周圍侍從很快將她五花大綁,最後拖了下去。


    拓跋弘自始至終都沒有太多的表情。


    這一次他是真動了大怒了,宮裏為非作歹的人不少,但這一次不一樣。想要傷害太後的舉動,讓他清晰地回憶起當年——


    當年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李貴妃和他的三哥就想盡辦法置他和母後於死地。後來他做了皇帝,刺殺暗害更是不間斷。


    直到這兩年收回權柄,又殺了穆武王,他的日子方才好過一些。


    他再也不想觸動當年的那些事了。但是竟然還有人膽敢對太後動手。


    在他的心裏,許容華和甘氏無異。


    ***


    許容華被定罪發落之後,此事終於塵埃落定了。


    那些被懷疑的嬪妃們受盡了折騰,這會子也如起死回生一般。廢妃許氏的事再也沒有人提起,但林媛聽小成子說,許氏是進了刑部大牢裏受刑的,她的宗族家人也都在午門斬首。向來嬪妃獲罪都是在後宮裏處置的,許氏這個下場,倒是和當初甘氏的例子一模一樣。


    因著許容華從前依附沈妃,而在沈妃死後,皇帝並沒有查出來許容華又依附了旁人,而許容華同樣沒有招認是誰在背後指使。想到許容華位分也不低,亦有家世支撐,有足夠的力量來做下這一出陰謀,最後皇帝就認定了是許氏一人所為。


    這一次的事遂沒有血洗後宮,隻以許氏慘死為結尾。她所居住的宮殿裏的所有宮人也一同杖殺,無一活口。


    林媛的宮中被增派了更多的人手護衛,長樂宮裏更是戒備森嚴。雖然太後並不喜歡那麽多人服侍,但這一遭的事把太後也嚇到了,索性恢複了幾年前銅牆鐵壁的樣子,生怕再有人為非作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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