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頭,太後正將發髻上一支赤金的簪子輕輕拔下來。她將簪子尾部扣與掌心,闔了眼瞼慢慢地道:“你是楚家的庶女。”


    楚華裳身子一頓,隨即深深地低下頭去,囁嚅著稱了一聲是。


    太聽著她那細小的聲音,淡淡地笑了:“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淑姬,你不應該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楚華裳進宮時是按著嫡女的名頭報上來的。這種事情並不少見,世家大族裏送女兒進宮或者出嫁之前,常常會把庶女記在嫡母的名下以抬高女孩的身份。但這樣的情況皇家也心知肚明,庶女無論怎麽抬高身價那還不是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進了宮照樣被嫡女們恥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無論是楚華裳一類的庶出還是林媛一類的小戶之女,能在後宮裏爭出個天地來的也是大有人在。


    庶出啊……太後喃喃地念著。早在三個月前太後手底下的劉太監就查清楚了楚華裳的身份,也查清楚了楚家的上上下下。楚家不是沒有女兒,長女次女五女都是嫡出,可他們終究是送了個庶女進來……這宮裏頭別說隔著肚子的,就算親姐妹也能反目,他們就不怕到時候禍起蕭牆,耽擱了大計?或者皇帝嫌棄庶女的身份,不肯給個好前途?


    一個人心不夠狠,是不能成大事的。楚家既然舍不得嫡出的女兒受罪,往後的前景也不會有多高……若是有上官家的那份肚量把僅有的兩個女兒一個送進宮一個送進賢禹王府,楚家也不會僅僅是個普通世族了。


    太後素來忌憚家世顯赫的妃子,不打壓她們就是寬容了,哪裏會提攜。可楚家姐妹這事兒又不一樣……她們並不似外人看到的那樣和睦,到時候楚華裳若生子,這個孩子能否歸韻修容還是個問題,楚華裳一個不受家人疼愛的庶女能否全心全意忠於家族也是個問題。


    楚華裳此人的價值還真有些微妙……如果她永遠被其姊壓在頭上,她一輩子都不會被楚家重視也不會得到多少支持,家世好也等同於家世不好了,這樣的她當一個生育的工具是很不錯的。但如果發生了別的事……作為高位的寵妃她顯然比她姐姐更合適。


    太後笑一笑,算了,點到為止吧。楚華裳的人生,由她自己去選擇。


    太後的話是楚華裳進宮以來從未聽到過的,也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聽到的。庶出二字,承載了她十六年的痛苦與悲傷,而從小到大的記憶裏,父母姐妹所教給她的都是要牢記自己卑微的身份,還沒有一個人告訴過她要挺著脊背做人。她慌亂而快速地拿袖子抿去眼角的淚,朝著屏風磕了一個頭才回話道:“嬪妾三生有幸得太後娘娘提攜……”


    “哀家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太後卻並不想聽她將感激的話說完。


    雖然是有心想拉一把楚華裳,但在太後心裏,這些妃子們都不過是些棋子。她不想和她們深交。


    楚華裳輕輕地呼氣,她明白,她的路還需要她自己走,太後不會幫她太多。


    幾人都行禮道:“嬪妾等告退。”


    太後最後瞥了一眼林媛和文嬪,淡淡地道:“你們兩個也該記住宮裏的規矩。凡事不要做得過分,亦不能心急。”


    二人忙點頭受教,繼而抬頭對視一眼。她們是聰明人,此時都明白了太後話中所指。不要做過分的事是對林媛說的,是告誡她如今已經隆寵萬萬不可貪得無厭;不要心急是對文嬪說的,勸慰她如今雖不得寵卻應該韜光養晦細心籌謀,不必因困境而心焦。


    林媛、文嬪和楚華裳幾人都深深覺得太後的教誨很是珍貴難得,告退離去時的姿態比平日裏更是恭敬了不少。


    此時外頭的天已經入夜。不遠處的那座時常作為筵席場所的名為交泰殿的高大宮殿裏,華美的煙花正一朵一朵地往上竄。林媛知道那就是賞月宴。


    不過筵席早已開始,現在過去的話太晚了。因著她們過來服侍太後,宴會缺席也是名正言順的,林媛就決定回宮而不是去赴宴;當然,吳貴人等是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見到皇帝的機會的,她和葉才人、許容華三人攜手同去。


    許容華臨走前還想要拉上文嬪,誰知文嬪甩了袖子並不理她。許容華看著她的傲慢樣子眼睛裏就流露出不屑來,都已經失寵了竟還敢不把宴會放在眼裏,真以為自己有那個資本來孤芳自賞?


