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往的車輛阻去蔚呈韜的步伐,隔著馬路,他揚聲問道:“小琤,你說……你走了是什麽意思?”


    他既是憤怒又是心焦,隱約感覺自己會失去她。


    “就是我要跟你說再見。”她忍住想哭的情緒,勉強漾出一抹脆弱的笑容。


    “什麽意思?”蔚呈韜見車道暫時沒有來車,顧不得等綠燈,快步地衝到維琤的麵前,質問道:“什麽叫你要跟我說再見?”


    “就是……再見。”她柔聲地說。


    “你不回來我的身邊嗎?”


    她搖搖頭。


    “我不是解釋得很清楚了嗎?未婚妻的事我是開玩笑的,我想讓你嫉妒,讓你吃醋,讓你在乎我!”蔚呈韜再次澄清。


    他以為經過昨晚激qing的歡愛後,她應該會回到他的身邊,沒想到她依然選擇分手。


    “我知道這個玩笑我開得很過火,我向你道歉,不管你要怎麽懲罰我都沒有關係,但請你回到我的身邊好嗎?”他放下尊嚴,低聲地說。


    “跟那件事沒有關係。”她搖搖頭。


    “那是為什麽?”


    “我要的,你給不起。”她深吸口氣,感覺眼眶熱熱的,泫然欲泣。


    “你要的我哪一件買不起呢?你想住進看得見101的公寓我買了,你想要的婚戒、房車我也都買了!也許以前我沒有能力給你,但下個星期我就升主治醫師了,我什麽都買得起!”他的口吻激動了起來。


    “我指的並不是物質上的東西,而是心靈上的。”她柔聲地說。


    “我有愛你……”他低啞地說。


    “但是你給的愛,與我想要的差距太多了。”她深吸口氣,決定跟他把問題談開。“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愛,需要安全感,需要被尊重,但這些你都不能給我。


    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永遠都是在等待,等你走出開刀房,等你的電話,等你失約的借口,等你遲到的理由。”


    太多苦澀的等待,耗光了她對愛情的耐心,她甚至不知道,兩人婚後她是不是依然還要這樣一個人守著大房子,空等下去。


    “我是一個醫師,我有我的職責,我並不是拋下你,讓你做無意義的等待,我一直在實現對你的承諾。”他的臉色黯了下來,不懂為什麽兩人能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刻,卻無法共享現在的幸福。


    “當你拋下我,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時,完全沒有尊重過我的感受,你能了解那種被拋棄的苦嗎?那種本來是兩個人的生活,突然變成一個人的滋味嗎?”心碎的淚水緩緩地溢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蔚呈韜理虧地選擇沉默。


    “你可以為了追求精湛的醫術而舍下我,我怎麽知道哪一天,你會不會為了要掙到更多的權力和金錢而背叛我呢?”


    在醫院工作久了,她的職位愈接近管理階層,就愈了解那座白色巨塔內的生態。有太多人抵擋不住權力與金錢的誘惑,做出傷害最愛的那個人的事。


    “我不會!”他堅決地否認。


    “也許你不會,但是我隻有一顆心,我傷不起。”她搖搖頭。


    “你就對我這麽沒有信心?”


    “對。”她點點頭。


    “我讓你這麽沒有安全感,這麽不值得你愛?”


    “對。”她殘忍地點點頭。


    “你知道分開是什麽意思嗎?”他瞪著她,沉聲地說。


    “就是我們以後除了同事之外,什麽都不是了。”她接口說道。


    “你生病的時候,我不會去關心你……”


    “我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我會去愛別的女人、娶別的女人,我不會再為你留下一個空位,不會等你回頭!”他表情難看地瞪著她,眼底燃燒著怒意。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她居然選擇放手,結束兩人的感情。


