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微一抬手,身後一個白鷳補服的臣子走上前行了禮,正是欽天監司儀馮大人。他朗聲道:“巫蠱之事之所以到現在還未破解,隻是因著皇後娘娘找錯了路子,未能查出真凶而已。明覺寺慧慈多次做法事,大動幹戈驚動天庭也未能除掉妖魔,亦無非是法力不夠高深的緣故。等沈氏一死,葉小主的病情便可安穩下來,皇上和皇後娘娘大可不必再擔心了。”


    “果真如此麽?”拓跋弘麵色稍霽:“但是就算沈氏賜死,依慧慈之言,奎木狼為凶的天象卻依然不曾散去,可見巫蠱邪術難以鎮壓。朕又該如何做才能平息天怒呢?”


    “此事容易,皇上大可放心。這巫蠱的妖法雖然厲害,但破解起來並不難,皇上誅殺凶手之後再燒掉這兩個人偶,那妖法就神行俱滅,不足為懼了。而那奎木狼的星象,恕微臣直言,星象一事與巫蠱妖法之間並沒有必然的聯係。”


    拓跋弘帶著疑問“哦”了一聲:“依你所見,星象與妖法根本就是兩回事?”


    “正是。”馮大人篤定道:“微臣在欽天監任職二十餘年,並沒有慧慈那樣通天的本領,隻是學會了觀天窺地,在星宿學上自信能夠看得準、看得透。‘奎木狼距西北’,慧慈的解說是命中帶木的人對皇室不利,在微臣看來卻並非如此。奎木狼星象動蕩確有其事,但卻不是凶兆的意思,而是指上天認為人間有不平的事情發生,看不過眼降下征兆警醒世人。如果皇上能夠遵照上天的旨意行事,那麽星象亦可破解。”


    說罷也不等拓跋弘追問,馮大人自顧自解釋起來:“皇宮西北方向的主子中,姓中帶木的隻有慧婕妤小主一人。這位小主如今居住在鏡月閣,但這個宮殿是皇宮中最偏僻的處所,又靠近冷宮。冷宮中關押的都是卑賤的罪人,如果婕妤小主命數高貴,自然不應該在這樣的地方久居。微臣按照星象推算,這奎木狼星象有異,正是因著宮中有貴人屈尊卑賤的所在,上天因此動蕩不平。”


    被點到名的林媛霎時愣住,訥訥朝拓跋弘道:“皇上,這欽天監大人所言,甚是玄妙。嬪妾出身低賤,父親隻是八品縣丞……”


    蕭皇後則更加震驚,漸漸地,她的麵孔變成惱怒的青白色。欽天監馮大人詆毀慧慈並不要緊,但林氏……這個林氏,怎麽可以從她掌心裏翻出來!


    “皇上,慧慈法力不夠高深,是臣妾用人不查。但鬼神星象之說都是撲朔迷離的,欽天監所言也不一定完全準確。”蕭皇後據理力爭:“還請皇上明察秋毫。”


    拓跋弘嗤笑一聲:“皇後,朕並不懂得玄學,也不想懂得,更不想去判斷慧慈和欽天監二人到底誰說得對。朕隻認定一條,眼下境況誰能壓製住巫蠱邪術、醫治好葉氏的病,朕便大大褒獎。誰耽擱了葉氏又擾得滿宮不寧,朕便會嚴加懲處。朕查出巫蠱的幕後真凶,正是采納了欽天監的進諫往永壽宮搜查,這才查到了沈氏頭上。而那兩個在麟趾宮行凶的奴才,拷打之下也吐露出是沈氏指使。樁樁件件都對的上,又有人證物證,可見欽天監所言屬實。”


    他轉身,指著林媛對眾人道:“如今再聽欽天監談及星象,倒更是令人信服。林氏出身並不高,但她為朕擋了災,一定是上天將她的功勞看在眼中,這才令她命數富貴。既然如此,她的確不能夠再屈居與鏡月閣了,再則鏡月閣裏挖出巫蠱詛咒,實在不吉,不能再住人。等幾日宮殿定下來,慧婕妤就搬出去吧。”


    皇帝一席話說得眾人都有些愣神,這一轉眼的功夫,祥妃被救,沈氏賜死,林氏又翻了身。席間文嬪等人不免暗自絞著帕子,想起皇帝親口所說的林氏“於皇室有功”,又“命數富貴”,心裏百味雜陳,不知日後要如何與這位寵妃爭鋒了。


    林媛上前朝拓跋弘叩了頭,十分感激道:“欽天監大人所言很是有理,但嬪妾微末之身,自是有自知之明,哪裏能稱得上富貴。是因著皇上的福澤庇佑著,皇上從指頭縫裏恩賞給嬪妾一丁點,嬪妾才能在中箭之後存活,也算大難不死有了後福吧。”說著低頭淺笑:“嬪妾並不信命數,也不求富貴。以往皇上給嬪妾隆寵,今夜皇上又能來到鏡月閣為嬪妾解圍,嬪妾已經十分感動,就算居住在偏僻的鏡月閣,能服侍著皇上又有何求呢。”