    幾個人紛紛走著自己的路。


    楚華裳走得最急,她的方向是交泰殿。因為楚華歆已經準備了琴樂要在賞月宴上給皇帝獻藝,而楚華裳則需要配合著她的曲子在旁誦詩。她想不到太後娘娘會讓她們在佛堂裏跪上兩個時辰,也不知這個時候趕過去是否還來得及。要是耽擱了姐姐的事情她可是吃罪不起……


    她一邊想著楚華歆盛氣淩人的麵孔一邊就走得越來越急了。


    ***


    林媛回宮後照往常一般傳了晚膳,而後從庫房裏拿出銀子來分給鏡月閣大大小小的宮人們,作為節日的賞賜。一宮的人都喜笑顏開地過了個好中秋。


    深夜裏的時候小成子進來,告訴林媛說皇上今夜點了韻修容侍寢。


    林媛笑笑:“原以為皇上已經不怎麽喜歡她了,現在看著她侍寢的次數倒是不少。”


    “皇上對她當真算不上寵愛。”小成子接話道:“這些日子裏小主您最得聖眷,韻修容雖能分兩三日,奴才卻聽聞原本皇上都是翻了恬淑姬的牌子的,恬淑姬則勸著皇上去韻修容的屋子裏……”


    “是麽?那今日也是如此?”


    “正是。奴才打聽了交泰殿那邊,聽人說皇上在筵席上稱讚了恬淑姬的文采,對韻修容並無讚賞。祥妃娘娘還在筵席上說,皇上早就聽厭了琵琶和古琴一類的弦曲,要韻修容日後用心給皇上獻藝,不要讓皇上覺得無聊……後來皇上去了鹹福宮,也不知道是先去了淑姬那裏還是修容那裏,但之後又有宮人嘴碎,私下裏傳話說淑姬小主摔傷了手臂,不能服侍皇上才勸著皇上去修容娘娘那裏……”


    林媛點點頭,靜坐著思量了片刻,對初雪道:“給我更衣,我要到外頭去一趟。”


    ***


    鹹福宮附近,有人和林媛一樣大半夜地不睡覺,在宮殿外頭吹風。


    楚華裳坐在太液池畔的小亭子裏,透過重重殿宇望向鹹福宮的主殿,那個因著帝王的駕臨而在深夜中仍舊燈火通明的奢華宮殿。


    她想如果自己沒有一個嫡出姐姐的話,那麽多被翻了牌子的榮耀的夜晚都應該是由她來享用,皇上本該賜予她更多的權勢和富貴。她甚至貪婪地想,如果自己是嫡女的話她就能夠動用楚家的錢財、權勢還有安排在宮中的人脈,有了那樣的支撐她定會很快地攀到高位而不是做一個不入流的淑姬,還要事事以姐姐的馬首是瞻……為什麽自己偏偏是庶出呢,為什麽呢……


    這樣想著,秋日裏的夜風越發冷冽地刮過來,她手臂上的傷口被風灌得一抽一抽地疼,腦子卻被吹得更清醒了。她猛地站起身來,咬著唇低低道:“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


    這麽些年過去,她總是豔羨府裏頭的嫡出女兒,總是向上天抱怨自己的庶出身份。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從前的錯誤,既然不能選擇,又何必自怨自艾?她羨慕長姐的出身,難道自己的生母就差了麽!雖然娘親是妾室,但她是全天下對自己最好的人,若是嫌棄自己的身份,可不就是不孝……


    楚華裳終於瞥過眼去,不再豔羨地瞧著長姐的寢殿。


    而正在此時,她遠遠地瞧見了太液池另一個岸邊上的模糊的人影。那個人影正緩緩地踱著步子朝這邊走過來。


    楚華裳有一瞬間的怔忡,天色這樣晚誰還會在此漫步,鹹福宮裏頭除她們姐妹之外的幾個不受寵的妃子都是平庸且老實的人,也絕不會在深夜裏出宮徒生禍事。自己今兒也是實在睡不著覺才……


    那個身影越發地清晰,終於,楚華裳能夠看清楚了。她俯身請安,聲色中帶著幾分防備與疑慮:“不知貴姬小主為何深夜在此……”


    林媛正仰頭看著月色。她記得不久前也是這麽一個深夜,她險些在冰冷的湖水中丟了性命。不同的是那一日月光黯淡,浮雲漫天,而今日的月亮如日光下的銅鏡一般耀目,四周一切星輝都被掩去了光芒。中秋,真是個好兆頭呢……


    她抬著頭看了半晌,方才側過臉來看向楚華裳。


    她朝她笑,笑得很真誠:“我是來賞月的呀!你也不必對我行禮,我們都是姬位,我平白占了個首位罷了。”


    賞月,那為什麽不去賞月宴,卻在半夜裏出來……楚華裳靜默著尋思,卻是沒有問出一句疑惑的話。她很明白林媛本意並不在此,也就沒有必要問她賞月的問題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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