    “祝你幸福。”她佯裝堅強地說。


    話甫落,她收回哀傷的視線,趁著淚水決堤前,轉身離去,徒留下蔚呈韜心碎地僵立在街頭……


    在蔚呈韜正式升上外科主治醫師的前一個星期,他和徐維琤徹底分手了,糾纏了七年的感情終於劃下句點。


    她陪著他挨過人生最嚴苛低潮的時候,卻在他登上事業另一波高峰時說再見。


    蔚呈韜如她所願,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他們成為全世界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天進出同一棟大樓,搭乘過同一部電梯,走過同一條長廊,但兩人的心卻漸漸地疏遠,宛如曾經交集的兩輛列車,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


    他不必為了配合她的睡眠習慣,而強迫自己戴著眼罩入眠;不必在心裏為她留個特別的位置;下班時,不用再特地繞去她的公寓,望著她的窗戶發呆。


    他把寄養在她家中的兩條接吻魚拿了回來,買了新魚缸,放在窗台旁,讓它們欣賞這城市最美麗的夜景,隻是他再也不能用魚當作藉口,去關心她的生活了。


    多諷刺啊,這兩條魚的生命竟比他們的愛情長久。


    究竟是他們愛得不夠,抑或如維琤所言,他的愛太過自私了?


    他知道在這座白色巨塔裏,同時存在著天堂與地獄,在天堂那端有著世人最愛的權力與金錢,受到景仰與奉承;地獄這端則是生命最悲淒的死亡和疾病,甚至必須承擔風險與責難。


    從進入醫學院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決心要當一名醫術精湛、專業、優秀的醫師,他在乎的並不是能得到多高的收入與聲望,而是能靠自己的醫術和雙手,在手術台上救回多少病人。


    蔚呈韜以為她懂得他追求的是一條怎樣的道路,原來一切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星期三早上,“聯大醫院”如同往常一般,在醫院會議廳內召開外科討論會,這也是蔚呈韜首次穿上嶄新的白色長袍,以主治醫師的身分參與會議。


    進入會議廳,他接過住院醫師遞來的一疊厚厚的病例資料影印本,找了一個靠近走道的位子坐下,講台前總醫師正報告著這一周的重大手術。


    “……四十六歲,男性,因車禍導致腹腔內出血,施以剖腹探查術……”


    總醫師翻著病例報告,正接受著眾人的質問,各種問題蜂擁而至,猶如一場辯論會,討論著手術急救過程有無缺失或引發醫療糾紛的部分。


    維琤放輕腳步,踩在深色的地毯上,梭巡了會議廳一圈,後方的位子都坐滿了,隻有靠近走道右側旁剩下一個空位。


    今早她起得太晚,又沒趕上公車,以至於遲到了。


    “對不起,請問旁邊這個位子有人坐嗎?”


    她彎下腰,壓低嗓音,垂眸不經意對上一張冷峻的臉龐。


    “沒有。”


    蔚呈韜輕愣了一下,主動縮起腳,方便她入座。


    “謝謝。”


    她望了他一眼,尷尬地側著身子走進他身邊的空位,穿著短裙的長腿不經意地摩擦過他的膝蓋,令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入座後,維琤連忙拿出紙筆,想記下他們討論的會議內容,卻赫然發現自己忘了拿病例資料的影印本。


    “這給你。”蔚呈韜將手中的資料遞給她。


    “那你呢?”


    她側過臉,瞥看著他。


    “我剛剛已經翻了一下病例資料,這周審查中的案例沒有太大問題……”蔚呈韜把資料放在她的桌上,主動告訴她討論的案例。“現在在討論這個交通事故腹腔內出血的急救病例……”


    “謝謝。”


    她點了點頭,將垂落在腮旁的發絲勾到耳後,一邊聆聽他說話,一邊握著筆迅速記下重點。


    為了避免兩人的交談聲影響會議進行,蔚呈韜刻意壓低音量,湊近她的耳邊低語,還拿出紙筆,寫下幾個關鍵字,方便她做會議記錄。


    “病人在接受剖腹探查術,切除右葉肝髒,大量失血後死亡……”


