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後宮,無時無刻不是如履薄冰,一朝有孕就更是眾矢之的。”祥妃並未起身,仍然抽噎不止:“皇上,臣妾其實一直很怕,臣妾太想要這個孩子……”


    “璃璃,不要說了,朕知道的。”拓跋弘是個自大的男人,此時卻顯出少見的、連林媛都從不曾看到過的心疼女人的神色。他雙手擁住祥妃將她抱著坐下,溫軟地道:“這裏事多繁雜,你又受了驚,就不要呆著了。朕命人送你去寢殿。”說著抬手吩咐姚福升。


    祥妃以袖拭淚,點頭離去。


    而隨著祥妃的離去,皇帝麵上的柔軟神色已經消失殆盡。他看一眼跪在跟前的李太醫,冷言道:“白氏有孕之事為欺瞞不報?”


    欺瞞二字令李太醫冷汗涔涔。他抬袖抹了額頭,吞吐道:“小主……身段瘦削以致體虛,進而月信不準,兩個月不來一次月信都是常事,並沒有想到是有孕。遂也沒請禦醫來查……”


    白秀薇因勤於練舞而保持過分瘦弱的身段,此事人盡皆知。且禦醫曾多次勸誡與她,她隻是聽不進去。皇帝此時聽到這樣的話,眉頭間浮現出一抹厭惡,吩咐李太醫道:“你去盡本分吧。”


    李太醫聽了心裏輕鬆多了,不疾不徐地去白氏那裏了。皇帝沒有把白氏落胎怪到太醫頭上,也沒有命令他“用心救治”,隻說讓他盡本分……嗬,皇帝的態度如此敷衍,白氏死了身為太醫也不需要擔責任,還好還好,今兒這事運氣好。


    皇帝又揮手掃向殿內的眾人,道:“給朕徹查……”


    當場徹查!幾位嬪妃無不花容失色,這件事和在場的所有人都脫不了幹係!


    後宮裏頭有孕不容易,拓跋弘廣納嬪妃就是為著子嗣一條,如今的白秀薇可是今年秀女裏頭頭一個有孕的……雖然旁人會覺著祥妃的肚子最惹眼,但皇帝心裏很清楚,真正能算得上繼位者的隻有白秀薇的肚子,祥妃可不算。


    如今連喜訊都沒往上報就流掉了……這種類似的事情出過很多次,但拓跋弘的怒火隻會越發地大。


    趙淑媛開始後悔今日為何要來這一趟。後宮裏的渾水真是躲都躲不開。


    按著皇帝的旨意,幾個年長的內監從殿外進來了,後頭跟著兩位禦前的姑姑。那幾個內監是尚膳局的人,平日裏服侍主子的膳食自然懂得些東西,便去探查膳桌上殘留的菜品。禦前的姑姑則從人堆裏拖出幾個小宮女來,毫不容情地去搜她們的衣裳。


    禦前的奴才們做事伶俐,宮女太監可以搜身,主子娘娘們卻不得冒犯。但這也簡單,有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嬤嬤就恭敬地一一湊到嬪妃們跟前,每位主子問上三五句話,實則是在辨別她們身上的氣息。


    禦前司膳常嬤嬤自然不是靠廚藝爬到高位女官的位置,她靠的是醫術。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雖無所收獲,這種被審問的威壓卻令人透不過氣。


    皇帝沒多少時間糾纏後宮,起身要走。徹查的旨意已經下過,有禦前的姑姑們鎮住場麵,他相信無人敢抗旨回宮,居高位的韻修容和趙淑媛也不能。他臨行前吩咐姚福升道:“及早招認者,免株連之罪。”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若等翻出東西來再求饒,那麽一定會牽連家人。


    這是比死更難受的罪。拓跋弘懂得什麽樣的威懾才最有效果。


    終於,當常嬤嬤行至林媛麵前時,有人忍不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突然的聲響令一屋子的人都注目起來,那人隻是不住地磕頭求饒。旁邊三四個內監見此情景立即上去押住了人,常嬤嬤眉頭微挑,俯視與她道:“竟真有宮人膽敢謀害主子。初雲,是鏡月閣的宮女罷?”


    宮裏頭哪有那麽有本事、能夠以一己之力害死主子的奴才。常嬤嬤說著初雲,眼睛卻在看向林媛。而方出了殿門的拓跋弘立即回身,目色冷冽地望過來。


    拓跋弘看到那個出身於小戶林家的女子迎著自己的目光跪下,她的麵上盡是驚恐與慌張,與那麽多突然遭遇災禍的嬪妃一般無二。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玩——盡管是在氣頭上,心裏頭還是很想玩笑一句這女人總算栽了。


    一個沒有家族庇護的妃子,在後宮裏安穩地活了這麽久,總得栽一次才正常吧。


    拓跋弘並沒有厲聲喝問她,而是眉色一瞟看向初雲。初雲此時的身子已經是哆嗦著了,回的話卻還清晰:“是小主要奴婢做的!是奴婢聽了小主的命令在祥妃娘娘的湯碗裏趁亂灑了砒霜,那砒霜正是從小主香囊裏拿的……奴婢知道這是害人的事,無奈小主以奴婢性命相要挾……”


    拓跋弘的眼睛再次定在了林媛身上。常嬤嬤慣熟地抓起初雲的手指,果然在右手食指的指甲裏頭看到了粉末,啊呀了一聲道:“真的是這丫頭動的手腳!”又肅著一張陰沉沉的老臉看向林媛:“林小主,要勞煩您將香囊解下來給老奴瞧一眼。”


    林媛麵露恐懼,然還是無奈地解下香囊放於身前,低頭道:“這不是嬪妾做的。”


    “哦?可是你的宮女說出來的話很有幾分可信啊。”拓跋弘緩緩踱步上前,在內監搬來的椅子上坐了,微微逼視著林媛。常嬤嬤拿銀針探進香包裏的淺黃色粉末,隨即驚呼:“皇上,的確是砒霜!”