    許容華暗自撇嘴,林氏性格狡猾,說話也是油嘴滑舌,真真是個狐狸精!她座下的馮莊姬更是冷哼出聲,隨即又連忙壓抑住了。拓跋弘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身下的女子,冷不防又看見她胸口處滲出隱隱的血點,忙伸手拉她起來道:“也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你傷勢還不曾痊愈,怎能隨意出來走動!”說著冰冷的目光在皇後身上劃過:“姚福升,去給慧婕妤拿一件大氅,天寒地凍地,她受不得寒。再請禦醫過來看看。”


    林媛方才反抗皇後,動作之間傷口自然裂開了。隻是林媛現在也不是剛受傷那會兒,風一吹就倒,也沒覺得身體有太多不適,便向拓跋弘請求道:“眼下眾妃皆在,皇上就不要為了嬪妾一個人興師動眾。葉良媛那兒不好,禦醫都在長信宮裏診治,嬪妾就更不敢驚動他們耽擱了葉良媛。”


    拓跋弘還欲勸她,見她一再堅持,隻好作罷。姚福升倒是很盡職地捧了一件白狐的氅衣服侍林媛披上,幾個內監還從室內搬來了軟椅和火盆放在她麵前,林媛被裹得嚴嚴實實地窩在椅子上,腳下生著熱騰騰的火盆,頓時滿身暖氣,北風呼嘯著也不覺著冷了。自然她這樣的待遇是獨一份的,旁的人還不得不頂風冒雪坐在硬木椅上受凍。


    拓跋弘掃視眾人道:“既然星象已解,沈氏又被賜死,這後宮中終於可安心了。”說著又似麵露疑慮,目光深沉地看向馮大人,追問道:“既然你早已讀出星象,又算出慧慈和皇後冤枉了他人,為何不早日稟報呢?”


    馮大人被皇帝質問,倒也沒有露出恐懼之色,隻微微掃一眼被尼姑們扶著躺在牆角處的慧慈,麵露嘲諷:“並非是微臣察而不報、玩忽職守。皇後娘娘對高僧慧慈十分信任,就算微臣提出不同的見解,恐怕非但不會被采納,還會招致殺身之禍。”他說話十分大膽,饒是林媛聽了也不覺欽佩。


    馮大人麵色平靜,亦不曾抬頭看一眼林媛,繼續對拓跋弘說道:“按理說,慧慈身為高僧,不但找不出真凶,連奎木狼的星象也不能正確解讀。不知皇上可曾聽過一句話?在其位而謀其事。如果天下太平、妖法除盡,那麽類似明覺寺和欽天監這樣的地方,還能有什麽作用呢?正是因為宮內不寧、鬼怪橫行,皇後和眾嬪妃主子們才不得不倚賴明覺寺。若非如此,明覺寺哪裏能夠數十年來香火鼎盛,欽天監又哪裏能夠被皇族重用。”


    馮大人說話恭敬有禮,言語中卻透人深省。拓跋弘聽了淡笑:“朝中如你這般剛正直言的倒是不多。”


    “微臣並不喜歡隨波逐流罷了。”馮大人不卑不亢。


    蕭皇後麵色沉沉,唇角動了動,終究不曾出言辯駁。雖然站在她麵前的臣子官位並不高,但此人言辭犀利,直指要害,句句都令她尋不到漏洞。


    拓跋弘似笑非笑看皇後一眼:“你的確用人不查。”又揮手道:“那個慧慈,依朕看是徒有虛名,這一次還險些耽擱了葉氏,釀成大禍。來人,褫奪她方丈的位子,逐出明覺寺。”


    林媛早就恨皇後專權,指使一個尼姑往她身上潑髒水。這會子看皇帝下了命令又狠狠打了皇後的臉,心裏隻覺著一陣快意。此時的慧慈在雪地裏躺得久了,也緩緩清醒過來,隻是受了重傷連手臂都抬不動。皇帝身旁的幾位武士都上前來拖她,她驚恐萬分,想要向皇帝求饒卻連喉嚨都被燙傷,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她又艱難地扭頭看著皇後,手指直直地指向她,神色中滿是哀求。


    蕭皇後自身難保,哪裏敢再為慧慈求情。況且慧慈上了年紀又全身燙傷,日後就算治好也不可能行動自如,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半分價值。


    “父皇,還請聽兒臣一言。”突然間,一個稚嫩的女聲響起。扇玉帝姬從人堆中閃出,俯身跪在了拓跋弘麵前求道:“父皇,兒臣在明覺寺中住了八年,日日與慧慈相處。平心而論,慧慈雖然沒有資格稱得道高僧,也算不上慈悲為懷,但她數年來掌管明覺寺,賞罰分明,管束得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若將她趕出明覺寺,她恐怕隻能餓死街頭,還請父皇寬恕她,不要重重懲罰她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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