    他寫下幾個醫學名詞,低聲地說。


    “有醫療過失的問題嗎?”她側眸,發問道。


    畢竟現在是醫病關係緊張的時代,再加上媒體發達,稍有醫療糾紛,家屬常常在協談破裂後,就利用媒體嗜血的特性,引發爭議,製造衝突。


    “在我們多方的討論之下,醫師急救的過程完全沒有失當的地方。”蔚呈韜簡單地向她陳述方才討論的重點。


    她迅速地抄寫了下來。


    討論會持續進行著,總醫師依舊站在講台上接受各方的質詢。


    這是兩人分手後,蔚呈韜第一次這麽靠近維琤,近到他的手臂隻要再稍稍移個幾寸就能貼觸到她的肌膚,鼻端散逸著她發梢上淡雅的香味,一絲絲、一縷縷地沁入他的心肺,再度撩撥起他的情緒。


    望著她美麗的側臉,蔚呈韜還是忍不住為她悸動,還是有想擁抱她的渴望。


    她離去後,他的心仿佛空了一塊,再也不完整。


    他在心中苦笑,不知道新的戀情能不能填補舊愛的空缺?


    半個小時後,外科討論會終於結束,大批穿著白袍的醫師魚貫走出會議廳,維琤收拾好手邊的資料,偏過頭,回給他一記感謝的笑容。


    “謝謝你,呈……”維琤頓了一下,改口說道:“蔚呈韜,謝謝你的幫忙。”


    少了戀愛關係,他們僅能維持同事的距離,她再也不能親昵地喊他的名字,也沒有思念他的權利了。


    “不客氣,徐特助。”蔚呈韜同樣回給她一個客套有禮的笑容。


    兩人互望了彼此一眼後,各自收回目光,沒有太多曖昧的暗示,僅有同事間疏離客套的距離。


    蔚呈韜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裏,準備步出會議廳時,卻被江主任喚住。


    “蔚醫師。”江主任喊住愛徒。


    “主任,早。”


    蔚呈韜轉過身,頷首微笑。


    “下星期是我的生日,我在”頤華園“訂了位子,你就帶未婚妻一起過來聚聚吧!”


    江主任拍拍他的手臂,嗬嗬笑道。


    “謝謝主任的邀約,可惜我跟她已經分手了。”蔚呈韜說。


    當初他一直把身邊最特別的位置留給維琤,就算她負氣斷絕聯係,他也沒有忘記對她的承諾,默默履行愛情裏許下的誓言。


    剛回國的那段時間,他很有信心能挽回她,所以對外宣稱自己有了未婚妻,如今兩人的愛情結束了,他身旁的位置空出來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圓這個謊。


    “唉呀,我還準備要喝你們的喜酒呢,沒想到竟然分手了。”江主任惋惜道。


    “讓主任失望了。”


    蔚呈韜低聲地說,眼角的餘光瞥見維琤收拾好桌上的資料,起身排在人群的後方等著離開會議廳。


    “哈哈~~”江主任朗笑道:“那接下來你真的有吃不完的相親飯了!上回”和輝藥廠“的李董就一直要我介紹科裏的醫師和他的千金相親,我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就是你。”


    “主任,您實在太看得起我了,醫院裏比我優秀的人選多得是。”


    蔚呈韜柔性地婉拒,一點也不想參與江主任策劃的金錢遊戲。


    他多少有耳聞江主任從“和輝藥廠”李董事長那裏收了不少好處,一旦接受這項相親安排,等於宣示參與這項遊戲。


    也許這是人人欣羨的機會,但對蔚呈韜而言,他一直避免卷入權力鬥爭與利益糾葛之中,那不是他從醫的目的,也不是身為一個醫者該獲取的東西。


    “那我隻好把這個機會讓給其他單身的醫師了。”


    江主任聽得出他的意思,替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我想其他的醫師一定會很開心。”


    “對了,你跟內科的柯海茵醫師熟嗎?”江主任試探道。


    “柯醫師是我的大學同學……”蔚呈韜說。


    兩人不大不小的談話聲量傳入維琤的耳裏,她怔了怔,心中好像丟了什麽,沒有任何期待,隻有失落、茫然的空洞。


    如她所願,兩人變成陌生人了。


    她不再占據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也不是他對外宣稱的未婚妻。


    也許他會一步一步通往巨塔的頂端,也許會和愛慕他多年的柯海茵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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