    從香囊中抽出的的銀針和探湯的銀針一般無二,皆在末端染著黝黑的鏽跡,在午後滲入殿內的碎光映照下泛著冷光。“不,嬪妾沒有在白氏的湯碗中投毒!”林媛抬頭呼喊,隨即抓住拓跋弘的衣袖辯駁:“是有人陷害與我,明明是初雲,是她向嬪妾進美顏的方子,說用砒霜敷麵可使肌膚白皙,所以嬪妾才將砒霜隨身攜帶……什麽害人,嬪妾的砒霜不是用來害人的……”


    此時的殿內已是一片冷寂,回答她的隻有韻修容嘲弄的聲色:“東西都搜出來了,除了你又會是誰,身上帶著劇毒竟還狡辯道不是用來害人,真真可笑……”


    恬淑姬自然是向著自己的姐姐說話,也隨著笑到:“貴姬一貫伶牙俐齒,今兒說出來的話如此不能取信與人,可見是事實如此、辯無可辯……”


    “夠了,你們都退下。”拓跋弘發了話。


    趙淑媛和楚家姐妹都長舒一口氣,皇帝這話是表明她們與此事無關了,忙紛紛告退了回宮。屋子裏的宮女嬪妃很快走得幹淨,膳桌也被拾掇了下去,隻餘林媛和初雲兩人跪著。


    空曠的宮殿中拓跋弘看到了林媛瘦削的脊背。他並不會因此憐惜,他隻是在想如何處置來給自己未出世的皇嗣一個公道。和皇嗣相比,林媛根本就沒有份量,若真是她投毒,拓跋弘不會介意行誅族之刑。


    隻是,林氏倒真的很像被陷害的,雖然物證確鑿……此事應該還需探查才是。


    恰在此時,邀月樓大宮女沐霜進來叩頭,道:“祥妃娘娘驚悸,還請皇上……”


    其實,祥妃在皇帝麵前比旁的女人更為柔弱——雖然在事實上她以果敢冷硬聞名,心硬之人怎可能因看到白氏流血落胎便嚇病了。拓跋弘很明白這個女人矯情的把戲,但身為男人,他總是十分受用。


    “朕過去看看。”拓跋弘抬腳出了殿門。


    於是這裏真的隻剩下林媛了。


    林媛跪著等待自己的處置。她以為自己馬上就會接到被押入慎刑司的旨意——那是宮裏專門審問女犯的地方,出了謀害之事,自然是要審問。


    然而不多時拓跋弘竟然回來了。林媛有些驚訝他會再次來見自己這個罪妃。


    拓跋弘居高臨下地俯視這個女人。林媛沒有哭喊,隻是一字一頓道:“嬪妾沒有罪。”


    “你和祥妃積怨已深,不是你還會是誰。”拓跋弘說得平淡。


    林媛明白這樣的問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以拓跋弘的性子,若是個尋常嬪妃犯了罪他當場就會大怒命押入慎刑司,哪裏會親自問話。到底是自己在他心裏得了幾分位置才能讓他有更多的耐心。


    林媛小心地控製自己的神色,她知道此時不能太過慌張恐懼讓皇帝輕視,也絕不能泰然自若讓他疑心自己早已洞悉此事。遂她回話的時候竭力挺直身子,唇角卻在打顫:“是,嬪妾不如柔妃娘娘仁善,但嬪妾絕不會殺死祥妃娘娘腹中子……因為那是皇上的孩子,嬪妾……嬪妾不會害皇上的孩子……”


    拓跋弘麵上微有些鬆動。他知道這個女人雖然聰明,卻是和宮裏那群傻女人一樣,是對自己動了真心的。


    他俯下身去,手指在林媛的下頜上劃過:“媛兒,朕其實舍不得你死……”


    “死?”林媛麵色驚駭,再一側目,她看到了三個內監各端著一隻以紅色綢緞覆蓋著的托盤。


    她明白了拓跋弘的意思:他竟然是要立即賜死!


    按照大秦律例喊冤的人是不能定罪的,就算在皇宮裏,平日裏這樣有疑點的案子也有一套專門的流程來查證,直到鐵證如山罪人甘心畫押,當然屈打成招也可以。


    心中有無限的恨意升騰,祥妃!那個可惡的女人……拓跋弘是去見了祥妃之後才決心要賜死的!


    無論林媛是果真被陷害得無法翻身還是另有逃脫的法子,此時賜死的話她都不再有時間自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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